《大隐于国》第3章 陆地神仙
澜州薄暮城一开始是没有白门的,白门旧址上以前是顾家村,在一众以“屯”命名的乡人里,以“村”命名的顾家在北地是格格不入。顾家人来到北地修建房舍,并不像当地人那样就地挖土取材。屋舍地基和砖瓦全是从遥远南方运来的汉白玉。也不像当地人那样地里刨食糊口,全族上上下下完全不事农桑,整日雇佣百姓开采铁矿,顾家人只负责每日里端坐铁匠铺打铁、听音、悟道。
雄心万丈的顾家人凭一己之力,聚集形成了薄暮城第一大铁器重镇春衣镇,供应了举国铁器;生财有道的顾家人举全族之力,修建了四万四千四百顷的汉白玉广场与连绵进深的屋舍;神出鬼没的顾家人无形中改变了当地人土里刨食的生活方式,成了澜州薄暮城的实质掌权人与话事人。
顾氏族人登门城主府,府内哀嚎不已,血流成河,权势一夜变天。举城从此谈“顾”色变。
但真正让北地百姓心生畏惧的不是顾氏一族的权势,而是一个传说。一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又趋之若鹜的“长生”传说。
传说顾氏一族于鱼服元狩九年迁居澜州薄暮城,已经盘踞薄暮城一千八百余年,族长顾岚距今同样已经一千八百岁之多了。以一介凡人之躯活成人们口中不能提及的禁忌,一时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薄暮城的百姓们对未知之事自然衍生出众多说法,有说:“顾氏之所以赚取富可敌国的财富,是为了从阎罗王手里买名单,只要金钱给的足够多,阎罗王就会把那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不是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还有说:“顾氏一族原本是南方沧州未然城锦官镇花溪村的村民,顾岚偷了花氏的宝贝,被花氏千里追杀,不得已,举族被迫逃亡北地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不为人知的宝贝才让顾岚长生的”。
总之众说纷纭,大家总要为不合常理的事情找个原由的。
当然,顾氏一族是不信谣不传谣的。对于他们老祖宗顾岚的事迹更是三缄其口。
他们对外的一致口径是“族长在打铁铸剑时,对铁锤敲击剑身的声音有一丝感悟,一时神游太虚,看见一男一女两位红衣华服的潋滟仙人在舞剑,他不知不觉看了进去,等到仙人结伴离去。才发现手中的剑已成形,打铁炉的炉火早已湮灭,厚厚的蛛网布满房间,一门之隔才发现已经过去十年光阴,从此,他周身的岁月似乎停滞下来,所以他才不老不死的”。
世人听了这则传说,南地百姓对此嗤之以鼻,薄暮城百姓却是深信不疑,有人感慨顾岚十年磨一剑的毅力,有人则是眼热于顾岚长生不老的事实,但顾岚“陆地神仙”的名号还是引起了哗然,天下的世家子弟纷纷赶往薄暮城求见顾岚,愿拜其为师。
风光之时,锻造世家归氏与华氏更是举家投奔而来。
顾氏家资雄厚、拥趸成众,颇有手笔,开始打着修仙的名目招揽能人异士和先贤百家,因着一望无垠的汉白玉广场与门人无数,短短数年白门便应运而生,竟已隐隐成了天下第一门,鼎盛时期,风光竟是连薄暮城主都不敢直视其芒。薄暮城主府的后人更是逃的逃,亡的亡,散于民间再不见踪影了。
澜州薄暮城有了这样一个门人无数的修仙门派,虽不至于翻天覆地,却也离呼风唤雨不远已,在其余四城池看来简直是异军突起的心腹大患,观望薄暮城主的惨烈下场,不免物伤其类,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余四城池开始纵横捭阖,戮力同求的打压白门。
而据此万里之遥的南地,沧州未然花溪村,却低调地丛世人眼中淡去,渐渐不见了去向。
花溪隐世,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三千年前,未然城锦官镇花溪村,一村上下实乃是同宗同族,上下一脉都是花姓。
村中住着一户方圆几里人家都晓得的花员外郎,他是当地颇有善名的乡绅,很是受族人们的爱戴,族中一切大小事务,族人们都愿意前来问过这位腰缠万贯的员外郎,只是这员外郎虽能帮助他人解决难题,却是对自己的心病无计可施。
员外郎与自己的妻子少年夫妻,现都已经迈入不惑之年,却仍是一无所出。寻山问药、求神拜佛,桩桩件件的法子全部试了一遍,奈何妻子的肚皮确是不见一点动静。
员外郎无子一事实在是成为了花溪村村民们心中一大憾事。
以至于一年一度祈求风调雨顺的花朝节上,村民们也会捎带着为这位可怜的员外夫人祈福一二。
然而,就在某一年
时欲入夏的花溪村内、竹林茂密的深处,时有蝉鸣虫叫。
花员外郎的夫人有了身孕。
大片清癯芙蓉盛开时,即将临盆的员外郎妻子,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看见一身红衣华服的空灵女子,双眸中一半盛着流金色光彩夺目的太阳,一半盛着银白色妖冶魅惑的月亮,端坐在一处月共潮生、水汽氤氲、花草繁茂的湖边,波光粼粼、暗潮涌动的湖面下是一条不知其长,但颇为瑰丽壮观、熠熠生辉的龙尾,正自在惬意地顺着水流缓缓游动。
女子手中书卷的扉页上赫然书写着“黄泉华实簿”。玉指翻动间,清浅的远山眉缓缓舒展,眼带笑意地说到:“湖目选择夫人成为他的母亲,不知是他的幸事或是夫人的幸事了”。
晨曦初照、金光璀璨,花湖目端坐春秋茅庐,望着脚下清可见底的溪水,微微出神,悲伤道:“小骗子,说好在此处为你养一千年的回春,就允我回家,现下三个一千年都已经过去了,依然归期未定。真怕这样长长久久地等下去,湖目会忘记回家的路了”。
“在这里生活不好么?一想到没有小少主的山重水复,再想到水复里那位孤寂,遥不可及、凉薄淡漠的阁主,不知为何,我却生不出回去的勇气”。岸边松下一株春兰舒展茎叶幻化人形,缓缓涉溪而过到花湖目身边,目光灼灼看向对方。
“我们都知道回春对小少主和阁主意味着什么,回春开花那日出现的意外,致使阁主夫人生机永诀,小少主舍弃一身修为,逆行八百里黄泉,只为夺回母亲的神识,阁主更是为了夫人多出三千瀑,浸满星辉的华发”。春兰回身侧耳倾听着远处山麓,丹桂丛丛掩映里飘溢出的轻快笑声。
不禁露出宠溺的神情,低声感叹道:“造成那场惨烈意外的我们,自愿选择了长久地留在此处,等着小少主的神魂回归,也等着它带我们回家啊”。
花湖目同样看向山麓嬉闹那处,将石桌上杯盏里的清酒一饮而尽,一扫愁绪道:“为了等它,花溪在两千年前就开启了护族大阵,举族避世。这两千年的时光就如同花溪日复一日潺潺流动的清莹溪水,和溪水中盛开、凋败几度的清癯芙蓉,不过还好,它总算不负众望的如约而至,春兰,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啊”。
春兰颔首:“快了,只需要一个契机,我们举族就都可以回家”。
“在那之前,我们还要拨乱反正才是,避免“那个意外”干扰了世人的修行轮回”石桌上土陶里一株淡紫色,对生叶,平平无奇的花草有气无力地提醒春兰和花湖目。
花湖目赶忙打了个杨柳枝手印,为对方引来可以吸取的天地精华,颇为心疼道:“你伤了根本,只管静心休养。这些小事自有族人们放在心上去完成。两千年来,我们偏安一隅,一心等着小少主回来,让“那个意外”在外风光逍遥千年,但这笔旧账迟早要算的”。
“也许对方早已反噬自身,根本不用我等出手。毕竟小儿抱金于市,灾祸也是自己寻的”。一阵微风吹去岸边那棵青松枝干上停留的松鸦,松树之下,一名头戴山水巾,身穿山形黑底云纹道袍的青年男子,坐在石墩上,臂倚靠桌面,右手拿着书,正神态安闲地看书。
春兰闪身到男子身边,欣喜道“大哥,你回来了啊!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青松看着眼前灵动的小妹,一身疲惫褪去,微微颔首道“不过是几个生人误闯进来看到族人化形。已被我抹去记忆送了出去,不是什么大事,眼下阵法重启,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问题了”。
毕竟在世人眼中,花溪只是个传说中的地方。
沧州地方志记载:“鱼服国元狩九年,沧州未然城锦官镇花溪村,花朝节后,无缘故,一夜间,举族销声匿迹再无处寻,距今已有两千年”。
时光荏苒的两千年,改变了太多人的一生,也成就了某些人的一生。白门主人几易其主,顾氏第三十九代嫡长子不知何故生死叛逃、嫡长女忍辱负重携带非婚生子入主白门的权力中心山水大殿,这场看似平静无波的权力更迭,实则后患重重,偌大白门在这位雷厉风行的嫡长女手中依然风雨飘摇,几遭动荡、险些灭门。
直到十年后,因一少年之故开始起复,到如今竟隐隐又开始再现初年风采,奠定了氏族第一门。
而我们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事,便与花溪、白门两大长生之地息息相关。看客们权当消遣,不必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