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蓦秋传》第8章 清水出芙蓉
骄阳似火,临至午时,香汗淋漓。
忽然间,一衣衫褴褛、发如茅草的女子冲入人群,大喊道:“救命啊!”
几个彪形大汉追在她后面,穷追不舍,没多久,大汉就追上了女子,将之一顿暴揍。女子凄厉的叫声划过天际,朝我哭喊,那是一种无比哀求的眼神,充满了乞求与屈辱,令人动容。
我岂能眼睁睁见一群人殴打一个弱女子,故一个箭步冲上前,问道:“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拳脚相加?”
“我管教妾侍,关你什么事?滚开!”一人一把将我推倒,幸好,卿乔搬来救兵将大汉制服,义正言辞的斥道:“既是你的妾侍,你怎能虐待她?”
“姑娘有所不知,她是我从集上买来的小妾,当初看她可怜才纳入府,可她居然忘恩负义,偷了钱跑路,我这才抓她回去!”
“这五十两,权当做她的赎身银,你收下以后从此别来骚扰她!”我将卖画所得的五十两银子全部摔过去,大汉捡了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多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女子跪地而拜,反被我们扶住,我领她入府,吩咐下人细细梳洗一番。
廊外,长长的紫藤萝瀑布倾泻而下,香气散入风里,清丽无边。
“柳小姐,已为她梳洗好了,请您过目。”
丫环扶着那女子走来,我抬头一瞥,惊得哑口无言。这还是她么?短短一个时辰,竟似脱胎换骨!“快,让我瞧瞧。”
她羞答答的移步上前,“欣欣向小姐请安,祝您身体安康,福泽深厚。”
“欣欣?这可是你的本名?”
“是,家父在我年幼时取得,再未改过。我本姓贾,如今跟了小姐,自然跟您姓。”
“贾欣欣,名字虽好,却不够出众,我赐你一名,如何?我看你生得白净,肌肤白嫩无暇,如夏日池塘里的莲花,有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便唤你芙蓉,好么?”
“多谢小姐赐名!”
“以后你便是我房里的人,代为打理一切大小事务,作我的贴身侍女,你可愿意?”
“芙蓉感激涕零,定报大恩!”她复又跪下磕头,以表臣服,我拉她坐到旁边,抚着她的发说:“告诉我,你的故事。”
她嗫嚅着,嘴角微动了动,低下头默不作声。
“相信我,不会因为你的遭遇而嫌弃你,相反,我会同情你,保护你。”
“真的?”她抬眸,两只眸子溢满希望,“奴婢生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父母都是渔民,可是爹爹整日酗酒,每有不如意就拿我与母亲出气,后来家道愈发艰难,爹爹没钱买酒喝,就把我卖给人做小老婆,从此以后,我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备尝世人冷眼。我盼啊盼,总想着有朝一日苦尽甘来,终于盼到了今天!”
我眼眶微湿,“那你夫家,对你好不好?”
“他只把我当暖榻的工具,跟我那个爹,都是一路人。”
“那,你可曾有过孩子?”
“没有,瞧他那德行,谁稀罕生儿育女!我趁他不备,偷偷溜了出来,方有大街上那一幕。”
“真是委屈你了。”我握住她的手,关怀备至,“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若不介意,就做我的义妹吧,跟我姓,叫柳芙蓉,好吗?”
“多谢姐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们相拥而泣,彼此心心相印。
日后。
卿乔听说我收了芙蓉做义妹,十分惊讶。
“妹妹,仅凭其一面之词,就对之深信不疑,会不会太草率?毕竟,无风不起浪。”
“姐姐与我,不也是只有两面之缘,就邀我来府中居住么?您也不怕,我是坏人啊!”我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先不说她来历不明,单是三言两语就令你收为义妹,足见此人之机心。”卿乔略有踯躅。
“若说来历,你又知我的底细么?咱们年纪相仿,都是刚至及笄之年,即便有心机,又能高深到哪儿去呢!”
她粲然一笑,“瞧你这张利嘴,说得我哑口无言,凡事随你,只是别叫人利用了!”
说完,她又要出门,近来总不见她人影,不是出去拜佛,就是出去访友,幸而还在同一个屋檐下,否则找她真比登天还难。
斜阳午后,我正在廊下练字,芙蓉端来春茗,清香四溢。
纸上,是那首豪迈洒脱的《战城南》,策马奔腾,万里蹀躞,叔父骑马在前,我追随在后,发丝与风一起撕扯,衣衫飘在身后,远处,姐姐与婶婶不住的喊:骑慢点,别摔着……
待到回过神来,才发觉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是芙蓉,她垂首立于墙角,目不转睛。
“可有何事?”
“有,姐姐,芙蓉想问,您是否可以教我读书写字?每次您诵到激扬处,都愉悦不已,想来读书必是件美事!”
是啊,若能读得通明,必有收获,你眼力极好,若有心向学,我定倾囊相授!
“果真?”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惊讶与希冀,令人不忍拒绝,更不忍伤害。
自此,我每日教她读书写字,她悟性颇高,又肯用心,不肖几日,即能背些简单的诗了,像极了幼时的我。
初出桃源,便交到两个挚友,我绘制了四把宫扇,分别赠与卿乔、芙蓉、双娥,卿乔美丽绝伦,蔷薇最适合不过,芙蓉秀气柔弱,菊花最显品相,双娥聪敏伶俐,鸢尾最适合她,兰草,便留给自己,谁叫我是幽兰呢!
没想到送人时才知所想差矣,卿乔喜菊,独爱菊之高洁,芙蓉喜蔷薇,觉得喜气洋洋,是个好兆头,对于花的寓意,并不在乎,我只好将二人的调换过来,圆各自喜好。
卿乔轻摇宫扇,却不小心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我拾起来,见上面有雅致的小楷,是诗经名篇,《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
落款是白承南。如此情诗,何人会赠?近来卿乔甚少露面,就是与之相会么?
卿乔夺过绢帕,微怒道:“看够了吧!”
“妹妹也是关心姐姐,怎么大的事,岂能瞒着我?这个白承南,究竟是何许人?”
她略一羞赧,“他是一介书生,家境虽衰,却十分上进。”
“如此,恐怕姬伯父与姬伯母不会同意……”我关上门窗,遣散外头侍儿,与之促膝长谈,女儿家的婚姻乃终身大事,岂能稀里糊涂?
“所以我才不敢声张,与之偷偷摸摸的相会……”
芙蓉立马抢先说:“这如何使得,姬小姐千金贵体,偷偷摸摸恐有损声誉,他若是真心,就该上门提亲!否则,只是在戏弄你!”
“是啊!”大家异口同声,都觉得那白承南该光明正大的登门提亲,卿乔却嗫嚅着,“我与他,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尚未谈婚论嫁……”
过了几日,白承南果然如约而至。我们躲在屏风后,暗暗窥视。瞧他秀气灵敏的长相,确是位俊俏书生!
看惯了公子皇孙的聘礼,他的聘礼,着实寒酸,姬伯父面无表情,只说科考在即,只要能高中前三甲,再来不迟!
卿乔小脸一拉,“科考之人多如牛毛,爹爹,您何必欺人太甚!”
姬伯父陡然暴怒,“外客之前顶撞长辈,成何体统?马上退去内堂!”
卿乔捂着脸跑了,不欢而散。
黄昏时分,约莫着卿乔已平静下来,我轻轻叩响她的房门,唤道:“姐姐在吗?”
她悻悻开门,欠身让我进去,我不等坐下就忙说:“这事儿都怪我,要不是我乱出馊主意,也不会到此田地。”
她摇摇头,鬓边一枝琉璃步摇随之摆动,“长痛不如短痛,此事迟早要宣之于众!对了,妹妹不是要去神都嘛,呆了这些日子,几时启程?”
叨扰许久,多加麻烦,加上今日,不知不觉已在扬州逗留了半个多月,是该告辞了!
翼日,卿乔备好马车送我出城,车厢里,放着满满的行囊,我心有疑虑,问她这些东西是谁的?她骗了我半天,直到出了扬州城才说,她偷溜出来,预备与我一起北上。
如此一来,岂不是我拐带姬家大小姐离家出走?我追悔莫及,命车夫掉头回去,她却没心没肺的笑说:“好啦妹妹,不是还有你、双娥、白承南与芙蓉陪着我么?我相信,你们会护我周全的,对么?”
这个自然,只是……
“妹妹,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不过是出去游玩,又不会挟带私奔,何必大惊小怪?”
马车飞快地驶出疆界,驶离城郭,我抿抿嘴,不知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