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13年前》第7章 调包
阿米莉娅低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胖子。
胖子斜躺在投料口里，手里撑着刚卸下来的顶盖。顶盖很重，几乎把他的脸压扁。阿米莉娅点点腕带，让主控室的影像投在胖子眼前：石合川静静坐着，莫然切换画面，仔细看着安全协议。
胖子苦笑一声，心里暗骂自己就是个白痴。主控室被阿米莉娅装了监控，刚才他们在主控室所有的对话都一字不落的听在她耳朵里。反而那句玩笑“设了陷阱”偏是真的。轻手轻脚拆了老半天顶盖，捧在手里躺成这个姿势，搞的这么狼狈真是活该！
顶盖压着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出在外面，根本没法说话。胖子艰难地拱起肚皮，把顶盖挪到侧面，这才气喘吁吁的调侃道：“迟到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呐！”
“对，静候多时了。”阿米莉娅点头说。
扁长废料管抽出内管后的空间刚好够胖子侧躺进去。胖子一路曲着膝、横着挪动了近二十米，现在紧贴着肚皮的大腿已经发麻。如果对他一生中尴尬的场合排个序，那现在这蜷缩的形象无疑非常靠前。
“你也看得出来，我这个姿势过来挺不容易的。”胖子向前挤了挤，探出半个脑袋说道，“你看我是不是先进来，擦把汗？你要是让我用这个姿势再挪回去，那就是蓄意谋杀了。”
阿米莉娅莞尔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胖子尽量用最优雅的姿势爬了出来。他站直身子，抖了抖发麻的腿，指指腕带说道：“莫然和教授在等我消息，怎么跟他俩说？”
“什么都别说。” 阿米莉娅扭头说道，“给季总拿个毛巾擦擦汗。”
胖子这才发现星野秋平站在柜子边。星野秋平的五官扁平素淡，看上去总觉得有种强烈的疏离感。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要以礼相待。于是胖子点头哈腰地接过毛巾，大声说道：“谢谢。要是我不回应，说不定过一会又会有人从这根管子里冒出来，或者墙突然倒了，这都没关系，但你俩在防护室这事就掩不住了。”胖子抹了把脸，感觉气定神闲起来。
两人没有反应，也不吭声。
“那这样，我说说我的想法，”胖子扯过一张椅子，潇洒地翘起二郎腿：“首先，这个实验楼现在不安全，这不是危言耸听，这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第二，之前说的什么逼供都是玩笑话，等出去以后我再专门跟星野秋平道歉。教授说你们已经进来两天，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该做的事是不是也差不多了？你想，假如，我说的是假如，真如你两周前说自己说的那样，这里被人盯上了，那我们无论做什么事，当务之急都是掩人耳目，同不同意？”
“同意。”阿米莉娅勉强地点了点头。
“教授说他锁上了防护室，这个理由，我们的人知道了，而且都信了，对不对？”
阿米莉娅明白过来：“也就是说，‘那些人’是不会相信的。”
胖子点点头：“所以躲在这里，不能掩人耳目。还不如我们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跟教授一起把这事好好商量商量，对不对？”
阿米莉娅皱起眉，表情僵硬起来。
“刚才那句不算数，我重新说，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悄悄的商量商量，怎么样？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我们假设那些人已经知道你们进来了，假设他们也知道我进来了，然后我们假设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了他们知道了。所以，前天你们是摸黑进来的，过一会我们再摸黑出去，这就完全符合他们对我们的预期，至少不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了。”
阿米莉娅的表情松弛下来，胖子见自己这话有了效果，看了眼腕带说道，“距离摸黑还有6个小时。嘿嘿，我们也别干等着，正好先交流交流感情。”
“行，” 阿米莉娅歪头笑道，“不知道季总想聊什么？”
“什么季总、季总的，叫我胖子就行。聊正事。前天我刚走，你们就进来了。那不用说，你是确定爆炸是人为的，对不对？”
“对。森失海屿和黄新没有死，他们被人调包了。”
胖子听了怔了怔，随之大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哈哈哈，好样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爆炸当天。”
“噢！有证据吗？”
“证据确凿。秋平？”
“这是我从他身上取下的碎片，在他被推进救护车之前我拽下来的。碎片上的血迹来自韦恩族人。”星野秋平递给胖子一个小瓶，里面有块碎布，上面布满了发黑的痕迹。
胖子接过瓶子，小心地放到桌上。
星野秋平又递来一个盒子，掀开，里面躺着一颗米粒似的东西。
“这是锤骨，是耳朵里听小骨的一部分。”阿米莉娅解释道，“这是我去认尸的时候，从冰柜里的‘森失海屿’身上带回来的。这也是一块韦恩族人的骨头。”
“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我真是，哈哈哈，受不了你，认尸的时候？绝对证据确凿的一塌糊涂！真是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哈哈哈！”
胖子足足笑了两分多钟才勉强停了下来。他揉着肚子兴奋起来： “死掉的如果不是森失海屿和黄新，也不应该是韦恩族人。你要说有两个韦恩族人好好的富豪不当，自愿跑过来替别人去死，简直匪夷所思。就算是调包，古时候宰白鹅也是找穷人……所以这两只白鹅一定是自愿的。可那就更说不通了！？”
“只有‘自愿’两个字说不通而已。”
“怎么讲？”
“很简单，”阿米莉娅说道，“幸存者局限。我们看见这两人神态自若的在实验室里扮演森失海屿和黄新，结果全部死亡，我们由此推测他们是自愿的，这是根据表面看到的结果进行的推测。而事实上，可能这一切都是‘那些人’想让我们看到、让我们相信的。也许那两个人是被迫扮演，或者他们是自愿扮演，但他们并不知道那天会死在这里。但我敢肯定，事情的真相，一定被‘那些人’隐藏的更深，甚至没法用我们看到的所谓的‘事实’推导出来。”
“双手赞同，我跟威廉姆就是这么说的。但如果看到的‘事实’都不是真相的话，真相怎么找？我就说调查结果漏洞百出，证据相互矛盾。本来这个阴谋是针对试金石的，现在又扯上了风向标，那一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剧本，不应该有这么多漏洞。你说的如果是对的，这些漏洞是故意露出的破绽，那目的就是引我们继续调查。就算我们知道这是故意露出的破绽，没有其他调查线索，我们也不得不继续去调查。可是我们一旦继续，就会掉进预设的陷阱里，现在就是这种两难的境地。”
“那季总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别老是季总、季总的，叫我胖子。”胖子随口说道。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现在怎么办？两周前威廉姆请他调查爆炸事件，威廉姆对此事极为上心，他原以为是受石合川所托。两周后调查结果表明爆炸是场意外，威廉姆却认定这是人为。这件事缺失的链条实在太多了。
胖子越想越迷糊，越想越头晕。他感觉口渴，想喝水，迈开腿却发现走不动。他想喊阿米莉亚，可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晃了两下，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
胖子感觉好像在天上飘，他能听见嗡嗡的声音，像是隔壁有人说话，又像是耳鸣。
“差不多该醒了。”
这几个字倒是听得很清楚。他想睁眼，眼皮死沉死沉的，拼命睁开条缝，头却天旋地转起来。
“是不是剂量太大了，中毒了？”
“不大不行，他这个体型，我当时还嫌给少了呢。”
我的体型？嫌我胖？谁敢这么说我，莫然？不对啊，莫然正陪着生孩子，自己在……煞有其事的跟威廉姆看调查报告。。胖子觉得头痛欲裂，他迷迷糊糊的觉得实验室爆炸也算正常，毕竟里面瓶瓶罐罐全是化学药品。但威廉姆为什么对这事这么热心？里面的事错综复杂、毫无关联，但他敢打赌，背后的答案一定是精心策划、又极其简单的。
他依稀想起那次声势浩大的媒体危机，竟然被八竿子打不着的十八线小明星、打着“爱情”的旗号解决了。不过这些麻烦都是莫然的。他对韦恩家可一点都不感兴趣。还是阿米莉娅的安全重要。阿米莉娅也不是个省心的人，躲在防护室干吗？这地方能待吗？不能，实验楼实在太危险了！
“赶紧把她弄出来！”胖子突然大声喊道。
声音很响，几人吓了一跳。莫然走过来低头一看，胖子闭着眼又睡了过去。
“胖子？”莫然推了一把喊道。
“呃？”胖子哼哼唧唧睁开一只眼，看见了两张脸。两双眼睛离得很近，瞪的很大。胖子嘟囔着说：“盯着我干嘛？”
“意识清晰。”阿米莉娅摸摸他的额头说道。
“起床了，睡半天了，起床干活！”
胖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抬起脖子，发现躺在沙发上。他晃了晃腿，发现腿耷拉在地上。他又嘟囔着问：“这是哪，我为什么在睡觉？”
“这是我的办公室，起来吧。”阿米莉娅递过一杯水，又抱来一个靠枕。
胖子艰难的把靠枕塞到脑后，揉着眼睛打量起来。
这是一个冷色调的房间，冷青色的地板，家具只有桌子和沙发，靠后的地方有个大吧台。房间的窗户是老式的，窗台被做成扇形，窗外可以看见雪松的顶冠。那这里至少是四楼、甚至更高，胖子心想。
“喏。”阿米莉娅又递来一条毛巾。胖子感激的接过来，一把悟到脸上，一股热气顿时浸入皮肤，感觉真是……熟悉极了！
等等！胖子定睛看了眼毛巾，“哗”地甩出老远：“毛巾，这毛巾有问题，我刚才就是擦了把脸，然后……就到了这儿！”
“哈哈哈，”莫然被胖子的举动逗得大笑起来：“你终于想起来了。你天天河边走，着了个小姑娘的道了吧？还能想起来是毛巾的问题，看来也没有药效肯定过去了。”
“实在是对不起，为了以防万一、先发制人，不得以用了这招。我绝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所以后来我给了你杯水，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是不喝，药效就发出来了。”
“水？难怪……先发制人？瞎，伤害？心理伤害算不算？” 胖子哭笑不得，想了想又愤愤不平地说，“给我下毒？不可思议，你不是把监控室的事看得清清楚楚，我冒着生命的危险进来救人，你居然给我下毒？”
阿米莉娅表情顿时尴尬起来。
“你别较真了，她们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有所防备是好事啊，至少说明她们有自我保护意识。”
“何止是意识，自我保护能力也很强啊！幸亏我是一片真心，否则不是会连渣都不剩？果然说女人是毒药，说的是字面意思啊！”
“你这张嘴呦……”
“不不不，我是深刻的反省，真是瞎了我的眼！女人是不能得罪的，科学家也是不能得罪的。你想，一个女科学家，啧啧，那就更不能得罪了……”
“别闹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我们过来是干吗的你忘了？”
“哎……”胖子感慨半天，也没想真跟阿米莉娅计较，但贫嘴归贫嘴，正事肯定不会忘。听见莫然此言于是正色说道：“这个你就得听我的了。你这里是开放式庭院，现在就装了几个监控，又喊了一堆人巡逻。这是最没用的‘安保’方式。要想真正安全，我们需要‘安防’。安保和安防这个一字之差，差别是被动防御还是主动防御上。就跟下毒一样，防卫工具是预设手段，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我看过你们的方案，我们的新基地，主实验室的设计由我定，其他所有事情由您全权负责。这件事我去跟爸爸说，我们就这么办了。”
“好嘞，你放心，我不会给居心拨测的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我来保护你的安全你放一百万个心吧！”
“十分感谢。呃，还有，我刚才跟莫总也沟通了一下。就我之前在防护室说的事，还有那个爆炸事故，我确实还有一些内情，我也都跟大家说一下，以免再次产生误会。”
“误会？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产生误会。你的谨慎，和你的做法，”胖子指指自己，夸张的竖起大拇指赞道，“我相当理解，而且非常、非常、非常地欣赏！”
阿米莉娅笑笑：“实验室爆炸，有人用两个韦恩族人调包了森失海屿和黄新。这件事主谋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正的森失海屿和黄新又去了哪，我们都不知道，所以都暂且放在一边。我说的内情，是这件事，”阿米莉娅点了点腕带，投出一大片黑黢黢的影像。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块墓地。
“这是一块私人墓地，影像是星野秋平亲手拍的。这块墓地总共有1500个墓穴，已经使用了32个。这是使用的第一块墓碑，这是第二块，往后，再往后。你们看，一共32块，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一块例外。”
这应该是手持终端在夜晚拍摄的影像，拍摄的手法并不专业，画面摇摇晃晃让人眼花。墓地很大，显得很空旷，夜视的绿色让影像显得有点阴森。
拍摄者走近了，晃动着把镜头靠近墓碑，拍起顶部矗立的小雕像。这是一个仰着头、摊开双臂的天使。天使是孩童的形象，脸庞圆润、神情悲戚，身后无力地拖着两根低垂的翅膀。小天使一手搭在墓碑顶上，另外一只手掌摊开微垂在身侧。这个令人心碎的天使因眼中的泪水被称为“泪之天使”，伤心的父母用来纪念他们早夭的孩子。小天使雕刻的栩栩如生，也是墓地常用的形象，可观者无不震惊，因为墓碑正中被不知名花纹围着两个字：韦恩。
“这不对劲，”胖子立刻感觉有问题：“韦恩是个姓，哪有只刻姓而不刻名字的墓碑？”
“是的，32块墓碑，都只刻‘韦恩’这个姓氏，没有名字。”
“没刻，还是没取名字是没有名字？”胖子说。
“哪有不写名字的墓碑？韦恩家族只有姓氏，没有名字的是……只有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死去的初生儿……可如果说是出生人，这数量也太多了……”莫然摇头说道。
“没错，这些都是韦恩家夭折的初生儿，”阿米莉娅看着莫然说道。
胖子也看向莫然，发现他双眉紧锁。
就在这时，胖子突然想起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不对啊，所有的韦恩都埋在北际的家族圣堂，那这块墓地埋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