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苍茫天幕上已泛起一缕白光,北疆的寒露一过,几乎已经进入寒冬。
李府中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
老太君每年冬日几乎都不出院落,年轻时随着李老太爷上战场落下了病根,惧寒,每年这个时候,屋中就要烧着地龙才能度完这个冬日。
陶氏去雲裳阁置办冬日的衣裳刚好今早送来。
每年冬日添置的衣衫都要先拿去给李老太君过目后,才分发到其他院落。
今年依旧,不过今日陶氏与二爷李隽山一同去闲云苑。
“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母亲给苏彧抬平妻置通房你竟觉得对?”陶氏不理解的扫了一眼李隽山,又淡声道:“更何况苏彧这才成婚多久?这不是打阿回的脸吗?”
李隽山挠了挠头,魁梧的身材与陶氏并肩,显得陶氏越发的娇小,他笑道:“我不是觉得对,往年苏彧一心想着平息战乱,现在突厥人消停,好不容有个机会让苏彧那小子可以想着自己的人生大事,就趁着这个机会生个七八个大胖小子,母亲高兴,苏彧也算完成了母亲的期盼,如果不是官家乱点鸳鸯谱,照着母亲先前的想法,母亲何至于要给苏彧抬平妻置通房?”
“不就是没有看上燕回?”陶氏轻笑两声,似嘲讽:“你们都觉得李家是受害者,你们觉得没有把怒气撒在燕回的身上就已是大度,说的好像燕回很想嫁到你们李家似的。”
“夫人呐,为夫哪是那个意思?母亲只是觉得燕回蹊跷,怀有异心,不会成为真正的李家人,所以苏彧的孩子不能……”李隽山还没有说完,就被陶氏打断。
“好了,一家子算计一个小姑娘,什么德行?”陶氏冷冷的睨了一眼李隽山后脚步便加快,嘴里又念叨道:“自己也是养女儿的,李隽山,也不知以后卿卿像燕回那般,你知晓后,会如何!?”
李隽山一愣,随即脸上出现一丝怒意,五大三粗的他随着表情变化,可怕的厉害:“老子看谁敢!”
陶氏轻呵一声:“我看呐,你们就是欺负燕回没有娘家依靠。”
“不是,夫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燕回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李隽山不解的跟在陶氏身边,又露出一副讨好的样子:“不过夫人你都这样说了,那为夫也定不会同意,等会儿见到母亲,为夫定要与母亲好好说一说,这等大事要好好考虑考虑才行。”
闲云苑的主屋中,已经挂上了厚重的门帘,屋中已开始暖和起来。
周氏早早就到了老太君这里,商量给李苏彧通房的事情。
陶氏到的时候,两位老祖宗坐在首位上满脸笑意,似乎都很满意接下来的安排。
“二媳妇来了。”周氏笑眯眯的说着,又见陶氏身后出现的李隽山,又打趣道:“二爷也回来了,难不成是因为昨夜与苏彧那小子一起回府的?”
李隽山走进来喊了一声:“母亲,二婶。”
陶氏规矩的行礼:“母亲,二婶。”
李老太君摆着手:“今年冬日的衣裳都到了吧,雲裳阁历年都做的不错,今日就不看了,分发下去吧。”
“是。”陶氏说着就回头摆了摆手。
身后端着衣衫的侍女都纷纷退下。
李老太君看向李隽山夫妇自行坐下后,问:“这段时日你都在军中,知道苏彧怎么突然回府?还没有把江蕴带上。”
李隽山就是个直的,知晓什么便都说了:“燕氏身子弱,昨日在军中就晕了过去,褚先生说是水土不服,苏彧许是觉得军中简陋燕氏不习惯,就回府养伤了。”
闻言,李老太君冷哼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看向周氏:“你看,你看看,担心什么来什么,李苏彧那小子居然也怜香惜玉了。”
周氏摆着手,打趣道:“嫂嫂,毕竟燕氏是个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姑娘,苏彧那小子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更何况他们是夫妻,苏彧这般做也说得通。”
李老太君又是冷哼一声:“你明知我担心什么还如此打趣,那燕氏长了一张不安分的脸,行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母亲,丈夫心疼妻子这也是情理之中。”陶氏垂眸说着:“更何况,苏彧自来就是个深沉的孩子,如果知晓燕氏怀有异心,不安分,苏彧真的会因为燕氏的那张脸而怜香惜玉吗?”
李隽山见陶氏这般说,连忙附和:“是啊母亲,敏儿说的对,苏彧从来就分善恶,若那燕回是个不好的,肯定不会这般对待燕回了。”
李老太君重重哼声道:“你们懂什么叫做温柔乡英雄冢?别的事情我怎会不相信苏彧?但与女子相处苏彧可有经历过?官家安排这么一个美艳的女人来祸害我孙子,安的是什么心?”
接着,房中便没有了话语。
周氏神情沉了沉,李家风雨飘摇这么多年,李苏彧是整个李家的命。
陶氏则是挑眉,随即内心重重叹气。
只有李隽山沉默片刻说道:“母亲,这件事你还是与苏彧好好商量,苏彧有自己的主意,你若横插一脚,若苏彧不喜,又躲去军中,就怕你一个重孙的影子都见不到。”
李老太君大声道:“容不得他不喜,这件事,我做主了!我看他要如何反抗我这老婆子!”
气氛开始僵硬起来,李老太君是真的动怒了。
这时,圆妈妈看到门帘最下面的缝隙中有身影,她走至门帘前,撩开门帘,就见岁秋端着上好雪白的狐裘大氅站在前。
圆妈妈微愣。
“见过圆妈妈,少夫人听闻老太君惧寒,便让奴婢把这个送来,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老太君莫要嫌弃。”岁秋的话语间全是笑意。
圆妈妈接过岁秋手中的狐裘大氅,摸了摸那皮毛,神色微凝,不值钱的东西?这可是上好的雪狐皮吧?
“多谢少夫人,老太君定会喜欢的。”圆妈妈为人处世圆滑无比。
岁秋福身:“那奴婢告退。”
圆妈妈看着岁秋离去的背影,暗道岁秋刚刚应该把谈话一字不漏都听了进去,也不知少夫人会如何想。
而屋中的李老太君神情淡淡,直到圆妈妈端着那狐裘大氅走进来,脸上才有一丝表情:“假好心。”
陶氏摇了摇头。
周氏则是摸了摸雪白的大氅,然后轻吸一口气:“这,这是不值钱的东西?这么上品的狐裘,怕是一年也不会出几件吧,燕氏出手还真是大方。”
李老太君的视线落在大氅上,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火红的身影从门帘处闪进来,她走至陶氏身边,兴奋道:“母亲,你看,小嫂嫂送我的狐裘,好看吗,小嫂嫂说这个好配我,就送给了我,这个寒冬我要穿着这个去骑马到戈壁中。”
陶氏见李卿卿没有个规矩,轻声呵斥道:“长辈都在,还不规矩些。”
李卿卿一听,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但那双杏眸是止不住的喜悦:“祖母,二祖母。”
周氏笑脸让脸上的褶皱更深,摆着手,示意李卿卿过来:“卿卿过来,让二祖母看看你小嫂嫂给你的狐裘大衣。”
李卿卿乖巧的走至周氏面前,周氏伸手摸着狐裘的毛,李家也并非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氏族,然而有些东西并非氏族大且有钱财就能得到的。
就算大氅上有皮毛,那也只是被绣在大氅边缘,来装置一番。
像这般精致的狐裘大氅更是价值千金,怕是很多年都难得遇到一只这么上好皮毛的野东西,且狐皮拼接这么一大件大衣,就连毛色都无差别。
这燕氏,属实大方了。
“嗯,不错,是上好的狐裘,抵挡我们北疆的风雪正好。”周氏笑盈盈的说着。
“二祖母,小嫂嫂还吩咐了她的人给姐妹们每人都送了一件,还有二祖母的,想来这个时候应该送到您院子了。”李卿卿眼神微动,又看向陶氏:“小嫂嫂也给母亲送去了,不过刚刚见母亲你没有在院子,就回邑园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老太君虽说着这话但还是伸手摸了摸那雪白狐裘大氅的边角,眼神微动。
周氏却是一笑,起身,拍了拍衣角,说道:“嫂嫂,我先回院子,指不定那些个泼猴没见过世面见到这般上好的狐裘大衣在惊呼呢。”
李老太君轻哼一声:“一群眼皮子浅的,就这破东西就被收买了,走走走,都走。”
周氏知晓李老太君顾忌什么,又担心什么,抛开这些,其实对燕氏并无恶意。
“母亲,媳妇也先回院子了。”陶氏起身说道。
李老太君摆了摆手,示意都走。
房中的人渐渐离开,独留李老太君与圆妈妈。
李老太君一手摸着小案几上摆放着的狐裘,似回忆道:“当年老爷子在岭南一带给我带回一顶狐皮做的帽,也似这般雪白,说这白很衬我这老婆子。”
圆妈妈轻笑:“奴婢看少夫人有心了,这定是事先安排好的,因着今日气候冷冽,才相送。”
“是啊,就如苏彧所言,这燕氏不过是被要挟才嫁到我北疆,只是人心难测啊,如今的李家经不起一点的磨难,若是我的苏彧倒下了,李家就真的……”李老太君说着暗暗的抹了抹眼角:“我怎能让老爷子誓死都守着的李家在我这里垮了呢。”
圆妈妈重重的叹口气,说:“那就除了子嗣别的不要亏待少夫人便是,毕竟少夫人孤身一人在李家,想要做什么,也很难下手,老夫人说的也对,人心难测,少夫人的弟弟还在汴京,也算是在官家手中,若官家要少夫人做什么对不起李家的事情,想来少夫人为了至亲,定是会做。”
“是啊,都是为了至亲,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李老太君说着摆着手:“你退下吧, 我静静。”
——
邑园。
主屋中。
“真是不知好歹,姑娘你这么好心,老太君却想着如何膈应你,什么平妻什么通房,奴婢听着就烦。”岁秋的声音并不大,想来也是知道这院子可能都是李老太君的人,只是太气人了。
岁秋又看着自家姑娘云淡风轻的夹着茶饼放在炉中,跪坐在燕回的身边,又道:“姑娘、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你和将军都还没有圆房呢,老太君就给将军抬平妻塞通房,真的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燕回慢条斯理的煎着茶,举手投足中间全是淡然,似没有听到岁秋的牢骚。
“姑娘、”岁秋气急。
燕回把一杯茶放在岁秋面前,抬眸,笑:“老太君是将军的祖母,长辈安排妾室这是常理之中,有什么好生气的?更何况李家子嗣单薄,老太君想将军子嗣繁茂,没什么错。”
“可、可,嫡子都还没有出生,那些个怎能敢动有子嗣的念头?”岁秋气急:“姑娘,奴婢知道你对将军没什么情义,但奴婢还是那句话,姑娘你现在与将军是一体,姑娘与将军是夫妻,姑娘能依靠的只有将军。”
燕回蹙眉,却轻笑道:“最是夫妻才难相处,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与将军相处。”
岁秋知晓,燕回想要做什么一定会做到,只是自家姑娘太过傲气,很多事情都难以低头,也有很多委屈不与人说。
“出府与岁月会和,尽早把事情办利落,如今北疆没有了战乱,得尽快铺垫好一切,让岁月吩咐我们的人把重心都放在整个北地。”燕回深知北疆不容小觑,若以后整个北疆的产业都在她名下,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最好,能让岁月前往豫州一趟。”
岁秋一愣:“豫州?让岁月去豫州做什么?”
“伏家在豫州。”燕回唇角扯着的弧度慢慢消散,想要在这北疆做大,也得有合伙人才行。
只要李家雄兵不再依靠朝廷养着之时,呵……
岁秋站起身来,神情也肃然了不少:“奴婢这就去。”
燕回看着岁秋走出主屋,漫不经心的端着茶盏,轻笑:“虽这北地的天太过恶劣,未来依旧、可期啊。”
这边书房中。
“二哥,嫂嫂身边的岁秋姑娘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啊。”赵迟透过门缝看着岁秋从垂花门离开。
书桌后的李苏彧眼皮微掀,气色比昨日好太多,他看着软塌上摆放着的狐裘大氅,薄唇微动:“赵迟,你亲自前往一趟云州。”
赵迟回头,惊:“去云州做甚?”
“去、”李苏彧深幽的眸瞳一凝:“查查燕氏姐弟,我要,她在云州所有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