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喋血》第3章 幽幽庭院深
一条东西大道把个刘家营分成了路南和路北。从刘家营往东或往西,都能走上滹沱河大堤。顺着村东大堤,可以走到距离刘家营七、八里地远的藁无城里,顺着村西大堤,可以走到距离刘家营二三里地远的汪宁镇。
滹沱河大堤很宽,能容得下两辆大车并着走。大堤两侧生长着茂密的树木,最多的是柳树,有的堤段还生长着成排的高大白杨。到了夏天,风一吹哗啦啦山响。在大堤上不管乘车还是走路,都像置身于一条弯弯曲曲的绿色长廊之中。
这天的傍晚,刘家营村东大堤上,一阵隐隐约约的车轮声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东传来,使大堤上的一切行人和车辆急忙闪在了一旁。因为只要听到有这种声音传来,那就足以告诉人们:刘敬宗过来了!
果然,随着车轮声、马蹄声、马铃声的不断增大,从河堤大道的一个慢弯处,驶过来一辆兰顶青纱帐白马大轿车。一个手摇绿缨长鞭的家伙,耀武扬威地坐在车辕的左侧。这个人看上去四十岁 上下年纪,只见他张风耳,塌鼻梁,母狗眼。身穿一件灰色洋布长衫,油光的小分头下面挂着一张腊黄的面皮。尤其是下巴上吊着的那几根稀疏的黄胡子,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叫人恶心半天。虽说如此,他却正是刘家营的大财主刘敬宗的心腹大管家刘世通。
既然刘世通是刘敬宗的心腹大管家,却为什么又给刘敬宗赶起了大轿车呢?这还得从刘敬宗的脾气秉性说起。你别看刘敬宗平日净作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但他却偏偏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来。可是这种人只要一天不做坏事,不要些毒辣手段心里就不舒服。刘世通为了讨其主子的欢心,也总是出一些脚底长疮,头顶冒脓,坏透了的馊主意。所以刘敬宗每时每刻都离不开这样的一个狗头军师。他的“御车夫”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位心腹大管家身上。刘世通却出十分心甘情愿干这样一件并不体面的差事。当然,说他情愿,却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内容。
这时,只见刘世通趾高气扬地坐在车辕上面,圆睁着那双母狗眼向前瞭望。看看离刘家营已经不远,猛一摇手中的绿缨长鞭,随着啪地一声鞭响,树叶子扑啦啦落了一地。此时,路旁一位穿着十分简朴的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正背着一捆柴草吃力地向前走着。只见她随着鞭声猛一捂脸,立刻有一道血印子在她瘦黄的脸上显露出来。当她看清楚已经驶过去的正是刘家大院的白马大轿车时,心头立刻燃起了仇恨的怒火。
她就是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从浑铁亨刀口下,被蒙面人救下性命的妇人。当时她紧紧抱着自己年仅三岁的儿子刘光伟,跌跌撞撞回到娘家以后,向父母哭诉了一番事情的经过。父母早就知道了刘家大院横遭匪祸和女儿失踪的情况,也曾多次打探消息,但却总也不得着落。如今见女儿突然回来了,心中自然高兴。但却万没想到这场匪祸竟然是刘敬宗为独吞家产,纠集匪徒于下的伤天害理之事。听了女儿的一番哭诉,心中自然愤恨,也曾想到官府控告刘敬宗的谋客亲兄之攀,但一是没有证据,二是刘敬宗上勾结官府,下结交流氓睡类,如告其不成,反倒会吃大亏,想来想去,只好暂且忍下这口恶气。怪只怪当初将女儿嫁到了刘家大院,如今已是后悔莫及。原来这光伟娘的父亲,在清朝末年曾考取过功名,虽说家中没有太多的田产,但在这藁无一带,也算位颇有文名的人物,所以刘盛财便千方百计托人说成这门亲事。今天一听女儿诉说了遭难的前后经过,真是又气又悔。但事到如今,已经是毫无办法,思前想后,觉得也只能从长计议,
谁知不到半年光景,刘敬宗却亲自找上门来,并说自打那场匪祸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嫂侄,不成想嫂嫂回到了娘家,而且一住就是这么长时间,真是小弟的过错。刘敬宗一边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原来自打浑铁享在“奇珍居酒楼”领了重赏,却一直没有音信,不久外面就传说开刘敬宗的嫂侄如何回到了娘家一事,其传闻之词对刘敬宗大有讥讽之意。刘敬宗见此光景,也就只好暂时放弃斩草除根的打算,但也决不甘心叫其嫂侄败坏了他的所谓名声。于是便亲自找上门来要接娌侄回去。光伟娘又很怕回到原来家中,受小叔的刁难欺凌甚至谋害,最后儒弱的父亲和刘敬宗说定,由刘敬宗分给这母子二人一些田产,刘敬宗当时爽快答应。谁知母子二人四到刘家营后,刘敬宗只分给她几亩河滩地和靠近村头河瑅的二同茅屋。刘敬宗当时还说择日另盖新居,但也只是说说面己,自从母子二人在茅草房住下以后就再也不曾提起。从那以后,光伟娘一面操劳家务,带着小光伟亲自下田耕作,一两又得时刻防范刘敬宗施展阴谋诡计,以免遭其暗算。十年来。为了把光伟养育成人,光伟娘真是费尽了心血。今、她在因自劳累了一天,同家时又顺便打了一捆柴草,你在海沱河大提上,不成想面怕上着了刘敬宗的心腹大管家世通一黎子,她背着柴覃站在大堤一旁,怒视着刘敬宗的白马大轿车,从津沱河大堤的一个叉道漫坡驰了下去。
刘家大院座落在刘家营东西大街中间的路北。一对石狮胎头扬爪地分列在散亮的黑漆大门楼两侧,高大的院墙内老远优显露出几层青趾粼粼的瓦房,冷眼一看就令人感到气象很不一般。
兰顶青纱怅白马大轿车停在黑漆大门楼前面。看家护院的家丁头儿大块头范通,急忙从大门内飞跑出来,轻轻将青纱恨轿帘掀起一角,嘻笑着说道:
“请老爷下车。”
刘敬宗此时正象个大虾似的缩卷在轿车厢内,除缝起两只始蟆眼,回想着自己这一趟藁无城之行的收获。前些日子。人们就在纷纷扬扬地议论着初建的河北红军,在高阳蠡其一带举行大规模武装起义,打击恶霸地主的消息。这些消愁传来,使藁无一带的地主老财感到无比惊慌。刘敬宗更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他的老婆小白桃看到这种情形,责价他没有出息,为何不去想想办法,一旦红军在这里编起事米,难道坐在家里等着杀头不成!经小白桃这么一说,还真把个刘敬宗提醒了。他忽地想起本县的县太考汪印川来,这汪印川在本县担任县长已有年头,还是刘版宗他参刘接对在世时上任的,上任不久就专程到鸡家靠拜访字刘家大晓,老航主刘盛财也曾领着两个儿子前往藁无城里回拜了这位县火爷,从此两下便多有来往。十七年前刘家大院那场匪祸,开始按着这位县太爷的意思,还想派出精明人员设法侦破,为其好友刘盛财报仇雪恨。后来刘敬宗携带大包小甚往藁无城跑了儿趟,汪印川对这个案子就再也不曾提起。从此,刘敬宗每当逢年过节,往藁无城汪印川那儿跑得就更勤了,而且一口一个伯父的叫着。当然,汪印川也乐于认下这位广有钱财的“侄儿”。随着刘敬宗和汪印川这种关系的发展,刘敬宗在刘家营一带就更加不可一世起来……当时经小白桃一提醒,便自然而然地首先想到了汪印川身上。今天一大早刘敬宗就叫大管家刘世通套起了白马大轿车向藁无城进发。见了汪印川,象往常一样首先孝敬了一份厚礼,汪印川设筵招待。筵席间谈论起有关高蠡一带闹红军搞暴动的事,言词之问刘敬宗大有恐惧之态 。汪印川一听,立即明白了刘敬宗此来的目的。他先是用手一拍他那秃亮的脑门儿,一仰头哑然大笑起来。向刘敬宗一举酒杯言道:
“贤侄放心吧!共产党搞起来的那一小股子乌合之众翻不起什么大浪!我们早已经调动了几十万人马进行围刷,用不了半月二十天,就得把他们全部消灭在高阳赣县境内!”说完一仰脖子将手中的那杯酒倒进嘴里。其实这些日子,汪印川又何尝不比刘敬宗更为着急,只是他老奸巨滑,不露半点声色罢了,但在他心里却象着了火似的难熬。他知道那场大火真要烧到这藁无一带,简直是身逢绝境毫无办法可想。但当刘敬宗向他问起此事时,他不得不强打精神给刘敬宗个家心丸吃。刘敬宗毕竟对时局了解不够,听汪印川这么一说,果然放心了许多。兴高采烈地吃了几杯,然后告辞出来,拜访了几个亲朋好友,又和刘世通在城里的热闹场所逛了一番,看看天色不早,这才乘着白马大轿车回到了刘家营。此时,刘敬宗以往的那些担心早跑到了九霄云外,眯逢着蛤蟆眼做起了美梦。正在这时,猛听看家护院的家丁头儿范通毕躬毕敬地请他下车,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挪动身躯,皮笑肉不笑地从车上拱下来,在众人的搀扶下打了个呵欠,一晃三点头地走上了黑漆大门楼高台阶。
刘家大门楼内,迎面是一座高大的影壁牌楼,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扁额,无非是歌功颂德之类,什么“功盖千秋”,“源原流长”“刘氏鼎盛”等等。这其中也有别人吹捧赠与的,也有刘家历代子孙为了显赫门庭而立的。过了影壁牌楼,就是刘家大院的第一层院落,只见院中心是一个大荷花池,此时荷花正开,十分鲜艳夺目。过了荷花池,便是正对北房的通道,通道上方悬挂一块横额长扁,长扁上大书“仁义世家”四个大字。穿过通道可到第二层院落、第三层院落、第四层院落。每层院落两侧都有东西厢房,但比较起来,都比每层院落的正房矮了许多。再往后去就是刘家津津乐道的后花园,后花园内古柏参天,亭台依然,奇花异草争芳斗艳。花园中心是个水池,池内假山叠翠,松青柳绿,天光云影,碧荷游鱼……要说这刘家大院,在这藁无地面,可真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显赫门庭。不但豪华无比,而且有史以来就戒备森严。不但四个院墙角上都设有岗楼,而且至今还保留着二十几名看家护院的家丁。
刘敬宗和他老婆小白桃,就住在这第二层院落的正房,这一排高出其它任何房间的大北屋,是刘家世代当家主事人居住的地方,房内摆设好不讲究!一进门就会看见一张古色古香 的大八仙桌子摆放正中,请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两侧更是布置得紧密得当,太师椅、梳妆台、花瓶古玩应有尽有。一张相当精致的檩香木雕花滚边床上铺着一条新疆和田毛毯,毛毯上摆着一张玻璃伞心的通红枣木小园桌。此时,小白桃穿着一件绿底白花的紧身小褂,斜歪着身子靠在床头躺柜上,一面看着刚刚进屋的刘敬宗脱去外面的灰调大褂,一面龇着她那漆黑的坏棒子粒牙嗑瓜籽儿。你看她那嗑瓜籽儿的半死不拉活的架门,简直象个刚从驴屁股蹦出来的殃子货。本来都已经四十来岁的人了,却偏要把她那几根稀稀拉拉的黄头发抹的锃明挂亮。那张本来扁平的脸,再加上脂粉打得太重的缘故。猛一看,简直就跟死人幌子差不得。
别看小白桃生就这么一副长相,可在她年轻的时候,却也着实风流了一番。早在她嫁给刘敬宗以前,就已经是个远近简名的人物了。小白桃的娘家,就在离刘家营正北十几里地的黄店,家里有几十亩好地,还雇着个长工,所以在村里也真是属得上的富户。小白桃的娘大白桃,本来就不是个正经东西,自小信奉一贯道,利用烧香磕头拜神佛,在自己身边勾拢着几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在这种环境中,小白桃也不能不沾上点光。时间久了,也就和她娘那些相好的二流子眉来眼去起来。为了这个缘故,可真把小白桃她爹气得死去活来。刘敬宗早就对大白桃这个远近闻名的风骚女人有所耳闻,后来一见面可真象苍蝇见了臭狗屎一样,怎么著也段落一下。那时刘敬宗他爹刘盛财还活着,他只能偷俭榄那垲黄店跑。起初大白桃还以为这个阔家公子十几里地跑来是中了她,其实刘敬宗心里有数,他到黄店去,根本不是为1什么大白桃,而是为了大白桃的女儿小白桃才是真情,但他知道,要想把小白桃弄到手,就非得先和大白桃鬼混不可。果然时间久了,刘敬宗也就和小白桃勾搭上了。再加上母女二人都有个贪图便宜的恶习,刘敬宗又显得特别大方,所以也就任着性子和刘敬宗都有来往。
有一年秋天,也就是刘家大院闹匪祸的第二年,刘敬宗重重地送上了一份聘礼托人说媒来了,大白桃爱财如命,她也根本不管丈夫同不同意,就把女儿小白桃嫁了出去。一来看着刘敬宗有钱有势,二来高兴了可以随时到刘家营和自己的姑爷叙叙旧情。当然小白桃看着刘家的财产更是乐在心里。可刘敬宗有刘敬宗的想法,他设法把小白桃娶过来,更重要的一个原因,直到如今他甚至连小白桃都没有告诉。原来他看到大白桃夫妻就只这么一个女儿,迟早有一天大白桃和他那个怕老婆的岳丈一死,岂不是白白赌受下那几十亩子地!这样比较起来,至于大白桃母女的名声,在刘敬宗看来,那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宗了。但不明底细的人,背地里还说刘敬宗真是瞎了狗眼,可又有谁知道刘敬宗这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呢!
小白桃嫁到刘家大院以后,还是时常向黄店她娘家那边跑,一去就是半月二十天,刘敬宗不亲自去接她就不回来。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年,小白桃才给他生了个儿子。一些不明底细的人,也许并不感到奇怪;可知道底细的人,却知道刘敬宗从小田为吃喝嫖赌,经常往藁无城里的妓院包,不久就染上了一身脏病,所以认为这刘敬宗决不会有后。可后来小白桃又居然能够生子,也就知道这是她经常往娘家那边跑的结果了。究竟如何,小白桃心里是最明白不过了。但自从她生下了取名叫刘光兴的儿子后,往娘家跑的次数也并没有减少,现在儿子十来岁了,她却反而向黄店那边跑得更勤起来。这是为什么呢?原因虽然还有别的,但最主要的原因却和刘敬宗不谋而和,她是在想着她娘家那几十亩好地。她常常在心里核计,不管怎样说,孩子反正是我生的,将来长大成人就会自然而然继承老刘家的这份产业,再把她家那几十亩好地承受过来,到了那时,我小白桃岂不比刘苟宗还要气派!小白桃心里真是越想越美。可是最近发生在高阳蠡县一带,红军闹暴动杀土豪的事,却大大震动了她。虽然还只是听说,但也使她感到自己的美梦有破灭的危险。所以这两天她就催着刘敬宗去藁无城里打探消息。刘敬宗一大臂走后,小白桃已经在家里整整等了一天。现在她见刘敬宗回来了,急忙把搭在一起的两条小腿往上一抬,一挺腰从床上坐起,向刘敬宗问道:
“怎么样?”
“好,好!”刘敬宗用手一抹雷公嘴上面的胡须,高兴地说:“汪老伯父说了,共产党兴不起什么大浪,政府早就源出了几十万大军前去清剿,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但为了防备万一,汪老伯父说,我们这藁无一带,要立即组织起民团,以防不测!
“那日本人呢?”小白桃继续追问。
“至于日本人嘛,”刘敬宗说:“恐怕还不会过来的太快,就是过来了,政府自有政府的章程,还用得着咱们操心!刘敬宗说着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小白桃象是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噢”了一声。他俩正得意洋洋地谈着,突然看见窗外闪过了一个人影。二人急忙伸着脖子到前向外观看,原来是他家的长工刘庆涛,正挑着一担水从窗走向厨房。刘敬宗朝刘庆涛的背影狠狠地登一了眼,说:要小心这些穷光蛋趁火打劫呀!”
“哼,我就不信!”小白桃咬牙切齿地说:“鸡还是凤还是还凤,就是日本人来了也跑不出这个法码!刘敬宗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窗外有个女人的声音,“老爷,太太,用晚饭啦!”这是厨房刘婶的声音。这刘婶很早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女,为了顶债,孤身一人已经给刘家作了几十年的饭。当刘敬宗听刘婶喊他吃饭,才突然想起儿子刘光兴来。他向小白桃问道:“光兴怎么还没有放学回来?”
小白桃一愣:“快派人去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