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枝头花满楼》第2章 白水仙
白水仙一曲毕,便抱着琵琶,躬身行礼下台。
台下早已没了康王的身影。
白水仙路过时,恰好碰见了司马掌司,于是抱着琵琶又行了一礼。
众人的思绪还停留在琵琶最后一叠离别的思绪中,久久都未缓过神来。
若不是司马掌司突然鼓起了掌,众人这才恍若惊醒,面面相觑。
平时听曲乃是情调,纵使白水仙琴技再高、琵琶再动听,可一联想到她的身份,众人总归还是眼含深意。
白水仙自然是知道的。
这些年,要不是康王暗中帮衬她,她岂会一路顺风顺水?
她叹了一口气。
平地惊雷,祸起四方,洛京封书,九族皆偿。
十几年前,洛京城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可也不过两三月后就无人问津了。
白水仙浅浅一笑,又朝司马掌司行了一礼,便走远了!
遥想当年,她也是一位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官宦千金。
她每走一步,裙底便如花绽开一路。
司马掌司转身,见众人皆是看着白水仙,与先前弹乐者,台下众人的表现截然相反,高下立见!
在他的肯定下,台下一片哗然。
这是司乐司摆的擂台,台下皆是乐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喧嚣非风月场所里的喧嚣,白水仙低头一笑。
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脸上挂满忧色,似乎不服气,绿芙却在一旁笑开了颜,白水仙一走过来,她便直接冲了下去,然后仰着头朝着众人笑。
白水仙一曲成名,一夜之间成了乐界里的琵琶王。
用后来司马掌司的话来说,叫做:浮沉往事起琵琶,水仙一曲名天下。
有了司马掌司的夸耀,白水仙身份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本就是出生月楼里以花为名的女子,一朝还被封为琵琶王,白水仙本应为此事高兴,可她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冷着脸,只是走下台时,司马掌司夸耀的那一瞬间,浅笑了一瞬。
毫无疑问,这场乐赛成就了白水仙。
而事后,这首琵琶曲,也被众人传得神乎奇乎,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曲子名何。
只道,我等宵小之辈,如何能探听到这等密事?怕只有那些大人们才知道。
众人只知,白水仙一曲便得司马掌司赞许不已,只知,当时台下的宾客忘情良久,去过的称赞自己三生有幸,没有去过的都说自己遗憾至极。
唯有康王,是唯一一个,在白水仙弹奏琵琶时,中途离场。
听着街边巷口传来的阵阵闹声,马车里的康王,心情愉悦。
心腹侍卫镜玄看见后,欲言又止,似乎是挣扎了一下,便才开口道:
“王爷,您待小姐是如此好,为何不直接将她接出月楼?不过是直接进宫讨要一道圣旨的事,为何要如此麻烦?”
康王自小与白水仙相识,白水仙获罪在月楼,他得知后,近乎日日流连,简直达到了魔怔的状态。
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却又好像什么都懂。
镜玄这话,不知不觉,他说了十几年,而康王则听了十几年。
原先的喜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怅惘,康王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是他没有去尝试过?是他嫌弃她身有所累?还是他不敢?
都不是,而是他知道,是她不愿。
以前小时候有多亲密无间,现在就有多冷漠疏远。
“你不懂。”
最后康王只能用这三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无力。
次次如此说,次次如此答,镜玄都有些无可奈何。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主子的事,他也不好过多揣测干涉。
“属下知道了。”镜玄见礼道。
“王爷最近有人在暗中打探月楼的事,需不需要属下去把尾巴清理干净?”
只一瞬,康王满脸怅惘的神情消失不见,露出了一抹冷冽。
“处理干净,别让人查到线索!”
镜玄领命,便立马离开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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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康王本不想自己露脸,但是还是中途叫住了镜玄。
深巷里无人处的一角,康王着一身华贵的绛紫色衣袍站在一跪着的男子身旁。
两个布衣装扮的侍卫此刻正反手扣着跪着的男子,镜玄上去直接给了他一脚,因为先前被抓,该男子本就受了伤,现在又受了这一脚,身体承受能力已达上限,便立马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什么都不说。”
镜玄轻声在康王耳朵道。
康王冷漠的仰着脸看着地上狼狈的男子,只瞧了一眼,便不愿多看,于是转身回了马车。
这几年来,背地里接二连三有人在打探月楼的事,只是打探的人,大都会有来无回,暗中偷偷被人处理掉。
至今未有漏网之鱼。
镜玄没过多久,便回来复命了。
“王爷,那人和上次那批人一样,吞药自杀了。”
镜玄看着康王,继续道:
“属下捉他时,检查过他的嘴巴,并未发现异常,没想到,最后竟是磕碎了自己的牙……毒就藏在牙缝里,吞连毒带牙入腹,真是可恶!”
马车行驶了起来,康王拿起了茶几上的茶,优雅地放在鼻尖嗅了嗅,恍若未闻。
镜玄气愤,康王却只是点了一下头。
镜玄无奈叹气。
“王爷,过几日辛将军会回洛京,您别忘了。还有您上次让属下去找的千年檀香木,属下已经找到了,估计这会应该已经送到王府了,王爷要先回府查看吗?”
康王听到这话后,便对镜玄说:
“嗯,本王自有打算,先去一趟皇宫。”
这些年,康王到处差人寻遍天下奇珍异宝、古玩典藏,只为讨白水仙开心。
国库周围向来有重兵把守,但是因为来的人是康王,便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康王在里面逗留了许久,翻来覆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镜玄在一旁看着,不敢轻易上去帮忙,只能等康王殿下的旨意。
*
这里存放着整个娄国最贵重的东西,无数的名贵药材、珠宝玉石、罕见的珊瑚树和不知名称的遥远古画……
镜玄看着忙碌的康王,一时之间竟然在心里感叹起来,先帝对康王殿下,当真是宠爱甚极!
当初先帝在世时,其他皇子都住皇宫,可是康王殿下却早早有了自己的王府;国库重地,先帝因为宠爱他,便允许他随意出入国库,甚至不必有圣谕,便可从国库中拿走自己看中的任何东西。
按理说,先帝驾崩后,这国库便是新帝说了算,宠就宠在这,先帝竟然下旨,扬言不论以后他在不在,国库里的东西,只要有,只要康王想要,他都可不经任何人同意,随意拿取。
只是后来,若不是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先帝疏远了康王,太子这才顺利登基,不然正如外界所言,此刻坐在高位上的,会是康王也说不定呢。
而先帝疏远康王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在外人眼中,先帝依旧是宠爱康王殿下的。
不一会,康王便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是一把古旧的琵琶。
看上面的花纹,都还泛着古朴的气味,只是琴弦断了两根,但依旧无法阻挡它的神秘感和吸引力。
康王满意的看了一眼,便拿着琵琶走了出去。
镜玄跟在其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国库,朝着康王府的方向而去。
月楼。
洛京最大的风月场所,传闻里面的花名女子,不仅才华出众,还个个美若天仙。
里面歌舞升平,弦乐动听,杯酒交错,繁华如昼。
一中年女子扭着她粗壮的腰肢走了过来,笑着与来来往往的客人搭话。
没过多久,她便扭着她的腰肢走到了高台上,放大声音与底下的每一个人说道:“各位大人,先前我们牡丹姑娘表演的一直都是歌舞,今日牡丹姑娘想换一个。”
底下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因为看到了一袭白衣的牡丹姑娘出来了。
她清新不俗,似不染纤尘,脸上是淡妆,裙摆是浪卷。
微翘得别出心裁,美丽得动人心魄。
底下的人瞬间又沸腾起来,对红牡丹的呼声不绝于耳。
“牡丹有个不情之请,听闻,姐姐参加乐赛得司马夸耀,一曲琵琶甚得司马悦心。所以,牡丹今日也想弹一曲琵琶,姐姐若是听见了,可要好好教一教妹妹。”
她说完之后,也没有等底下的人反应,径直从旁边的丫鬟那里,拿了琵琶就开始了表演。
一曲流云从她手里拨弹了出来,与往日的风格不一样,今日的白牡丹所弹琵琶曲,带着一丝小家碧玉的味道。
底下的人听的讶异,一曲终了之后,满堂喝彩。
红牡丹的风格一直都是妖娆,可能因为是她跳舞的缘由,所以她的风格最为让人喜欢。
而今天的红牡丹让人大吃一惊,底下的人这才知道,原来,牡丹也可以是清新的。
她轻轻的移动了脚步,双手抱着琵琶,对底下的人行礼。
“牡丹献丑了!”
说完之后,眼睛就一直看向二楼的某间房间,然后清浅一笑,乍一看甚是温柔。
但是,她眼里的挑衅一闪而过,让人不易察觉。
中年女子此时也上了台,正好拉住了想要下台的红牡丹。
“牡丹,你先等等,刚刚有位客人出高价买你一袭舞,我已经同意了。”
红牡丹有点生气,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已经说过了,表演一场后,绝不连场。”
月楼有规矩,花名女子非娼妓,一日一登台便可,任何人都不许强迫她们。
中年女子也急了,轻声道:“牡丹,你放肆了。谁教你这般和我说话?”
红牡丹听完之后,双手紧紧攥住了琵琶,冷冷的看向中年女子,轻怒道:“要跳你跳,反正我不会跳的。”
她说完之后,就立马下了台,头也不回,一点都不顾还在台上的中年女子。
一丫鬟候在旁边,看见红牡丹下台后,就立马冲上去了。
“姑娘为何要拂了丽娘的面子?”
丫鬟说着便要去接红牡丹手上的琵琶。
牡丹未说话。
“姑娘可是在学那二位?”
溪儿的话,是无心之说。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牡丹瞬间便冷了脸,不过她又很快恢复了原先那温柔的模样。
之后便一笑置之。
二楼,包厢里。
一素衣女子正拨弄着琵琶,音音动人,声声入心。她神色淡然,一抹清新流于身边。
旁边一绿衣女子,正走来走去,看着素衣女子,叹了口气,又走了几步路,然后又望回素衣女子,又叹了口气,又再继续走,如此几个来回,方肯罢休。
正是绿芙与白水仙。
“姐姐,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啊?她摆明了就是在挑衅你!”
绿芙气鼓鼓的说道。
白水仙依旧非常淡定,道:“她只是点了我的名,又没有邀我出去和她比,你急什么?”她不以为然,便又道:“月楼也没有这规矩,要求只许我一人弹。”
说完之后,还停下了正在拨弄琵琶的手,并将其放于眼前,她仔细的看着自己的手,神情专注而又略带慵懒。
“呀!好像磨坏了一点,可惜了我这么好看的指甲!”
绿芙不满道:“姐姐,她弹琵琶还带你名,我就是看不惯?”
白水仙仍旧无所谓道:“管她做什么?”
绿芙败下阵来。
白水仙道:“她想处处和我比,我一定要处处回击吗?那太看得起她了。”
说完之后,又开始拨弄她的琵琶,这回琵琶声有点大气磅礴之感。
白水仙将脸轻轻贴在琵琶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绿芙一听,好像是这理。
“姐姐,你弹你的琵琶吧,我先出去了!”
她说完出去后,急匆匆出去了。白水仙无奈,只能任由她去,但是又怕她出去被客人缠上。
“绿芙,出去可以,别乱跑!”
虽然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她也许不会听,但是,白水仙还是想要叮嘱她。
白水仙知道,绿芙一直不喜欢牡丹,而且她刚刚听到那一句“可要好好教一教妹妹”,便知,此话未必出于真心。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没有妨碍到她要做的事,小蝼蚁她还没有放在眼里。
街上,有两位玉面公子,他们谈谈笑笑,一边走路,一边交流诗词。彼此欣赏,彼此夸赞。
高高的阁楼上,下面是一汪绿潭。岸边有几棵杨柳,微风吹起湖面波澜不惊,甚是轻柔。
阁楼的左面是大街,此刻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绿芙站在高高的阁楼上,看着下面这些美景,没有欣赏之心,也没有观赏之意。
她走向了阁楼的左边。
她手里拿着一支杨柳,上面有许多叶子。
无聊之际,她就摘起了叶子。
那杨柳叶被一片一片摘落下来,到最后只剩下一根光光的树干了。
没多想,她就将手上的东西扔了下去。好巧不巧,恰好砸中了其中一位公子。
“孟兄,天上怎么掉下了一根树枝?”白衣公子伸手拿下了头顶上的那根树枝,满脸疑惑。
一抬头就看见了此刻也同样在向下观望的绿芙。两人对视了几秒,纷纷将头扭向别处。
“张兄,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
“啊?没什么,没什么。”
白衣公子说完之后,将头又望向了阁楼处,但此刻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