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白渡传》第 5章 江峰
太阳西沉，连片的火烧云出现在眼前，最后一抹火红色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直射进来，这是城市在夜幕前最后的光。
现代文明的产物霓虹灯还没开始展现自己妖娆的色彩，伺机而动的妖魔也没有露出爪牙，眼前还是一片祥和与安静，只有站在文峰酒店的顶层才能欣赏这一幕，伸手就能够到，但是他们这些穿着西装的精英人群，没有一个为美景停驻，都在马不停蹄的布置今晚的宴会。
“文助理，要我们这帮大老粗干着服务生的细致活，怎么行哦。”脸上有刀疤的凶悍男子抱怨。
戴着一副金色眼镜的文助理刚迈入大门，抹去额头的汗水，说，“酒店还没有开业，没有招服务人员，只能委屈各位兄弟了，江总让厨师今晚多做了几桌菜，大伙忙完了，今晚多喝点。”
助理文铭长的斯斯文文的，语气很和善，没什么架子，看上去很有亲和力，这帮出身于讨债公司的汉子听此干的更加卖力了。
文铭坐在沙发上，扯开自己的领带，大口呼吸，第一次觉得干助理是个体力活，这来回奔波还不如以前追人讨债来的痛快，只是自己大哥说了，也就是现在的江总。‘时代在变化，自家弟兄可不能一辈子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都有家人，该金盆洗手，过过舒坦日子了。
于是就开了这个文峰酒店，给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留个养老的地方，大哥是为了兄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自己也能当个助理，为大哥跑跑腿，鞍前马后的，安安稳稳的聚在一起，有啥不满足的。
“砰”，
一个高脚杯突然掉落在地上，玻璃四散而开，这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一个孩子身上，神情紧张，目光凌厉，一个容貌稚嫩的孩子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玻璃碎片，环顾四周，有些不解众人的神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古怪。
“哎，各位大哥，不要拿瓶子。”文助理率先回过神来，这帮西装革履的大老粗还停留于‘摔杯为号’就干架的时代。
众人看清了之后，都相视而笑，纷纷放下手中的玻璃制品。
“这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怪不得我们，要不是当年大哥的债主都是些猛人，我们犯不着每次拿啤酒瓶砸人。”刀疤男无奈，“如果不是大哥做这些别人不敢做的事，财富也不会积累的这么快，建造这座酒店的每一分钱都是见血的。”
“那为什么我们不继续开地下钱庄？既可以威风，钱还好挣。”正在收拾碎玻璃的江强说。
“你小子，只看到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揍。”文助理听到了走廊里脚步声将领带重新系好，“你可不知道我们流多少血，多少次死里逃生，命悬一线的在医院待着，明白苦难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这样的生活虽然来钱慢，贵在安稳，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大哥的向往。”
当年少的一腔热血被社会洗涮干净，不再渴望命运的波澜。
脚步声临近，来者正是江峰两兄弟，江峰微笑不断点头，算是跟兄弟们打招呼了。
“大哥”众人异口同声的大声喊道，江彬则是满脸无奈，都已经开公司了，干正经买卖了，西装革履整的像个精英白领。
可这些大老粗显然还没缓过来，一下子迈步太大，气质没跟上，大哥喊的还是杀气腾腾的。
江峰也无奈，罢了罢手，示意兄弟们要收敛一下，这股精气神要是摆在公司门口可以当门神了，比钟馗都要管用，不仅鬼怕还很吓人。
“各位兄弟”江峰习惯的说出口，又尴尬的咳嗽了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改口说道“各位员工，辛苦了，现在我们都是正经人，不要再大哥长大哥短的喊了，正经人谁这么喊。我们要努力融入普通人生活中去，和他们打成一片。”
江峰顿了顿，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觉得有必要讲解下这个‘打成一片’是什么意思，不耐烦的说“我是要你们和他们做朋友，不是要你们去发展线下，寻找债主，每次都有你们这些人的那些所谓好友把钱和借条扔到前台人就跑了，搞得文助理每天都要给钱找失主。你们注意，这事我不想再看到了。”
“那啥，大…江总，酒店还没开张，又投资了一块地皮，经济方面你也挺难的，兄弟们也不想拖累你，毕竟我们每天啥都不干，拿着你的钱心里着急，靠自己本事混口饭吃，减少经济负担，兄弟的一片好心，可不能怪兄弟们啊！”
刀疤男惨兮兮的说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他们极怕江峰误解。
江峰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帮弟兄的心意，这个月工资这帮人都没收，可是那点工资杯水车薪，对于这次的计划影响不大。
“兄弟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工资你们必须要收下，我江峰不是干什么大事的人，可我也不能亏欠自己兄弟，那个不收就是不认我这大哥。”
江峰语气生硬，不容置疑，又指着文助理说道“时代在进步，我们都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也没点墨水，说话超不过三个字就开始骂娘。连穿着一身西装都装不出一个正经样来，也不像文助理，脑子活络，学啥都快，只有靠着一身蛮力讨个生活，都不容易，我们好不容易有了正经生意，就好好珍惜。”
每天都能打着领带，穿着皮鞋，吹着空调，准时准点下班回家抱小孩，这是每个人小时候的梦想，从没有人希望自己是个混混，拿着刀扮演坏人。
众人有些羞愧，不知怎么开口，只能连连称是，对于江峰他们是打心底的尊敬。
江彬看了下手表，说“文助理，都累了一天了，带着大家去吃饭吧，我们在这招待乌董事长他们就行。”
文铭点头，带着一伙人道别，巨大的用餐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连红霞都不见半分踪影了，暗黑终于要张开自己的爪牙了，不知今夜将狩猎谁。
静谧且沉闷的空间里又只剩下江峰两兄弟了，两人都看不清楚对方面容，江峰制止了弟弟开灯的动作，放任自己整个身体陷入黑色沙发中，单手扶额有点心累，这帮兄弟真不让人省心，真是当爹又当妈，根本停不下来。
当初力排众议开了个酒店，求一个安稳的生活，那么就需要负责到底，给他们一个完美答复，只是坚持到现在是心力憔悴，无以为继，但也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窘境和疲惫，大哥就应该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江彬找了个位置坐下，关心的问道。
“没事，只是有点累，不打紧，趁着乌董事长他们没来，这会没人，哥有件事跟你商量下。”江峰语气尽显倦意，从拿下那一块地皮时自己就没有踏实睡了个安稳觉。
这语气让当弟弟的江彬有些不安，小时候家里没钱，连电费都交不起，每一次晚上停电都会恰巧碰上雨夜，而家又在深山里，旁边没几户人家，狂风吹的树枝乱颤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魔。
弟弟都害怕的躲进哥哥怀里，年长的哥哥会表现出一副勇气十足的样子拍弟弟肩膀，希望能让弟弟勇敢起来，从那是起哥哥在弟弟心中就是一道永不会倒下的高山，只能仰望。
可是在今天这个新月初升的夜晚，弟弟借着余光，发现这座高山一直都是在故作坚强，只是以前从未有人发现罢了。
“哥，我俩有什么事要商量着来吗？当弟弟一定会支持你。”
“现在不比以前了，靠蛮力吃饭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都是些大老粗，跟不上潮流，以前没得选择，只要能养家糊口和供你读书做什么都可以，于是碰上几个玩的好的兄弟，开了个讨债公司，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江峰叹了口气。
“迈开步子走上这条路的人，都已经被诅咒了，血液中的满是不可言明的肮脏，注定不得善终。你是学法律的，应该知晓，如今禹国的法制更加的完善，这种大势是趋向于社会的稳定和谐，而我们是投机取巧的暴力者，旧时代法制的漏网之鱼，扣在我们头上的判决，我和那些兄弟们没有一个人能少于二十年。”江峰语气有点落魄，就像一个即将失业的中年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过去的事不用太多的苛责自己，再说了，还有我，你弟弟我是学这个的，等到了那天我一定为你辩护，争取宽大处理。”
“我不能拖累你，你在学生时代就被人指指点点，遭受同龄人的白眼，好不容易完成学业，你的成绩至少能进入全国最出名的事务所实习，又因为我的原因，你只能委身帮我处理一些业务往来。”
江彬沉默，就因为自己的哥哥是混社会的，干的是收高利贷的买卖。
大学同学都带着偏见看待自己，谁会相信生活在这种环境的人，又如何相信他会坚守正义，正义需要良善的人才能维持，一个依靠暴力立足的家庭成员哪有良善可言。
“说实话，我曾经怪过你，责怪你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正经的行当，就算是工厂拧螺丝也行。”弟弟将头埋下，不敢直视哥哥，又缓缓说“可我不能那么自私，也没有资格，没有你我怎能读大学，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的基础上，全世界的人都能怪你，我不能。”
“你并不亏欠我什么，不要有什么负担。做你认为对的事，只是有一天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帮忙照顾下我那些弟兄，他们跟着我这么年，替我挨了多少刀子，受过不少枪子，我欠他们的，做哥哥的没用，要靠你还了。”
江峰觉得堰村这事不简单，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像小说中写的那样，金盆洗手的杀手要退出江湖，可是往往事与愿违，不尽人意，萌生退隐之心时可能就是自己身死之日，小说是也可以算是记录人间事实的东西了，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
“哥，不会的，你不是已经和周家谈好了吗？你提供钱买下那一块地皮作为保金，也买下这帮兄弟平安的余生，以后的江湖恩怨跟你没有关系了，虽然周武是个混蛋，但是你要相信周家，有他们的庇护，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弟弟从哥哥的话语中感觉出了诀别的滋味，仿佛就是在托孤。
“我的直觉不会错的。”江峰慢条斯理的说着，很笃定“这次可能就是冲着周家来的，你还小，这世界很大，有很多比周家更强势的组织，一旦被他们盯上了，周家的倾覆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周家虽然在禹国黑白两道声名鹊起，名声就像一棵大树，这棵大树已经老了，如今只剩下了裸露在外的树皮了，树干早就中空了，受不起一场大风了。”江峰淡淡的说“我看见周武的那一刻，我就知晓这次可能要栽了，也算是看明白了如今的形势，但是骑虎难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周武暴躁易怒、自以为是、急功冒进、到目前为止两人从他身上也没发现任何可取之处，能用在他身上的褒义词真是稀缺，可能就一个‘傻的可爱’勉强可行。
周家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个一夜暴富的家族，可是在那二世祖身上却是满身的嚣张跋扈。
这种合作不怕对手多么厉害，就担心身边同伙是这样一个蠢猪，干一些你始料未及的事情，而你还束手无策。
“我有些钱能够支持你开个律师事务所，这笔钱相对来说还算干净，如果我真的发生了意外，一定要和我撇清关系，拿着这钱过你想过的日子”这些话只能当哥哥的自己亲口说。
“哥…”弟弟想开口劝说哥哥，却被直接打断，哥哥笑着说道“你长的帅，又心思缜密，关键你学历高，简直就是现实版的霸道总裁，放在那都是一块香饽饽，那家闺女不喜欢哦！”
在江峰看来，对于完不成的事，交给弟弟很放心，他一定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这可是自家的天选之子，香火传承这方面也不用太多考虑，自己也算完成任务。
“将来娶个喜欢的姑娘，生育一男一女，我这个哥哥会很开心的，也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江峰彷佛被自己的话打动了，目光炽热好似太阳的看着弟弟。
江彬低着头，不敢接受这样的好意，甚至质疑这货以前管理部下的，怎样和对手过招，那可都是一帮极为叛逆的有志热血青年，拳头下的权力，这种深情款款的作态可占不到什么优势。
想到这，江彬心中一紧，发觉自己这个弟弟有些不称职，除了每年送哥哥一份生日礼物，连哥哥喜欢什么吃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你计划未来，自己却对他的过往毫不知情。
“想心爱姑娘吗？这么专心，看来我老江家有后了。”江峰大手狠狠拍在弟弟的肩上，很是激动，以为弟弟终于开窍要给自己寻一个弟妹了。
弟弟无感，人在夜晚没有光的地方总爱多愁善感，再不遏制，这个话题真的没完没了，于是起身将灯打开。
灯光充斥在大厅每个角落，连沙发凹陷的痕迹都瞧的一清二楚，只有这个地方证明刚才哥哥深情款款的看着自己，描绘他的美好期望。
如今他已经一本正经的站起身来，脸上的情绪不见分毫，俨然一副扑克脸，对吗，这才是自己的哥哥，可靠、成熟、喜怒不形于色，大男子的角色。
“好了，叫人上菜，时间差不多了。”江峰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变脸真的快，果然女人说男人都是穿上裤子就不认账的人，还鬼话连篇。
不得不说女孩子还是心思细腻，对男人这种生物总结的很到位，可在男人眼中，可不是这么回事，当一个男人于半夜无人时述说着他从未开过口的情话，畅谈他心中构建的未来，还有他只在心底打转的往事，那一刻你根本无需质疑他话语的真假。
因为那一份情谊是十足十的真挚，做不得假，那是只有面对至亲的人才会流露出来的神态，撕下了所有伪装，在午夜的暗黑中他才能释放软弱、人前容不下男人疲倦与脆弱。
江彬看着哥哥无声笑着，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奇，原来跟自己相依为命的人，这么不知羞耻的‘可爱’，却更加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