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斩你个桃花开》长生长生长生
辞了船夫,少年寻着小路,往南而行。
书上都说,那成了精的山妖野怪,最喜欢吃人修行了。尤其是一些初尝禁果的女妖,最爱在山林破庙,引诱过路的书生樵夫,前者细皮嫩肉,好满足自己口腹之欲,后者身强体壮,好满足自己唇腹之欲。
至于露宿田间地头,保不齐会遇到个美丽艳鬼,阿飘姑娘啥的,可不舍得下手打杀,不杀,扰人清梦不说,还要坏人道心,严重一点,落得个精尽人亡,成为那听命于鬼的伥鬼。
得不偿失!
一路上,方泽三步跑两步走,左顾右盼,摇头晃脑。
青平国地处三千洲以南,临近海之角,所造建筑自然与北方诸国各有千秋,其中神龛便是其一。
路经村落的时候,方泽特意伸脖子瞄了瞄,其中山神菩萨的瓷泥神像,便被供奉在院子前自立的神龛上。像个小房子,盖上琉璃瓦,小庙中放着一三角香炉,立有三株黄香,香气飘飘然。
收回目光,不免感觉口干舌燥,便见一妇人迎面而来。
心中正有一事要问,这附近的寺庙在哪!若是寺庙破旧没了僧人,少年还是想着讨饶一番,相比较去那残破旧庙陪那些孤魂野鬼,不如睡在村中。只是不知此地人情风俗如何,若是不堪,再去寺庙也不迟。
思想敲定,方泽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大婶?”
那妇人身着褐色长裙,身材略显臃肿,狠狠撇了少年一眼,停都没停,骂骂咧咧走开了。
你才大婶,你全家都是大婶!
少年挠了挠头颇感奇怪,看来留宿一事免谈了,此地人情风俗很是不堪!
期间,几个孩童躲在一个树后,冲着青衣少年咯咯的偷笑。
方泽对着几个孩童竖起中指,没有别的意思,礼貌的问候。
那几个孩童有样学样,两边对着甩了甩,方泽颇感惊讶。
随即站定,给予双手反击。
双方一时间陷入苦战。
就在兵戎相见前夕,不远方两个身影悄然走来,是一个牵着黄牛的少年,身后背着个猪笼露出一把镰刀。凛冬日的寒气冻的那少年颤颤巍巍,一双破旧的单鞋像一张鱼嘴,开开合合。
先前嬉笑的孩童中有一人喊到:“快看,是瘸子回来了,快跑!”
说话的孩子扎着两个冲天小辫,跑到方泽身旁时,不忘朝他吐舌头,小声连带一句,大傻子。
“嘿,小屁孩你嘴巴抹狗屎了,那么臭”。
“我抹你了”。
“嘿,小逼……可爱子……”
不知何时,先前的大婶出现在身前,见那冲天辫小孩狗仗人势的模样,显然这大婶是他娘。
那大婶眼睛狠狠拧了方泽一眼,双手掐腰,一副公鸡打架的模样。
方泽尴尬一笑,别过身去。
那大婶带着孩子从方泽身旁走过时,阴阳怪气的说了句,“还真是有人吃了豹子胆,不打听打听,我二婶在十里八村的名声,谁敢欺负我家虎子,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哼!”
一跺脚,二婶拉着虎子,向那少年走去。
“呦,是长生回来了,咦!咱家长生就是能干,这次去帽儿山砍了不少的柴哦,要值好几贯钱哦,啥时候俺家虎子有你一半能干就好了。”
“来,你先开门,二婶帮你搬柴,”二婶说着便招呼了上去,“快,兔崽子来帮忙!”那叫虎子的孩童有一些抗拒,被妇人一喊,仍是不情愿的拿着一根最小的柴棍来。
那叫长生的少年来不及拒绝,半推半就的开了门,牵着老牛,托着柴棍进了院子。院子不大,三间瓦房,祖上留下来的,院子西是个不大的牛棚,院子东偏房前是口老井。
一大一少的娘俩,一人拿了一根柴火棍,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院子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二婶眼睛扫了一圈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这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些柴火了。
没一会,一大一小母子俩走了出来,一人背着一捆柴火,看样子老牛拖回来的柴火都在这了。
走过方泽身旁时,隐约听到二婶口中嘀咕着,“那小瘸子把好的柴火全藏起来了,拿这些糊弄我们娘俩,等他不在家时候,你让根生他们翻墙进去找找。”
“娘……”
“那小瘸子可不敢把你怎么样!”
那牵牛的少年摇了摇头,只当习惯了。
放下竹篮,拴好了牛,已经日暮西山,冬日不比春夏,没那么多野草,看着牛瘦,人更瘦。少年抚摸着老牛,一旁安抚着,“老黄,老黄,你且忍忍,熬过了这冬日来年春上让你吃个饱!”
老牛低头哞叫,算是回应了。
少年揉了揉肚子,自早间门去那田间地头放牛砍柴一天,初了早上吃了两口地瓜,中午喝了两口粥,现在感觉前胸贴后背,那感觉无法言语,若是不找到搞一点吃的东西,怕是这夜不好熬!
翻箱倒柜一通找,屋子内只有留着过冬的十几个地瓜,不大不小。少年叹了口气,心想忍耐一夜应该无妨,随即紧了紧腰绳,跑去厨房瓢了一碗水,入口冰冷刺喉,不得不在嘴中含一会才敢喝下去。
咚咚咚——
坡脚少年忘向门外。
这不是先前的路人吗?
“有事?”少年隔着院子大声问道。
对方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坡脚少年放下手中的瓢,一高一低的小跑过来。
眼看太阳落山,方泽便把自己要借宿的诉求说了一下,并说会付给房费,若是有吃食热水一并记在房费里。
那坡脚少年先是一惊。
听二婶家的虎子说,几年前他家也来过一些过路的客人,穿的很是华丽,和庐陵县的县太爷一样有气派。也是天黑不过路,便在他家借宿了一宿,临走时留了不少银子,虎子他娘还不让虎子说,那些钱够虎子将来的聘礼钱了。
那不得有好几两银子,乖乖!
少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点头答应了下来。
领对方进了房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对方要些热水。
少年便转身忙绿去了。
出门的时候狠狠跳了一下,只是落地有些狼狈。
屋内的人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少年先是在院子的柴火堆思考,一捆柴火十个铜板,烧一锅水要用几根木柴,划几个铜板,若是差半个就不要了,若是柴火用烧了,就拿地瓜补!
反正等客人一走,至少有几钱银子,到时候扛着柴火去镇上走一遭,买一些过冬的吃食,不管怎样,一定要尝尝虎子口中的烧饼,若是两文钱还好,超过两文钱的话……换一些白面也好。
少年合算的时候,那住宿的客人已经走出了房门,外面月明星稀,快到十五了。
少年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抱着柴火就去了灶房!
天寒地冻,方泽也跟了过去,毕竟靠着炉火能暖和一些。
注视着少年娴熟的添柴,考暖,发呆。
“咱有件事情不明白,那些小孩拿了的柴,你为何也不阻止?”
火光硬照在少年脸上,很是质朴的笑,他说道:“小孩哪里会来拿柴火!”
方泽一愣,对呀小孩哪里会拿柴火这种东西啊,多半是身后有大人教唆。就像那大婶,已经算是明目张胆的抢了。
少年添了把柴,继续说道:“反正我已经把能卖上价的全选出来了,放在了院子里,我出门关上门,他们也规矩,只拿外面的,我有力气,拿了便拿了,帽儿山有很多柴火,我还能去捡。”
“可那个大婶就不是这样想的……”方泽想把听到的话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二婶其实不坏,也是个苦命人”。
还能怎样,与他们去争执?以前也不是没想过,但转过头来,若是真的争执起来,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到时候处处受排挤,说不定怕在村中就呆不下去了。
话语间,聊起了少年的身世,二婶说他是徐家夫妇从河边捡回来的,起名叫天赐。夫妇俩未曾生养,因为此事常常去那叫兰若的寺庙祈愿,得了这孩子心中欢喜的不得了。
直到四年前村中来了个道士,说是这孩子命格不好,怕是活不了而立之年,便给了名字叫长生。
改名的三天后,徐家夫妇去寺庙还愿的路上,传闻是遇到了山虎,一同遇难的还有虎子他爹。
长生便落了个不详的骂名,还因此与村中叫根生的孩子发生争执,被根生他爹打的奄奄一息,是二婶最后救了下来,细心照顾了一个多月,人没事,腿却瘸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方泽想起那群孩子,除了那二婶家叫虎子的小孩,那叫根生的一定是那个先前那个大喊‘瘸子回来’的小孩。
长生心中念有旧恩,二婶来拿柴火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自己报恩了,至于二婶如今如何,当初的心思全然不计。
显然看情况少年这几年的日子很不好过,被孩童欺负,被大人排挤,只能选择默默承受,或许村中之人早就想把他赶出村子,夺了这宅子,还有那头奄奄一息的老黄牛。
毕竟许氏夫妇算是半个木匠,活着的时候家底很殷实,保不齐藏了一些银子在砖墙里。
都说苦命人留不住福分,说的不假,对越穷苦的人,人们越是肆无忌惮。
方泽靠着门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过了今日,以后你还能在这村中过活下去吗?”
“若是二婶知道今日咱借宿一事,得了好处的她会怎么想?你猜会不会一个人私底下找你,用以前一碗饭的恩情问你要银两?”
少年低头不语!
方泽继续说道:“你若是给了,她便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河水决堤一般。等一天你真没了,她便说那几碗救命饭养了个狼崽子,招呼村里的人,把你赶出村子!”
“人总言匹夫无罪,怀玉其罪,他们能容你自然是知道你的跟脚,知道你没钱,起不了歹念,但咱看村中孩童的模样,自然知道你的处境,谁不喜欢一个名义上的老实人!一头挨了打无怨无悔的老黄牛。”
少年忽的抬起头,也不气,笑着说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二婶不是那样的人!”
方泽讪笑道:“打个赌?”
少年摇了摇头,“我才不信呢!”
方泽自顾自叹了口气,明明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可就是没人信,还有那大婶,明明就是大婶,还不高兴,难不成要喊你小姐姐?真不嫌齁的慌!
方泽微微一笑,没有和他争辩,争辩也没有用,人大了就不像孩童,说一说讲一讲,道理通了,人便悟了,人大了靠外力教导就很难了,便只能从内部打破,比方今天被骗了,知道了,那明天遇到这样的事情,一看便明了了。
山精野怪更是如此,不比人悟性高,修炼个几百年,幻化成人形,难免有改不了的习惯,吃个人,夺其血肉,占其钱财,便有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
人尚且如此,何况修炼成型的妖物鬼怪呢?想要度化,定要说破嘴皮,跑断双腿。
更何况是个甘心被骗,一厢情愿的主那!
没理会少年,方泽双手背后独自在院子里走动,说到底让他陷入此境遇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可以说是压倒稻草的最后一个骡子。
反过来,如果是注定的事情,变数只是影响时间的因素,不会影响本质的前因后果。
末了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砖砾,丢向院子大门,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天黑有鬼!”
门外顿时响起了孩童撒丫子狂奔的脚步声。
那人不厚道的笑了,几步又来到老牛身旁,一手掌拍了拍牛屁股,边拍边说:“牛啊,牛啊,若是你主人被赶出村子你该怎么办啊,还不得被他们杀了吃肉,牛牛我说的对不对,你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哈!”
那人一扭头,一个人黑影在灶房的窗台一闪而过,显然有人偷窥他。
这牛的分量在少年心中很重,很重!
少年烧了水,供对方洗漱,想着对方付钱,便煮了两个地瓜。
只是给对方吃,若是对方肯给自己,自己也是可以厚着脸皮吃下的。
少年跑过来招呼了一声,便去解开老黄牛的缰绳,老黄牛住在灶房,毕竟天寒。少年特意准备了一些干燥的稻草铺在地上,瓢了一瓢热水,掺一些凉水搅拌了一下。
牵牛的时候,方泽问起关于神龛的事情,来时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一座,唯独少年院子里光秃秃的。
少年有些惭愧,说道:“本来是有的,前些年被老黄不小心撞倒了……但我不怪他,反正我也烧不起香!”
少年的笑仍是那般清澈!
方泽后退两步腾开,赞叹道:“那你真是摊了个好主人!”
少年一脸疑惑!
“看啥看,咱是和牛说话!”
……
……
与此同时,兰水江五里远的距离,名为兰若寺的古庙灯火通明,再没有白天的落寞之感。
此刻,刚好有一队行商路过,一行五人停在了寺庙前。
本想着落脚的几人,被一个头戴斗笠,身后背着长刀的背刀客以寺庙之中有妖物,让他们在行几里便可以到一处村庄,总比落俗荒郊野外的好。几人起初不信,以为背刀客说笑,直到背刀客用符纸为几人开天眼,见寺庙之中有白骨骷髅翩翩起舞,那地上有干枯尸体腐朽发臭,这才相信,道了一声谢急忙赶路。
唯独背刀客留在原地,说是与这寺庙有渊源,商人问其姓名,那人道姓燕名十三。
兰若寺往西十里帽儿山,山间树林有鼠怪娶亲,新人皆是人身鼠头,身如大猫,着红袍,一行路上,随行妖物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世间一山一水皆是隔断,山间之地有桃花源,山内山外分格洞天。江水也是如此,一江之水如同一条阻断气运的水龙,江边两岸不过二三里,却是天壤之别。
兰水江位于青平国南端,一江水将青平国一分为二,一半为人族圣人管辖之地,另一半则成了人族与妖族的接壤之处。
午夜时分,先前娶亲的鼠乖领着自己的娘子悄悄来到水边,扣了三次头,上了三柱香,口吐人言,言中之意是要过这兰水江。甲子峰会,对这道行微浅的妖物来说无疑不是灭顶之灾,今日新婚,二妖不求别的,但求过江去,寻一个偏僻的山头坐地修行。
礼毕之后,江水平静。
二妖相视,颇为欣喜,随即入江而去。
岂料被一浪拍出水面,一头扎进了泥土里,惊魂未定之际,一道剑光斩在湖面上,刚好是二妖落江之处,规矩之剑一直无情,是江神救了他们。
圣人立的规矩,岂是想破就破?
那惊魂未定的鼠妖来不及道谢,拔出脑袋,背着新娶的娘子夺命而逃,往后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寺庙往东几十里,有一凉亭,夜间有侍女挑灯,女子抚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放在夜间说不出的诡异。有传闻是殉情而死的厉鬼,以琴声为引,招路过旅客过去,以美色侍之趁机夺其阳元。
有赶考书生问琴声赶往。
事后才知道,原是那女子与书生本是青梅竹马,奈何女父是镇中员外,那书生出身苦寒,自入不得他的眼。二人便想出次下册,每每女子夜间弹琴扮鬼为的就是不让人靠近凉亭,为那书生争取私会的机会。
直到事情败露,那女子已经有了身孕,那员外不得已,允了这件婚事,后来书生春闱高中……
凉亭夜间的琴声,偶尔还会响起。
……
一夜无事,天蒙蒙亮,那叫长生的坡脚少年便忙了起来。
推开门去,院子中已经是白茫茫一片,这雪应是后半夜下的,看模样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长生叹了口气,拿起扫把清出一条路来。
积雪不厚,两寸有余,凛冬日下雪这个冬天很难熬。
难熬也得熬,不是吗?
一直到天大亮,少年都没停下来,劈柴、铡草、煮水、堆雪人,一样都没落下。叫老黄的老牛今天显得很安静,静卧在哪里,轻轻的咀嚼着牛草,身旁被少年放置了一个小火盆,取暖用的。
雪天和雨天是少年少来的闲暇,让他有时间坐在锅炉前发呆,紧靠着锅炉那一身单衣才显得不那么单薄。
等长生回过神,那昨夜住宿的客人已经来到了门前。
那人打了个哈欠,埋怨道:“房主你这说梦话的习惯要改改,吵的咱大半夜没睡着,还有啊,那白姐姐是何许人?”
长生闻言心中一惊,嘴上含糊道:“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少年一脸无辜。
这人脸皮值得钦佩。
那人转身走向院中,“哟,这雪人堆的够可以啊,瞧瞧这牛多像,就是这少年丑了一点。怎地没有白姐姐,看来房主心中白姐姐的地位不如那老牛,真替白姐姐不值!”
长生几握住拳头冲着那人背后狠狠的抡了两下空气,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嘴巴一下,就怪这嘴不争气。
想到这人如此轻浮,生怕给自己的雪人来一脚,便小跑了出来,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瞪我干嘛?我对你的雪人可没兴趣。”说着那人收回抬起的脚。
转身向院子外走去,推门时不忘说道:“放心,只是出去看看雪景,这么大的雪,这两三天可赶不了路,房主能不能……”
“不能!”
“唉,咱这房主忒绝情了,像个铁公鸡”。
这每日一钱的房钱是少不了了。
门外如同院子内早已经是白茫茫,中洲曾流传一句古诗,自然是失而不得落魄书生间流传的,“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能同临雪相比相隔不远,即便不远仍是相思,爱而不得算一个。
方泽眺望远方,心中暗道:“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伤人,只叹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此刻,远处的墙角探出半个小脑袋,黝黑的笑脸悬挂着两根大清龙,显然被这冬日寒风吹的不轻,孩童心中满是埋怨,同时心中更加不解,自己娘亲为什么让自己盯着长生哥一家。
那人冲着墙角处的孩童挥了挥手,那小脑袋嗖的收了回去,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探出来。雪一直下,那孩童冻的双脚发麻,心中一横便犹犹豫豫的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