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永别，无名星》第2章 天汉
他慢了，并不是比他以往的速度慢了，而是比她慢了。
若是以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件事情。而现在只有冰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失败是只有一个人知晓的失败。
是不是情感影响了他的速度？但他明显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快。
以往从来没人能逃过他的追击，因为大多数人在升起逃跑的信念之前，便已被杀。
她却以被杀的方式跑掉了。
在她决绝的跳入河中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听见她最后几句话。然后她整个人就消失在河中，让整片河的血色更浓。
“人间污秽，我不想再来。”
“众生皆苦，我不愿再看。”
那未必说给他听，兴许是说给这断魂河水听。
她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他再也看不见那样漂亮的眼睛。
他笑了笑，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笑。
那是一次苦笑。
“不值得呀，沈小姐。”
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群星。
这件事情的结局，的确没有必要让天道告诉。
“你逃不掉，因为我还在这人间。”他恨恨的说道。
他会观星象，并由此推断出她的魂魄还没有消失，并对此深信不疑。
你若想沉沦在断魂河水之中，我便偏要拉你成为那天汉的星。
如果她还能听见这一句低语，一定忍不住皱起眉头叹气。
今生的仇，今生就该结束。
说不准还会惋惜，他唯一的优点也已经消失。
天汉的王算不上励精图治，也算不上昏庸无能。
大概史书上只会有一页证明有他这样一个人，却不需要另一页证明他的功绩。
某一天他请了白玉宫的人用镜子给他占卜，得出他会死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的手上。
永夜城有十个时辰的夜晚，两个时辰的白昼。
他没有将那个预言放在心上，那天晚上，他吻了他的爱妃，却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正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美丽的脸霎时碎裂，高贵的生命堕落为毫无价值的肮脏肉块。
那双乌黑亮丽的眼睛，在血水之中不见踪迹。
那是他第一次淋了满身的血。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只剩下了血和散乱的白骨。
他惊慌失措，回头看去，却有一个一身绿衣披散着长发的女子静静站在门口。
她不该出现在这儿。
看守在门外的太监和宫女都已被杀，是被发簪扎穿了脖子。
她的脸上无喜无悲。他不问，她也不说。
他站了起来。
“我最讨厌别人教育我。”她淡淡说道，等于承认她是这件事的元凶。
“你是哪边派过来的刺客？”叶长清强行镇静下来问道，他想起了白玉宫的预言。
他会死在初次见面的女人手上，而如今这个女人不管有怎样的手段，这都是第二次见面。
她杀不了自己。
“我不是你亲口要下来的嘛。”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她哈哈笑道。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站在那田野之间，她就站在那高高的稻穗之间，穿着淡绿色的长袍，柔顺的长发如墨，一对眉眼尽是清冷。
她很漂亮，漂亮的让他心慌意乱。即使明知她不是普通的乡间少女，他也忍不住随口吩咐侍臣，让她尽可能的入了今年的宫女名单之中。
那时，他还没有请白玉宫的人过来占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如今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慌意乱。
“因为我讨厌你。”她撇了撇嘴，耸了耸肩说道。
“你想怎么样？”叶长清想不明白，她有这样的本事，如果不想入宫，那应该谁也拦不住她。
对于入宫这件事，她本身没有什么想或不想。
“按照正常人的习惯，我是不是该管这位妃子叫姐姐？”她却转而问道。
脚步声传来，来救驾的侍卫就要到了。
他点了点头，拖延着时间。
“姐姐杀了我的侍女，是你给的权力吗？”她歪了歪头带着笑意看向叶长清。
“那你可以跟我说。”
“我做事无需向任何人商议，你这种人应该最明白。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你无法弥补。”她笑笑说道。
她那时看着自己刚刚认识的侍女被乱棍打死无动于衷，那群人似乎以为这样就给足了她教训。
她不懂礼仪，也不懂宫中的规矩，因为她不屑，所以被教训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自认为是个怪物，不与畜生为类，不与宠物为伍。但她也知道那个侍女是因为自己而死。
“你到底是谁？”
“名字毫无意义，反正我名册上填的也是假名。你不是要问我我到底想做什么吗？我告诉你，我要你记住我，不是记住我的名字，不是记住我的脸，而是记住我。”她向前踏了两步，而在这小小的寝宫内，他避无可避。
她是圣女。
是一个被遗弃的女婴。
她出生时便没有舌头，是个哑巴。
直到十岁才从不知是谁那里“借”来了舌头。
她是村里的妖女，也是村里唯二的医生之一。
当见到天汉的王的时候，她很失望，失望透了。
王不是龙，是人。
王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龙须，与凡人一模一样。
连性格都平庸至极，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地方。
王只不过是王，真正的怪物只有她一个。
所以这些都没有必要和所谓的王说。
“等你变成怪物之后，我说不定会再见你。”
她最后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而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我也会那么死，很公平吧。”
从她的眉心到心口出现了一条红线。
他不怕血和白骨，从来不怕，因为每个君王都要亲手造就无数的血和白骨。
他怕的是她的血和骨，因为她的笑。
明明她的举止疯狂的不行，她的笑却冷静克制而又优美。
他可以迁怒的没有将她身份调查清楚的近臣都已莫名其妙的死亡，除了记住她，他再没有任何方式来发泄愤怒。
妖妃也好，仙女也好，凡人与她们的关系并非总是缠绵悱恻。
他失去了一位皇后，一位贵妃，一位宫中的管事，一位尚且没有名分的宫女。
天汉王想怀念逝者的时候，却总避免不了回忆起她，回忆起她像是炫耀一般的，炫耀起自己的死。
那之后第二天，有另一个女人来刺杀他。
危险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来。
她没有伪装，进入皇宫的过程可以说是趁着夜色横冲直撞。
大多数卫军的眼睛跟不上她的速度。
他在批奏折处理皇后相关的葬礼的时候，险些死在她的剑下，但却被光风霁月阁的阁主救下。
她没有杀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认为这件事太过轻松，或者其实根本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她的功夫已经到了那种水准，让天汉王完全察觉不到。
等到一个月后阁主带来她的死讯，他才稍稍安下心来。相传，光风霁月阁一直在等它的王，那个王是曾经的某位天汉王。按理来说，他们之间本来不应该有那么好的关系。
光风霁月阁与朝廷立下过约定，不杀朝廷的人，不接朝廷的单子。
可一个人是不是朝廷的人很好查，一个单子最初到底起源于哪里就不是那么好查了。
毕竟杀手没有权力问那么多为什么。
不论如何，她再也不是初次见面的女人了。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临幸新的妃子，不知是因为预言带来的恐惧还是由于别的原因，也许只是不想回忆起她，他不得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个方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