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孤世鸣川录》第6章 第六章：陈情
紧接着，他听见耳边有人在低低细语。
那种说话声很快，很密，只是听不清，像有几十张嘴在抢着跟他说，但屋里除了那几十块泛着幽光的灵牌就只有他一人。
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只不过是普通灵体，或者说只是死者的意志，连鬼魂都算不上。
这些灵体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它们能影响人的情绪，让人同他们一样感受着恐惧，不甘，悲伤，愤怒，幽怨。
心脉状况越差就越容易受影响，奚清默念清心诀，好让自己保持平静，耳边喃喃声越来越大，终于——
房门砰的一声洞开，是被人猛地推开的，外面蓦然站着一名男子冲奚清大吼：“妹妹快跑！”
来了！
奚清一手已然在袖中做好随时甩符的准备，门扉大开那一刻，旋即扯下女服跳起身，然而，他转身却看见门外浓雾翻腾，男子好似被一双手拖进了茫茫白雾中。
奚清冲出门一头撞进了浓雾里，等他警觉起来时已经晚了，冲出房间那一下浓雾迅速向他聚拢，前方伸手不见五指，而他退后也不再是祠堂，到处都是雾。
障眼法。
障眼法是诸多法门中最皮毛的，也是最容易破解的，因为它只能够迷惑人的眼睛，抓住了要点，迷雾里的东西便藏无可藏。
奚清闭上眼，只需要保持一颗心的清明，黑暗中他对周围虚幻的事物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感应：浓雾变成深蓝色，远处一个黑影正在朝这边移动，是一个男人的身形，男人身体若隐若现，他移动的很快，行色匆匆。
不管是什么，男人一定是关键，奚清上前叫住他，没成想这阴魂真的一愣，呆呆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在这呢！”奚清并起二指在他额头上一点，男人立马像是重获光明似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是谁？”奚清问道。
男人认真思索着，忽而有些焦急，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你姓陈？”奚清又问道。
“陈……”男人说道，“我叫陈坚！”
陈老爷那位惨死的儿子？看他这样明明只是游魂，别说布置障眼法，想作恶都难。
奚清发觉不对，又问：“陈坚，你怎么会在这？”
经他这一问，陈坚变得十分不安，伸手想去抓奚清的肩膀却抓了个空，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少顷，他着急对奚清呐喊道：“救我！她疯了，她要杀我！你也快跑吧！”
奚清道：“你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我刚才还在……”陈坚低头看见自己虚幻的身体，还有褴褛的血衣，“……对，我死了，她阴魂不散回来害我，我死得好惨！”
“等等！”奚清喝道，“那个人是谁？”
他还没等到回答，陈坚的魂体就被吸回了来时的方向，迅速消失，同时，头顶传来一阵女子的空灵般的诡笑。
奚清骤然睁眼，面前依然迷雾重重，他第一时间循着陈坚消失的方向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子的声音厉声道：“滚！滚出这里！”
她连续怒叱了几声，奚清停下来朝前方问道：“你又是谁？”
“滚！滚出这里！”
奚清：“我要怎么出去？”
“滚！滚出这里！”
这声音只会重复这一句，奚清因此得出了一个结论：跟迷雾一样都是障术。
而且是最低级的障术，所以只能反复一句话的说。
女子显然不希望外人打扰，而使陈坚的游魂这两年来一直在她布置的结界里游荡，奚清能进来完全是受陈坚的意志影响，从前消失的那几位法师可能跟他也是同样的遭遇。
已经迷失了回头路，要出去只能寻找源头破除魔障，奚清一边暗骂陈老爷，一边只得继续走。
仅仅是低阶的障术无法确定前方有多危险，因而他每走一步都更加小心迷雾里有可能潜藏的东西。
当发现越走白雾越稀薄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十步之外。
奚清驻足，在原地踟蹰不前，莫名有种对方异常强大的感觉。
正常而言，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心灵感应就会增强，并且往往这种预感会十分准确。
奚清清楚这个距离双方都避无可避，便只能放手一搏。
他从左袖中摸出一把桃木制成的匕首，在选择用它的时候，奚清是非常心疼的，因为这把匕首是千年的灵木老料，护体养身都有奇效。
当然有灵气的东西都是温养出来的，当做武器使，必然是用一次少一次，所以更加珍贵。
他眼睛紧盯前方那个不断靠近的高大身影，然后将灵力灌入持匕的右手，准备杀个片甲不留。
正此时，一股炽热无比的感受忽地从右手掌心分散。
他低头一看，竟是手上正疯狂灼烧着赤金色的火焰。
奚清大惊失色，表情痛苦地甩了几下，发觉这火并不烫手，似乎，火焰是靠他体内灵力运转而燃的。
困惑间，他心念电转，突然，想到了体内的赤炎珠！
有记载以来，赤炎珠都是作为伏妖阵眼的存在，但最初，它其实是可以拿来用的。
明白了这一点的奚清顿时如获至宝，与此同时，人影也已经逼得更近，近得那沉稳的步伐无端有股压迫感。
奚清挥臂一掷，匕首在他掌中飞旋两圈后带着一道赤金焰朝迷雾里的人飞去。
大概是他手抖，也可能是那人运气好，匕首飞偏了。
轰！地上被砸出浅坑，火焰亦如烟花炸开，一闪即逝的辉芒迅速驱散迷雾，眼前一切正在呈现出来。
“你没事吧？”
奚清讶异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从那一头传来。
“凌云？”奚清赶忙收了灵力，赤金焰也随之熄灭，他向前迈出几步，看清来人正是凌云，当即心下一松，问道，“你没受伤吧？真是抱歉，刚才我把你当敌人了。”
凌云没有回答，捡起匕首随意扔给他，神情认真道：
“你有必要解释一下，不是说好了有事叫我？”
没想到他真的会计较这事，奚清默默收回匕首揣进袖中，惭愧道：“对不起啊，呃，这是哪？”
此时，白雾已经完全散尽，他环顾四周，眼前出现一座不大的院落。
院落左侧一座二层小楼，一个三丈见方的小院，右侧有口井，虽然构造普通简单，但这里的东西都有股邪气。
邪气弥漫的黑夜，阴风呼啸，树叶沙沙狂响，风中隐约还夹杂着人声，只是声音若雾里看花一般缥缈而过，听得并不真切。
可疑的是，幕后施术者为何要他们看见这些。
小楼里灯烛摇曳，奚清迈了进去，其内分上下二层，各一间房。
一楼房间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有一桌一椅，更没有其他院落中的奢华家具和器皿。
奚清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停在桌前对某物好奇观察，伸手喃喃道：“这是……”
桌上摊开一幅画卷，画上女子柳眉杏目，朱唇浅笑，宛若生者，呼之欲出，仿佛能感受到刻画者的虔诚与热情。
凌云上前捉住他不安分的手，道：“别乱碰。”
奚清缩回手，点头表示明白。
谁知，画中女子竟如活人那般，发出轻叹一声。
“小贱人你叹什么气？大白天的真是不要脸！”这声音尖利刻薄，是从门口传进来，明显主人是名女子。
奚清感觉那女子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喊，然而看不见人，他想开口说话，凌云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女子的声音仍厉声喝道：“这画的是谁啊？是你吗？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好啊，你居然勾引卫哥给你作画！住口！卫哥怎么可能看上你？别痴心妄想了，卫哥已经跟我爹提亲，娶的是我，你不过是我家的一个贱婢……”
喝骂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再度在屋子里炸响。
“柳玉！你休想！休想嫁入卫府！他不过是贪恋你的美色，今天，我划破你的脸看你还怎么骚！把头转过来贱婢！”
“住手！”男子的声音在门口喝道。
奚清终于看见了，门口男子正是陈坚，但他似乎看不见奚清。
“哥哥？”
陈坚朝屋里桌角位置瞥了一眼，没有进来，表情纠结了一瞬，最终轻描淡写道：“你在做什么？”
“……我要划破这贱人的脸，让她嫁不出去，快来帮我按住她。”
“别闹了，爹知道了会生气的。”
“爹才不会生气呢！这吃里扒外的嫁出去还要倒贴嫁妆……哥你以前那么喜欢她，她呢？跟外人眉目传情，给我们陈家蒙羞，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哥，我是在替你出气。”
“够了，我不会再管了，你……别做太过。”陈坚神情冷漠，转过略显透明的身体，头也不回就走了。
到此，话音再没有响起，外面的风声也平息了些许。
“柳玉……”奚清看着那副人像，说道：“看来陈老爷家的事还不少。”
凌云冷声道：“他根本没说实话。”
奚清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画上女子的神态在一点点变化，状似在哭泣，只是不可能真的流出泪来。
一滴血从头顶落下打在画中女子脸上。
二人同时抬头，上方木板的夹缝中落下来第二滴，紧接着第三滴，血流越淌越快，最后整幅画都被染得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