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世鸣川录》第8章 第八章:忌惮
陈老爷急忙倒了两杯热茶,脸上挂着献殷勤的微笑。
凌云一脚踹翻了案几,陈老爷被泼得满脸水,未及反应,沙包大的拳头砸在他眼眶。
“别打,啊!”
门外,奚清拧了拧衣袍里的水,一抹额前碎发,回头,实在看不下去了,进去拉住凌云,蹲在陈员外面前,微笑道:“陈老爷,现在肯说实话了?”
陈老爷顶着被揍成猪头的脑袋,茫然不知所措。
昨晚他什么也没干,就守在前堂一宿没敢合眼,倒是这二人大清早脸黑如炭,竟从正门闯了进来,高个子一句话也没说,上来就是一顿暴揍,这年纪小点的看着挺和善,没成想也是个笑面虎,直逼他说些什么。
“您要我说什么?总得先问我啊?”陈老爷鼻青脸肿,说话时口水跟血沫一起横飞。
奚清深吸一口气,正了颜色,道:“看来您是完全不明白。那么请问,柳玉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陈老爷脸色一变,错愕道:“你们怎么知道……她、她都失踪两年多了,你们从何得知……啊啊啊好汉饶命!”
凌云提起陈老爷衣襟,将他从地上揪起来,语气冰冷:“还敢撒谎?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他手上刚使了一丝力量,陈老爷就被勒得快踹不上气来,抓着凌云的手,艰难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两年前,他们就,跟我说玉儿不愿嫁入卫府,是她自己跑了……”
奚清道:“也就是说这两年来你都没再见到她?”
陈老爷挂着鼻血,连忙点头,忽然感觉脖颈间一松,凌云放开了他。
奚清说道:“可能,她死了。”
“怎、怎么会?”陈老爷惊愕出声,但眼神很快恢复平静,而后追问道,“她是怎么死的?死在……哪的?”
奚清观察他神情变化,思索着回答:“具体不知道,但我想跟你儿子,女儿脱不了干系,至于死在哪,很可能就在你家中哪个院子里,这你会不知道?”
“我常年在外,家中诸事都交由我儿打理,有何内情我也不清楚啊。”陈老爷连忙为自己辩解,又怯怯问道,“莫非,莫非是她在害我家人?”
听到这句话,奚清嘴角动了一下,道:“柳玉跟你家什么关系?”
陈老爷看了一下奚清旁边的凌云,顿生畏惧,心有余悸摸着脖颈:“柳玉是我故人之女,颇擅书画女红,故人离世后我接她来家中安顿,她喜欢清净,我便将她安置在后院……那年,她十六岁,就想为她寻门亲事,见她与卫家公子情投意合,便自作主张撮合二人成婚,可是哪里知道玉儿原来不喜欢那小子,只以为她是迎亲当天不告而别了,却不料她已经、已经……唉……”
“是谁告诉你的?”奚清眼神森然。
陈老爷面色铁青:“是、是我那早死的儿子。”
奚清理出大概原由,忍不住怒道:“你真是老糊涂,自己家事乱七八糟。你就没发现不对吗?柳玉寄宿在你家中,你不好生对待,放任自己女儿对其辱骂毒打,人死了尸体还被锁在井里,让人家永世不得解脱,她不害死你全家已经很仁慈了!”
陈老爷听到这话吓得浑身打着哆嗦,擦去额间大汗,居然哽咽了起来,说道:“可、可事已至此,我能怎么办啊?求求您救救我全家,我这给您磕头了……”
说着砰砰砰几个响头落地,凌云见状眉头一皱,面露嫌恶。
奚清避开他的跪拜,思忖道:“我猜得没错的话,柳玉的尸身应该是在井里……别叩了!陈府哪里有井?没准她就在下面,现在就去把尸体捞上来给人家好好下葬!”
后院,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挂在院门上,门前三人并排站着。
凌云抱着手,嗤笑一声,道:“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陈老爷怕他怕得要死,手里哆哆嗦嗦抖着串钥匙,完全不敢说话,但他心知肚明。
两年前柳玉失踪后,这座后院里就时常传来人声,但是走进去看又没有任何人,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后院闹鬼不敢靠近,他也便把门锁上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柳玉已经死了,一开始其实就已经看出端倪,可毕竟此事跟他的儿子女儿有关,若是报官那就是亲手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所以他自私地保持了沉默和不追问,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这些小心思逃不过凌云的法眼,只是凌云对此并不感兴趣,没有多说什么。
不等他找到钥匙开锁,凌云不耐烦抬脚便踹门,以一个极为粗暴但简单的方式扫除了阻碍。
腐朽的院门倒塌,眼前所见草木茂盛,屋残瓦碎,一片苍凉之色,早已看不出原来样貌。
奚清凭记忆一脚深,一脚浅找到了那口井。
朝里一看,井里还有水,他喊道:“找到了!”
陈员外闻言小跑着过来,凌云冷漠道:“老头,这一切皆因你而起,自己下去把债主驮上来。”
“啊?”陈员外背脊窜上来一股寒意,指了指自己,他半边脸肿着,说话含糊不清:“我?”
奚清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必须得是你!”
半个时辰后,奚清与陈老爷低头端详这具摆放在草地的女尸。
除了皮肤煞白,容貌竟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不禁让人困惑。
“是她吗?”奚清问。
陈老爷微微出神,点头答道:“是。玉儿,陈叔对不住你了。”
奚清没多说什么,一手掐诀,按在女尸额头上,附着在尸身上的怨气一点点被驱散。
他脱下外袍盖在尸体身上,叹了口气,坐下来翻看手里一片青黑色蛟鳞,这是陈老爷下井时发现一并带上来的,交给了他们。
蛟鳞上还残留着妖气,他想之所以女尸经年不腐,大概就是这条妖蛟的力量在无意中起了作用罢。
而之前寄生在陈小姐体内的毒虫又是如何形成的却始终不得而知,或者跟那天妖蛟有关,但妖蛟也不知所踪,此事便只得暂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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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陈家埋葬了柳玉,墓地选的匆忙,但勉强算是个好地方。
一阵微风拂过在场众人的脸,只道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谢别。
短短半日,今晨那场轰轰烈烈的屠龙大战就传遍了丹心镇,男女老少全都跑来想一睹两位英俊的风采。
在众人爱凑热闹的追捧下,奚清杂耍般祭起掌焰,但来来去去只会这一招,有时还不太灵,众人兴趣缺缺,又见他旁边的高个子满脸戾气,这才纷纷散了。
奚清突然道:“就此别过吧,我要走了。”
二人在街上并排走,没人敢来纠缠后凌云心情好多了,闻言,随口道:“有缘,你要去哪?我载你一程……”
奚清停步,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凌云也停下来,语气平和,答道:“我没有恶意。”
“那就是承认了。”奚清点头,又道,“你应该知道人间有句话,叫人妖殊途。”
临近黄昏,夕阳拉长了二人的影子,交叠拉扯在一起。
凌云良久不答,转过身注视了奚清一会,奇怪地问道:“这很重要吗?”
奚清毫不犹豫回答:“当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奚清从小受这句话洗礼,曾有一段时间对此深信不疑,幸好还没到偏执疯狂的程度,只是对异族抱有更强的警惕心。
“好吧。”凌云放弃了要争辩下去而烦闷回应,转而勾起嘴角道,“不过我想请教,你是怎么察觉的?我记得我隐藏得应该很好。”
这种情况下,他的笑只会让人感觉很诡异,很危险,背脊发凉。
奚清本能地向后退开两步,严肃回答:“叔父有一把剑,名叫天劫,威力巨大。”
此时,凌云宽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奚清注意到这点细微动作,继续道:“人对上天劫剑,触之即死,就是惊世骇俗的大妖对上也要掉几层皮。它还有个十分怪的癖好,就是喜欢在伤过的妖怪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这印记无论如何也是擦不掉,抹不平的,一辈子都得戴上这个印记。你既然要接近我,就应该先藏好纹印。”
在昨日看手相时,奚清就注意到了凌云右手背上的红色纹印,起初碍于不太确定,所以没当回事。他之所以后来敢确定,还要从斗蛟的时候说起,世间无论人的力量有多大,毕竟肉体凡胎,根本经不住妖蛟的攻击,而凌云不仅带着他在水底如履平地,降龙的本事也超乎常人。
因此奚清又起了疑心,留意观察他手背上的印记,最终确定,那正是天劫剑所赐,便笃定凌云是妖。
这些年来,能在天劫剑下活命的妖或是人屈指可数,凌云的修为究竟在哪个阶层很难猜测,但至少可以断定不会比他叔父低。
无缘无故一个与他叔父交过手的妖找上他,其目的不得不让人警惕,何况奚清自身又是非常时期,还要暗中寻找灵珠,这个节骨眼遇上位高深莫测的妖,让他有点毛骨耸立。
凌云抬起右手,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手背,上面赫然有道刺目的红色剑印,他并不否认,反而自若道:“多谢提醒,下次一定注意。”
这在奚清耳朵里听到的全是挑衅,他的语气跟态度好像在说“对,我是妖,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奚清尽可能表现出有威慑力而压低声音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得清楚这里是在九云山管辖范围。”
“你也应该清楚一件事。”凌云背着手,迈出一步与他拉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轻松说道,“九云山威胁不到我。”
“对我来说,带走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想,我为什么不直接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