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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颍河左岸的守村人》第5章 假和尚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我从凌晨三点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点,这是我这几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早睡早起,每天晚上都睡得非常踏实。

难道说我那天想要跟抑郁症一起同归于尽,他们把我救了起来,抑郁症淹死了?

哈哈,这么说的话,我还真应该感谢陈惠瑶那天晚上为了求生,把我当做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把我按在水面之下。

我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半上午,天气非常燥热,树上的知了用尽全部的力气嗷嗷的叫着来表达对这燥热天气的不满。

爷爷奶奶和妹妹都不在家,我习惯性地走到灶房吃完了奶奶给我留在锅里的早饭,出门溜达。

我们村子距离颍河市四十多公里,顺着村子后面沙颍河上的河堤直走就能到颍河市。

村子里面的街道上都是静悄悄的,家家大门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用我爷爷的话说就是,日他娘,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不是跟净街了一样。

我知道爷爷的话是在表达他的不满,因为村子里的青壮年包括能出去打工的全部出去打工了,甚至稍微有点儿条件的都把自己的子女接到了自己打工的城市上学。

村子里现在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在这里是一个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像我这样的四肢健全还留在村子里的青年,屈指可数。

我从村子后面的水泥路上了沙颍河的河堤,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一路漫无目的地走一路敲打着已经被烈日晒蔫儿的野草。

浑身被汗水湿透我也没有在乎,我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整个天地间沸腾着跳动的热浪,就像是一个大蒸笼。

突然之间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凉感油然而生,不管是着酷暑的燥热难耐还是严冬的数九寒天,人都是无可奈何的。

也有可能更加无可奈何的是我眼前这小草,自然环境都已经如此恶劣了,还在被我拿着小棍儿无情地敲打。

它要是会说话肯定会问候我八辈祖宗,可惜它们只是杂草。赵无疾呀赵无疾,你真不是个东西,我替眼前的杂草骂了一句自己,也算是给它们公道了。

我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庄稼地里看到了我的爷爷奶奶。

眼前的一幕在农村来说稀松平常司空见惯,但我看了还不能平静。我爷爷奶奶在豆子地里犁地除草,那是一副自行车改造的犁子,在农村很常见。

奶奶在前面拉着,爷爷双手扶着把吃力而又奋力地向前推。

他希望自己能多出一些力气让奶奶不那么累。

而奶奶呢,为了让爷爷省点力气,弯下那原本就已经很佝偻的腰,艰难地往前走。而他们都是将近九十岁的老人,本该颐养天年。

回来老家这一年多我跟爷爷吵过很多次,因为我的病情,情绪不受自己控制。

而爷爷总以为抑郁症根本不是病,身上不疼不痒的那能叫病嘛?他说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我心眼儿小,没事儿找事儿。

我跟爷爷不可能有仇,而且是他和奶奶把我拉扯大,对我来说爷爷奶奶只有报不完的恩情。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每次一听爷爷这么说心中的怒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无论奶奶怎么安慰我都没有用,奶奶的温柔如水,却灭不了我心中那带着愤怒被爷爷的偏见和对抑郁症的无知点燃的三煨真火。

我扔掉了手中的小棍儿,飞快地跑过去,先是抢过了奶奶手中的犁绳,又抢过了爷爷手中的犁把。

奶奶见到我抢过了爷爷手中的犁把以为我又要跟他吵架,慌忙说,“乖,日头这么晒,旁边都是玉米地还不透风,热的要人命,你赶紧回家去吧!”

“你俩回家歇着吧,剩下的我来!”我用心疼又带着责怪的语气,“恁俩来犁草咋不叫我呀?”

爷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叫你干啥,我又不是干不动了!”

爷爷说这话明显是心理带着气,尽管已经将近九十岁了,瘦骨嶙峋,体态佝偻,但他依然骨气傲人,从来不会服软。

他平时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身体也比同龄人好很多,其实十里八乡也很烧再找到他的同龄人。

奶奶说:“你爷爷说你上班辛苦,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就想让你好好休息。”

我害怕他们担心,就没有跟他们说实话,骗他们说公司放了暑假。

直到现在,奶奶还以为我在颍河市里面的那个教培机构上班。

“辛苦啥辛苦,我一点儿也不辛苦!天热的冒油,你俩赶紧回去吧!”我说着就开始推着犁子往前走。

见我这么热情,可能奶奶觉得这是我跟爷爷和解的好机会,也就松了口。

“慢点儿。”奶奶弯腰扶了一下,“别把豆根子犁断了。”

“知道啦!”我说。

可能是这一年多来爷爷都没有见过我如此有礼貌的跟他们两个说话,也可能真的是爷爷上了年纪不想跟我再计较。

他竟然主动点头冲我笑了一下,真的是年纪不饶人啊,傲骨嶙峋如爷爷,也在慢慢学着跟这个世界和解。

我有点儿后悔,也有点儿惭愧。

之前不应该跟爷爷那么置气,但那时候我就像是抑郁症病魔的牵线木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此时我心里面也充满了恐惧,我害怕我那不受控制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爷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拿起犁绳说:“我给你拉着吧!”

“真的不用,你是不是在怀疑你孙子的实力呀!”我说着把犁绳抢了过来。

“一只蚂蚁还四两力气呢,我给你拉着你多多少少不是轻松一点儿嘛!”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用脖子里搭着的那条已经褪色的毛巾扇风。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睛里面就含满了热泪,我努力地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尽管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跟爷爷吵架,也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可是他心里面依旧心疼我。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着眼泪,挤出笑容看着爷爷奶奶,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爷爷脸上长满了刀刻一样的皱纹,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让他的脸显得有点儿小。

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尽管依然炯炯有神却无法掩盖岁月的苍老。

掉了的门牙无法再为嘴唇提供支撑,仗着皱纹的嘴唇往嘴里凹着。

头顶上只剩下几根稀稀拉拉的白发,在如此热烈的阳光下,从反光的头皮里渗出几滴汗水。汗水顺着额头流到脸上,消失在皱纹里。

奶奶只比爷爷好那么一点,就是脸上额皱纹没有爷爷多。

她用自己那沾满泥土、干枯的犹如冬天的楝树枝一样的手指,把自己那掉下来的银发拢到耳朵后面。

“我现在壮的跟一头牛一样,你觉得一头牛会在乎那四两力气嘛?”为了跟爷爷奶奶展示我体壮如牛,我就推着犁子跑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儿,你孙子都长大了你还那么辛苦干啥?人得学会服老。”

我用之前自己没有患病时跟他说话的语气,对他调侃。

“中!”爷爷严重闪烁着泪光,使劲儿点了点头。

尽管之前我跟他吵了那么多次,在他对我点头的这一刻,我觉得他跟之前那个恶魔一样的我和解了。

爷爷继续说:“地头的水壶里面有水,你悠着劲儿干,累了就歇歇喝喝水。对了,这个犁子把容易松,水壶旁边儿有个活口扳子,送了你紧一下!”

这老头儿还真是老了,话也多了,从前他根本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很可能扭头就走了。

他走了几步回头问我:“今天中午想吃啥?”

听了他这句话我呆住了,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问我想吃啥。

以前他总说不管做啥,有饭就吃,吃饱就行。

“啥都行!”我说。

他笑了笑,转身往地头走去。

奶奶看到我们两个如此和谐的对话,先是诧异,然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再三嘱咐我别着急,今天干不完就明天干,累了就休息。然后就去追爷爷了,此时爷爷已经撇下她一大截,都快走到地头儿了。

其实我不太高兴,地里有活儿爷爷奶奶因为心疼我,他们自己去干。

我都二十八了还把我当小孩子。

其实我也有点儿高兴,因为在爷爷奶奶需要的时候我恰巧在他们身边,村子里的绝大多数年轻人是没有这个造化的。

所以每到农忙的时候在地里面干活儿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儿,这种夹杂着震撼的稀松平常我总是不能习惯,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如果有办法,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之前村长的那些画饼的话其实也是我的愿望,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苦。

我把豆子地里的草犁完以后已经晌午了。

推着犁子往家走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车停在了河堤上往我们村拐的路口。

车上下来一个光头,他打开后备箱换上了一身和尚的行头,又背上了一个包就往我们村走去了。

这人一看就是个骗子,打着和尚的旗号去村子里面骗钱的,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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