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醉花楼
闭门不知窗外事,出笼方知天至宽。
不入江湖,你永远不知道江湖有多大,有多热闹。
开封城内有乃至当时中原最大的怡红院。到过开封城的却也有不知道开封有个怡红院的人。
可是,即使没到过开封的人都知道,牛阳城有个“醉花楼”。
比邻牛阳衙门三百步开外。圈地五倾,四合院,红墙蓝瓦,五层转通楼。
并不起眼的“醉花楼”!
楼并不出名。出名的只是“醉花楼”的老板娘——花娘。
经常光顾“醉花楼”的三教九流不论文人雅士、江湖豪杰或地痞小三之者能知道花娘背景的人却不多。而花娘这个名字只是江湖上叫出来的。她的真名、打哪儿来却无人知晓。当然,这对来“醉花楼”消遣的人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快活。而“醉花楼”就是能比“怡红院”让他们快活十倍的地方。
原本开封只有“怡红院”,自从楷爷上任第二年牛阳城就冒出个“醉花楼”。而且,开张第一天就几乎抢断“怡红院”的所有生意。
一切只缘于花娘的美。
见过花娘的人才知道美应该是这样子的,不是贵妃的胖之美,也绝非周武王一博红颜笑的妃之美,因为那些都是“富贵美”,只有皇帝权贵独享的美。
而花娘是属于大众型的美,不论你贫富贵贱、权重职卑,都可一赌芳容。
素描、淡装。媚而不妖,艳而不浓。十指纤纤,皓齿明眸。虽三十有余,却显得有如刚刚二八年华。
花娘最美的却是那双眼睛。足以看上一眼就让你灵魂出窍的眼睛。
‘醉花楼’刚开张的第二天,衙门的秦刚在酒桌上闲聊时对同僚说,“……我说…呃…兄弟啊,你说他妈的…呃…奇怪不奇怪…呃…呃…那阿保…他妈的…呃…前天还好好儿的…不就昨晚…呃…去了一趟‘醉花楼’嘛…呃…回来就他…妈的…成了个…个…斗鸡眼…哈哈哈哈…你说…真他妈见鬼……”而阿保对此闭口不谈,不反对也没承认。但自从““醉花楼”开张至今,他是每晚必到,就如秦刚所说,他不去的话他真的会死。至目前为止,阿保已欠秦刚六百三十八两八钱银子。昨天秦刚对他几近呐喊地说“明天起我再不会借钱你去那地方了,绝对不。”
阿保今天同样来了。不知钱从哪来。
华灯初上。
“醉花楼”门前已经是热闹非凡。一个个身着轻纱的姑娘们正在招揽客人,少说也有三十多个,正在忙得不亦乐乎。
“醉花楼”的设计也却是独树一帜。
一楼为赌坊,进门就一大牌子,上书“招财居”,名字倒也有点高雅,门内就是赌坊。
二楼为酒楼间,却是一个个隔开的独立包间,大大小小八十八间,而每间都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儿。
三楼为客房。同样大大小小共八十八间。每个房间同样也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儿,最为醒目的就是楼梯口的两间,一名曰“婷儿苑”,一名曰“珠香帘”。原来这每间房都是以这里面最出名的八十八位美女的名字取名儿的。全是这里的‘镇楼之宝’,据说这些美女都是专人从江南水乡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据说“醉花楼”在全国各地均设有办事点,专门从事收罗美女事宜。难怪到过“醉花楼”的人都说每天都有新鲜的活。也难怪如阿保之流宁可倾家荡产也要来“醉花楼”。的确是有原因的。
四楼为贵宾房,能上四楼的一定只有达官贵族方可入得,而且要有“醉花楼”的特制的通行牌。楼梯口有四个长相奇特、黑衣蒙面、手上看似并无兵刃的人。正是“醉花四兽”——飞豹、猎虎、赤龙、野狼!江湖上没几人知道“醉花四兽”,只有来过“醉花楼”而且有资格上四楼的人才知道。因此,也就没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有多高。据说“醉花四兽”只听众花娘的调遣。五年前“怡红院”的老板为了报复“醉花楼”抢了他的生意,专门从塞外请来“大漠双鹰”准备干净地料理花娘和她的“醉花楼”。“大漠双鹰”——四十年前名动江湖的“仇家堡”仇凤天之孪生子仇风、仇雷。兄弟二人十四岁就已名震关外,兄弟联袂的家传“风雷十八刀”更是关外十年无敌手。不幸地是,他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居然答应了这趟任务。当他们很顺利地进入“醉花楼”到第三楼时,兄弟俩开心地笑了,这任务太简单,“醉花楼”连一个能阻挡的护卫都没有,就别说有对手。可是当他们上到四楼第五步楼梯时,才看到居然有四个黑衣人。而且,其中一人告诫他别再进到第六个梯子,如果没通行牌的话。兄弟俩又开心地笑了,笑起时左手和右手已在开始出刀。然而,他们永远也没机会使刀了,在他们突然倒下时只有一个清晰的印象死也不会忘记,各自都看见一团黑色旋风迎面扑来,然后就是一道黑色的精光,圆弧般地一闪就消失了。然后他们就倒下,手里的刀都只出到两分。第二天怡红院的老板公孙钱起床后就变疯了,他看见房间地板两具尸体,一个左脸全部不见一个右脸全部不见。正是“大漠双鹰”。然后“怡红院”的老板就换成了现在的上官飞。
而五楼就是花娘的居所。
阿保今天不是来看花娘的,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级别仅仅是在望梅止渴,也更清楚地意识到望梅是无法止渴的。于是三年前就混上了这里的翠花。
今天是来看翠花的。已经十五天没见到翠花了。翠花就在三楼。可是他还是看不到。因为光上三楼就得至少五两银子的上楼费,加上给翠花姑娘的,最少得有三十两银子。
阿保紧纂着右手,手心已经有汗水流下。里面有二两碎银,还是刚刚向同僚张三身上抢来的。
此时正站在一楼楼梯口处。阿保扶着楼梯,右脚就踏在了第一个梯子上,却又停了下来,张开手掌瞅了瞅,然后探出身子,伸长脖子,歪着脑袋,一对斗鸡眼就使劲朝三楼望去,无奈太低,除了看见三楼的栏杆外就只看到四楼的四个黑色的身子。阿保赶紧撤回脑袋。然后又低头使劲纂了纂右手,接着一咬牙,左手一撩,就径直入到旁边的“招财居”。
“招财居”里面的确热闹。而且的确很大。大大小小的赌桌最少也有三十多张。
每张桌子四围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好多外围的正在高举着拿着钱袋的右手,另外一只手在使劲拨开人群,侧着身子一个劲往里面挤。
“大…大大大…小…小哇…小小…开…..哈哈通吃……通吃哈哈……”
“奶奶个熊……俺今天就不信……大大…开…开……”
每张桌子都是人声鼎沸,下注的呐喊声音,赢家的大笑声,输了钱的叫骂声掺杂一起,彼此起伏。
今天是第五十次来赌了。
阿保来到东边最角落的一个小桌子旁边。今天要换个位置,也许会带来好运,阿保想。
这里的人最少,因为整个赌场最小的就这张,专门留给那些没多少钱小打小闹的人玩儿的。
阿保合着双手放在嘴边,闭上眼睛默念有词。然后就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刚好一个空位。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坐庄的人。络腮胡,一脸横肉,头上缠条红布带,已经油黑发亮,原本应该是白色的马褂也成了酱黄色,敞着衣襟,胸毛足有四寸长。吃肉的人都知道,牛阳城的“猪肉张”张大锤。当年用来切肉用的门板刀却是刀不离身,此时正挂在腰上晃来晃去。阿保更熟悉不过,三年前张大锤因卖瘟猪肉闹出人命,是阿保带人去抓的。张大锤也因此蹲了半年大牢。出来后就没人敢吃他的猪肉,从此就失去了生计,然后就到“醉花楼”以赌为生。张大锤也看到是阿保,对着他哼了一声。
“来…来…押上…押上…”张大锤双手使劲摇晃着大碗,一边对着桌子边十多个赌鬼大叫。
“五两买大…十两买大…十五两买小……”霎时桌子上就堆了一堆散银。
“押完了吗?押完了吗?啊?…快点啊….开了啊……”
阿保紧纂着手,脚已经开始发抖,他仿佛就只听见一个声音,“阿保,你今天一定要见到翠花,一定要见到翠花……”
“你,到底要不要下啊?……”
阿保被这如雷的声音一震,恍如梦中醒来。
“下啊…下…下……五钱买…买小…..”终于鼓起勇气将一两碎银慢慢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双斗鸡眼死死地盯着张大锤手中的碗。张大锤的手这时却停了下来。
“……奶奶个熊……你玩儿大爷是吧?……有下五钱的嘛?……你玩儿还是不玩啊?……不玩儿就回家陪老婆切……啊?……”
“哈哈…哈哈…”旁边的人都望着大保大笑起来。
“那就一两…我…我下一两……”大保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大口地喘着气。
“哈哈…哈哈…”“瞧你那吊样……”“不管了,奶奶个熊…开!”
“六点大,哈哈……六点大……”刚刚买大的高兴得大叫。
“来…来来来…继续下啊继续下啊……”
黄豆大的汗珠正沿着阿保的额头流下来,流到那双斗鸡眼角,他感觉涩涩的,扬起袖子使劲擦了一下额头。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分明看见翠花正在那里向他招手微笑。
“……奶奶个熊,不下了是不?”
“一两买小”阿保啪地一声将手里最后一两碎银放在桌上。
“五两买大…十两买大…十五两买小…”很快就下完注。阿保看着桌上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口水直在喉咙咕咕打转。
“嗨!…开!……六点大……”
阿保一庇股跌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阿保一个猛扑,将桌子上的银子用右手往自己的桌子边上一擀,左手撩起衣衫一兜,拢起银子撒腿就往门口猛跑。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张大锤,站在椅子上,朝阿保跑的方向大叫“奶奶个熊,洗钱!那家伙洗钱,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然后一行十多人横冲直撞朝阿保猛追过去。
阿保就快要到门口了,他脑海里面就只有一个影子,翠花的影子。
“嘭”的一声。阿保却跑得太急,里面人又太多,一不小心揣到一只脚,然后就摔倒了,银子撒了一地。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脖子就被一只大脚踩住,动弹不得。
“奶奶个熊,居然敢到老子面前洗钱,看你真是活够了。”
然后阿保只觉得被只大手拦腰提起来,朝门走去,清楚地看见后面有十多双脚跟在后面。
“趴”的一声,就被扔到地上,阿保只感到眼冒金花。艰难地翻过身来,第一眼就看见满脸的络腮胡上面一对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奶奶个熊,我让你洗钱……我让你抓我……”张大锤将腰上门板刀取下来,一边在阿保面前晃来晃去一边大骂。
“砍他…砍他….剁下双手…剁只右脚,看他还跑……”周围刚才同桌的十多人也在帮腔起哄。
阿保知道这下全玩儿完了,一双斗鸡眼慢慢地、近乎绝望地移向三楼。阿保突然眼里有了光彩,他居然看见了翠花!真正的翠花,正和两个姐妹趴在三楼的栏杆上朝下张望,还时不时地谈笑风生。阿保就笑了,而且是开心地大笑。
“妈的,你还笑,老子让你笑……”
阿保只觉得右臂一紧,侧头就看见一只大脚踩住自己的手臂。然后就看见张大锤手中高高扬起的门板刀,雪亮雪亮的刀,“哈哈哈哈……看你以后还洗钱……”一阵白光就向自己手掌处扑下来。
“啊……啊……”阿保吓呆了,紧闭双眼,口中大叫。只听“卟”的一声,然后一物轻轻地落在自己鼻子上,湿湿的,凉凉的,居然还带着一种花香味儿。没半天没了动静,四周也没了动静。
阿保慢慢睁开眼,看见那些脚依然在原地,张大锤也依然踩住自己的手臂,只是他的人好像僵了一样。阿保一侧头,猛地看见一把雪亮的刀正直直地插在自己腋窝一寸远的地上。阿保摸了摸鼻子,一物就粘在手指上,一看,居然是一朵花瓣,粉红的桃花花瓣,似乎是刚刚摘下来一样。
张大锤此时已经彻底地蒙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刀在离阿保的手掌仅仅七分的距离,就听见一声如针碰在铁铃上的那种声音,很轻很轻,自己却听得十分清楚,然后自己握刀的右手只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一震,刀就脱手而出。而他此时注意到四周并没有任何人,除了刚刚这一桌人而外。他实在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是。
接着又“啪”的一声,一个袋子就落在张大锤的跟前,阿保清楚地听见那袋子里面有银两撞击的声音,他是最熟悉那个声音了。
“钱拿去,把他放了吧。来这里是图开心,不是为了结仇。继续玩儿吧……哈哈哈哈……”
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国,轻轻的,缓缓的,似乎可以洞穿灵魂,让人想要安详地睡过去。阿保慢慢地转过头,就看见了五楼的一个女人——花娘,手里正把玩着一条桃树枝,上面正开满了粉红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