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双剑客》第2章 谈话
六尺高的木制围栏堪堪遮住望向院内的视线，围栏之下盛开一簇簇栀子花，栀子花绕围栏而长，呈圆弧状。
正值六月花开繁茂时节，四尺高的栀子花遮盖大半围栏。
林然之跟随唐若存走进玄玉门，在铺在土路的小石台上没走几步，路就断了——一弯池水从东边偏院处直至西墙假山。
隔池而望，屋门上，正中央，“静思阁”三字遒劲不失飘逸，一看便知是唐若存亲笔。
为了渡过池水走到静思阁，有石台铺在水路上。
然而唐若存为了美观，并未直铺，而是一分为二再合一。
中间一个大环形池里面高高举起瓣尖浅红的荷花。其余水上则随手撒了青萍。
繁茂时节，一片片绿色小圆圈疏密不一的铺在水上。整个院落看上去格外清凉。
林然之叹了口气。
师父就爱整些花里胡哨的，虽然看上去很漂亮，但最后修整的是她唉。
每当她腰间系着裙摆、挽起衣袖裤袖、背着篓子光着脚点在水面上修剪时，唐若存就会搬出太师椅，瘫在门前仅剩的石路上，美其名曰检查林然之的轻功。
然而眯着眼睛晒太阳，喝着茶水，偶然再吃点西瓜子，看上去好不滋润。
两人走进静思阁，林然之支开窗户，阳光透进来，照在桌前的信封上。
“唐道人亲启。”
林然之回头，见墙面上悬挂着长行剑，而唐若存背着行留剑，一如既往地盯着长行剑发呆。
“师父。”林然之轻轻出声，打断了唐若存的思路。
“嗯？”唐若存回转过身来，望向林然之，笑问，“然之何事？”
“您要出门了吗？”
师父每年秋季，趁着天高气爽温度适宜，总会受到各地朋友的邀请进行秋游，天南海北走一遭，最后赶在严寒前回到静思阁。
每当这时，她便会被送到掌门手下，由掌门教导，与其他弟子一块儿修行。
“啊，是的。掌门师兄转告，杭州知州派鄙人护送运往西北战场的军火。国之重事，不敢推辞。”唐若存答道，“顺便，回来的路上去拜访下老朋友。”
“哦。”林然之点点头，行礼告辞，“然之这就去给师父备行李。”
“慢着。”唐若存声音忽然严肃了，林然之抬头见师父板着模样，暗道不妙。
“你以为我叫你前来，只是为了告知你出行一事？”
“然之错了。”
林然之说着便要下跪。
唐若存眼疾腿快，脚背与小腿顶于林然之的膝上，成功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随后脸上的模样崩不住了，轻笑一声。
“这随意给人下跪是从哪儿学的?”
他这个徒弟哪哪都好，就两点，其一太过正经，还不如小时候会撒娇。
唐若存觉得自己很宠徒弟了啊，怎么就把一个娇弱的女娃子宠成了这样的性子？不应该啊……
殊不知，某人没有反思到自己身上的马虎与不羁。
“然之只跪师父。”林然之抬头望着唐若存，清澈的眼眸泛着微光。
“嗯，那你说，你哪儿错了？”唐若存见林然之腿挺直了，伸回脚又问道。
“……剑试输了?”林然之抬头，见师父一脸戏谑地盯着自己，心里发毛。
难道不是吗？
“就这？”唐若存无奈了，按住林然之的肩膀，把人按在椅子上，之后自己也坐下了，倒了杯茶喝。
“难道，你赢了比试就对了？”
若赢了比试，徐展迎必死无疑。
林然之摇了摇头。
“然之，这场比试你输是对的。师父只是觉得你心性过于纯善，长此以往，于自身不利。”
这就是其二。
“这一年你修行增进缓慢，你可知为何？”
林然之自然思考过这个问题，然而一直无解，只觉得自己或许修炼有所懈怠，或许天资到此。
“徒儿不知。”林然之实诚回答道。
“你悟性很高，招式熟练，但杀性太弱。”唐若存开口道：“一把剑既然已经铸成，不管用剑者天资心性如何，剑的本性是不可忽略的——杀人。”
“然之，你还没有杀过人吧。甚至，你除了自己，还没有伤过人吧。”
“师父……杀过人吗？”林然之问道。
唐若存一怔，随即无奈苦笑，“自然。”
“造化万物，阴阳调和，即使是“同济苍生”，也要有舍才有得。”
“世人常言，皇权天赋。然而，所谓皇帝也不过是苍生一员，血肉之躯，人会老，杀得死，与生民无异。”
“然之，你见过神吗？”唐若存忽然问道。
林然之想了想，再次摇摇头。
师父在她心底宛若神明，然而，他也是血肉之躯，会经历生老病死。
“师父有时会想，书上、口传的怪事都是唬弄人的，根本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也许，根本没有神。因为，若能真正做到“同济苍生”，须普爱众生，不曾偏袒一人一木，所以才不管人间的事，万物随它造化。”
无为。
林然之若有所思。
“为救千万人杀一人，他们不做的，我得做。我终究有所偏袒，我偏袒的，是人，是多数人。”
“舍一人而救千万人，这无关对错，只是师父的选择，是师父的“同济苍生”。”
“然之，你懂吗？”
林然之被师父的言论震撼到了。
唐若存静静地望着她，见自家徒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继而眼睛亮了，炽热地望向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唐若存笑了，伸手拍了拍林然之的肩，抓起林然之的手腕、运起轻功就往玄玉门外带，心里、神色,行动上都是禁不住的喜悦。
“乖徒儿，快，拔出揽尘来杀师父!”
唐若存拔出行留剑来，指着林然之说道。
两人已经来到练武场，刚刚经历完剑试，诸位弟子心存懈怠，四下并见不到其他人影，他也不在乎什么门主形象了。
“……”
林然之拔出剑来，开始还小心翼翼的，惹得唐若存不满。
唐若存放开攻势，招招击林然之的命门。
林然之步步躲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虽然师父平日里看着娇弱，但这只是他指使自己劳役的小花招罢了。她就算用尽全力也不会伤师父分毫的。
于是彻底放开了，释放自己的剑意和杀意。
不知何时，揽尘剑脱手，“砰珰”一声落地，行留剑搭在林然之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