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秋末晚》第三章 灰姑娘的水晶鞋
“只要他喜欢,我不会反对。” 何夫人满脸慈祥微笑。
“你真民主,真开通。”
“时代不同了,你表哥说,如果想永远保有儿子,把他当朋友,千万别诸多管束,诸般限制。否则,儿子会背叛你,你便失去他。”
“表哥说得对……”
临秋听得很入神,凭直觉,她喜欢何文聪,喜欢何夫人,她料不到倩云家也有这样的好人。
临秋离开餐桌,坐在一角,她很孤单,很无聊,于是,她又用眼睛去搜索何文聪。
何文聪的确像大观园内的贾宝玉,被好几个女孩子包围着,那些女孩子,和临秋是不相同的,她们的脸上只有很少的化妆品,发型也很简单自然,不会像临秋那样东一串,西一串,服装方面,她们要不是穿高腰露肩的长裙,就是百褶裙,轻轻松松,活活泼泼的。
临秋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开始发觉自己不对劲,所有女孩穿的衣服,都像个小娃娃,简单又大方,只有那些太太们才穿开叉的直身裙套装,而临秋身上所穿的正是太太装。
她发觉自己很笨,那厚厚的脂粉盖在脸上很不好受,她真的想把它抹去,可是,怎么抹?抹不好,岂不成了大花脸,算了,丑就丑吧!反正今天来是为了吃东西和见识一下,这儿有好吃的点心,有漂亮的新装可以欣赏,她应该感到满足。
不过,想想还是不服气,若论面貌,她应该是群芳之冠,想不到化了妆还丑了几分。
漂亮又怎样?想和那班千金小姐争何文聪?
为什么老想何文聪?为什么老是偷看他?大概他特别,别说在家乡,连在梦中,也没有见过这样迷人的男孩子。如果能够嫁给他,不单可以获得一个如意郎君,担保一生享用不尽,可是配他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
算了,忘了吧!忽然,她嗅到一股香味,原来好几个穿白制服的男人,正在推着一辆餐车经过。
不一会,餐桌上已经堆满了食物。
客人纷纷过去,临秋当然也不吃亏,看见人家每人拿一只碟子,她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有样学样地拿了一只大碟,然后拼命把鸡呀、虾呀、烟蚝呀、龙虾呀、牛柳,全往碟里放,不一会,碟子已经放不下,她正高兴,突然有人拍她一下,几乎把满满一碟食物倾倒。
她回过头去,看见婶婶。
她瞪她一眼:“你十年没有吃过东西?拿那多,不怕难为情。”
“桌上那么多食物。不是给人吃的吗?”
“你还嚷什么,你看,那些小姐们,每人的碟子里都只有几块肉,一些沙拉。谁像你,堆得简直像座山!”
临秋斜眼看了看别人,于是,她依依不舍的把一块炸鱼放回原处。
“你干什么?拿了就不准放回去。”
“我又没有吃过,而且,这碟食物…”
“找一处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赶快把它吃了,真麻烦。”
“我还没有拿筷子。”
“吃西餐用筷子?拿一只叉。”
“我不会用叉,我……”
“看,表嫂来了,走,快走!”倩云推着临秋,把她直推出花园。
临秋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没有筷子,没有匙羹,怎么办?只有用自己的五只手指。
吃光了一整碟,心满意足。可是十只手指却黏着肉汁,没有手帕,噢!她记起来了,手帕在她的手袋内。她拿不惯手袋,一定又遗留在婶婶的汽车里。
终于,她用最原始的方法,摘了几片树叶,把手指抹干净。
她伸了一个懒腰,吃饱了。脸上微风拂过,她真想睡。
突然有人叫她:“嗨!”
她立刻睁大眼睛,嗨,嗨是什么?她仰起脸,竟然看见了何文聪。
一眼,就做起梦来。
“你是谁?我今晚第一次看见你。”
“薛临秋。”
“你是表姐?嫂子?还是……”
“薛伟成是我的叔叔。”
“薛伟成是谁?”何文聪摇了摇头。
“你倩云表姑妈的丈夫。”
“懊!”他弹一下指头,“我知道了,你也是我的Cousin。”
“什么?”
“你是我的表姐。”
“表姐?你.….…”
“既然是表姐,我就应该请你跳个舞。”
“我不会跳舞。”
“骗人,现在老太婆也会跳探戈,很容易的,跟我来,担保你一跳就会。”
“不,我穿了这高跟鞋,走路都会跌倒,还说跳舞呢!”
何文聪已把她拖到屋子里。
可怜的临秋,一扑一跌的跟着何文聪,何文聪边走边笑,笑得那么天真无邪,令人无法狠心去责怪他。
他还是个很贪玩的孩子,稚气未脱。
富有人家的孩子,都是晚熟的。经历少,没有吃过苦挨过风浪。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当然,他们更不会了解人家的痛苦。
到舞池,很多人在看他们,有几个年轻的男女还拥过来,打眼色,何文聪向他们挤眉弄眼,临秋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何文聪拉了拉她的手,说:“来吧,我们跳,很容易的,左边踏两脚,右边踏两步,然后碰一下屁股,这是恰恰。”
听不懂他的鬼话,不过,舞真的很容易跳,踏踏脚,碰一下,很有趣,她在家乡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可是,要命的高跟鞋,每一次两个人碰的时候,鞋跟倾倒,几乎倒在地。
她实在气不过来,索性把高跟鞋脱掉,赤着足跟何文聪跳个痛快。
临秋聪明,她一下子就跟上了,不过每一个人,包括何文聪,都被她那脱鞋赤足的举动吓呆了。像这样富有人家的舞会,很少有人这样失仪,赤足大跳,而且越来越起劲呢!
有人在笑,喝倒彩,文聪也在笑,笑得很神秘,很恶作剧,突然有人高声大叫:“用点力呀!”
临秋还弄不清怎么一回事,突然何文聪用臀部用力向她一碰,一个运动员的力,哈!
蓬!临秋就被撞碰在地上,跌得很痛。
刚才她一直以为在做梦,现在有痛的感觉,就知道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痛得她坐在地上不想动。有人拍手,何文聪也在拍手,有人叫,也有人哈哈大笑:“大冬瓜,倒地哗啦啦!”
临秋瞪着那些人,也瞪了何文聪一眼。何文聪一呆,退了一步,突然临秋爬起来,抽起两只高跟鞋,奔到杨文聪的面前。
“瞧着文聪,你们看。”
“她面色变啦,输啦!”
不少人交头接耳。临秋向何文聪冷冷的说了一句:“你好无聊!”
话刚完,她便奔出花园,只一会儿,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文聪赢啦,他真有办法。”
“我们做错了?”何文聪忽然有点担心。
“有什么错?开个玩笑罢了!谁叫她那么特别,来,我们来跳舞。”
“但是.……”
“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吵。”何夫人、主人陈绮云、陈倩云几位太太都来了。
“表姑妈,临秋走了。”
“走了,这孩子真没有礼貌,走了也不跟姨妈和客人道别,真没家教。”
“表姑妈,是我迫走她的,刚才我和她跳碰碰舞,把她碰在地上,她跌痛了,很生气,便一声不响走了。”
“聪儿,你也不小了,起码是个大学生,为什么还像个小孩子,快去把临秋找回来,向她道歉,请她原谅你。”
“伯母,你不要怪文聪,我们常常玩,跌得更痛也没有人哼一声,这根本就是开玩笑,大家闹着玩,完全没有恶意。”
“你们不用解释,也不必管她。”陈倩云说:“她是刚由乡下出来的,小家子气,没有风度,又不懂得玩的乐趣,她是没有幽默感的人,从此之后,不要再跟她玩,她是个怪人,和你们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临秋受过教训,她不肯再穿那种高跟鞋,也不肯跟婶婶出去,每天躲在房间里,天天看窗外的落花,很无聊。
她来到楼下,想看看电视,通常这个时候,两个小鬼下了课都会看电视,她坐得远远的,他们不喊臭,就可以一直欣赏到吃晚饭。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亨利一看见她,就向她推来一本很大的书:“喂!薛临秋,你不是说,你读过中学,是个中学生吗?”
“亨利,叔叔说过,不准你叫我的名字。”
“爸爸在家的时候,我会叫姐姐。”亨利朝她扮起了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