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荣枯》第十章：人，要不要守住底线，守住自己？
小商品批发部成立了。
在临河镇车站街35号第六门市部中间墙立柱上，一块长方形木板白底黑字，上写：枫杨县百货商店小商品批发部。
商店批拨五千块钱作为启动资金。杭子枫对潘月君和严东说：“单位给你们批的这笔资金，希望你们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武言航说：“你们要用心经营，不要辜负了单位的信任，千万不要把这笔钱给亏没了。”
潘月君表态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在杭会计领导下，兢兢业业，争取为单位创造出良好的经济效益。”
王海梅到县工商局办理了专门的营业执照。
第一次进货，严东向杭子枫请求：“你先带带我，给我把把关。”
杭子枫说：“你放心大胆地干，本来，成立小商品批发部，就是给你施展拳脚的，我就是挂个名。你自行去进货吧。进什么不进什么，进多进少，价格高低都是你的事。”
严东带上办公室给的5000块钱，独自坐上了去珠城市的火车。一路上，他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装在包里的这些钱，沉甸甸的，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钱，而且这么多钱就拎在自己手里。对严东而言，这是一笔天文数字啊。
他小心地守护着盛钱的黑色手提包，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差错，这是领导对自己的信任，是自己的责任，也是商店发展的希望。
来到珠城市二马路市场。还不到九点钟，商户们正在陆陆续续往外面出摊摆货。严东对照着昨天在六店时，杭子枫，潘月君和他列出来的商品名单，一家一家仔细询价。
在询价过程中，严东发现，小商品批发市场不简单。同样一个商品，价格和质量都不一样，不同厂家的同一个商品，价格质量也是有所差别。有的商户，经营着同一厂家的多种产品，而有的商户则经营着多个厂家的同一类商品。深入了解之后，严东感觉到这个行当水非常深。
花了半天时间，严东选好了货。吃过午饭，他到路边联系运输车辆。
在珠城市二马路附近，有三四处停车场，有汽车，有三轮车，那些车平时在停车场停着等货，随叫随到，谈好价钱就走。
严东联系好一台机动三轮车，车费是六十块。师傅把车开到二马路头上，停在回民小学围墙外。他一家一家去付款发货。
第一家老板姓陈，拿好货开票时，陈老板问严东：“严师傅，金额可要多开？”
严东听了一愣：“多开金额？你什么意思？”
“这年代，哪有单位采购员出来拿货不多开金额的？”陈老板神秘地对严东笑笑，“是你不相信我吗？你放心，我们就指望你们这些采购员吃饭呢。保证给你保守秘密。”
严东懂得了陈老板的意思。他说：“就照实开票。”
“好的，好的。小伙子，你真是一个少有的正直人啊。”陈老板嘴里夸赞严东，但脸上的笑意却意味深长。
在单老板家里，严东拿了近2000块钱的货。单老板是个大批发商，家里货品齐全，堆积如山，跟别家相比，同样的价格，货品质量要好许多。反过来，同样质量的货，他家价格要便宜些。是那种货真价实的商家。跟这样的老板采购，会轻松很多。
结过货款，开过票。单老板把严东拉进里屋，塞给他90块人民币。
“单老板，你这是？”严东不解，推开单老板的手，迷惑地问。
“老弟，感谢你照顾我生意。这点小意思，留给老弟买几两茶喝。”单老板再次把钱往严东手里塞。
“这个钱我不能收。收了，就是贪污啊。”严东再次拒绝。
“老弟，我跟你说吧。没有哪个采购员在外面不拿钱的。”
严东想到刚才那个陈老板问他要不要多开收据金额。难道这个行当大家都在这么做？拿回扣？吃返点？甚至还在购物票据上做手脚多开购货金额？这些，可是在犯法啊。
严东说：“我不能拿。不然你把这些钱分摊到货物里面吧。”
“老弟，我给你的价格在全市场最低了。这个钱不能往货物里面分摊。实话实说，我给你回扣，是希望能跟你建立一个长期合作的关系。是想让你老弟照顾我的生意。”单老板诚恳地说，“你们工作辛苦，要是不拿回扣，那点儿工资怎么能养活老婆孩子？”
在严东心里，一个月六十块钱工资，他已经很满足了。出差还有六块钱补贴。一个月出来进货五趟，就能拿30块钱补贴，加上工资就是90元，很可观了。哪里能伸手再去拿回扣呢？何况，单老板给的，是90块钱啊，进了他2000块钱的货，就给了他90块，撑严东一个半月工资了。
“单老板，以后，你把给我的回扣算到货物里。”严东说。
“好说，好说。”单老板坚持把钱塞进了严东的口袋里。“以后，请老弟一定照顾我的生意。”
“你家货真价实，我会的。”严东说。
今天，严东一共拿了九家人的货，其中五家主动提出多开票据金额，两家主动给他塞了回扣。
坐在回临河镇的三轮车里，司机听说他是给单位采购，羡慕地说：“你们这种人命好，摊上一个吃肉的工作。”
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些事情。回扣，是一种社会的腐败，恶习，更是一种犯罪，也是普遍的社会现象，充斥在社会的各个领域。
他这一趟，进了五千块钱货，人家就给他塞了110块钱回扣。这个钱就像一团火，在他的口袋里烧着，他感到烫手，也感觉烧心。
钱是个好东西。通过今天的事情，严东感觉到，人要是具备了一定的条件，想挣钱真是太容易了。
他不是一个有钱人，不但不是有钱人，他是一个长期贫穷的被钱压得透不过气来的穷人。从小家境贫寒，去年老婆住院花了一大笔钱，现在还欠同学朋友一千多快外债。他对钱的渴望比一般人都强烈。
但是，这种钱他不敢拿，他更不屑拿，他认为这是贪污、是犯罪。拿这样的钱，跟小偷没有本质的区别。他希望挣光明正大的钱。
装在口袋里的这110元钱，让他心里充满了矛盾，不知道怎么处置为好。他想交到单位去，但他怕会引起领导起疑心，反过来对自己不利。他不能留下这些钱，要是留下了，他严东成什么人了？平时，他鄙视那些蝇营狗苟的人，从骨子里瞧不起。
他下定决心，下次再进货，跟单老板他们事先讲清楚：必须把所谓的回扣算进货价，否则就不进他家货了。现在让他不安的是已经揣在口袋里面的这110元钱。
最后，他想到了杭子枫。他决定把这个情况向杭子枫反应。自己是杭子枫请来的，平时两个人走得近，可以坦陈心声。再者，杭子枫兼任小百货批发部主任。是领导。
回到店里，小潘已经下班了。严东和车老板把货卸下来。他看看手表，晚上七点五十分。
严东骑上自行车去找杭子枫。
杭子枫正在家里做饭，大夏天，腰间围着一条白色围巾，满头大汗在锅上炒菜。他老婆名叫臧欣荣，在县糖酒公司任出纳会计。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圆头圆脑，圆胳膊圆腿，就连手背都堆满了肉。她正兴致勃勃地陪女儿在门厅里玩搭积木。
严东把杭子枫拉到里屋，掏出那110元回扣钱，把经过跟杭子枫简述了一遍。他本以为杭子枫会惊讶，会吃惊，会怪他接受了人家回扣或者表扬他把回扣交了出来。
不料，听了他的话，杭子枫波澜不惊。他挡回了严东递钱的手，“这样的事，以后你不要跟我说，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怎么做，做什么，自己决定。”
“那、这钱？我怎么办？”严东涨红了脸，手里捏着那110元钱，不知所措了。
“你自己处置吧。”杭子枫说，“今天这个事，我希望就你知我知。你回去吧。”
严东还想说什么。
杭子枫说：“今天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去吧。”
严东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杭子枫家。
臧欣荣抬头说：“严东，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我走了。”
来到街上，严东抬腿骑上自行车，回想着杭子枫的态度和话，咂摸半天也没有咂摸出个结果来。
吃晚饭时，臧欣荣问杭子枫：“严东来找你干嘛的？没说三句话你就给他打发走了。”
“他呀，幼稚。”杭子枫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今天进货，人家给了他一百多块钱回扣，他拿我这儿来了。”
“幼稚。”臧欣荣听后笑起来，说。杭子枫也跟着老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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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