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夺命远洋》第2章 狂欢
一上船，高高的桅杆映入船员们的眼帘。桅杆处于甲板的中央位置，桅杆外边涂着一层红漆。桅杆的顶部，一面红旗迎风招展，高大而庄严。
船员们冲向休息区去抢床位。张洋落在后头，等他进去的时候，只剩下两张空床。张洋径直朝船员休息区最里面的位置走去，就在他刚要放下行李的时候，李江伟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别的床铺。张洋径直走了过去，没有搭理他。李江伟大步冲到张洋面前，扯住他的衣服，急急忙忙地把张洋的物品重新放回行李箱里。“这儿不吉利。你睡我旁边的床铺。”李江伟把张洋拉到一边，小声说。
“啊，什么？那个位置不吉利。为什么？”黄伟雄在上铺探出头问。
“嘘，小声点。不要让别人听到。”李江伟吓得面色发白。
“大家不要去那个位置睡啊，李骆驼说那个位置不吉利。”黄伟雄幸灾乐祸地喊出声。
船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围了上来，洪志伟突然扯住李江伟的领口，挥拳头要揍李江伟。
“老头儿，你知道什么了？快说，你都知道什么了？”洪志伟大吼。
“伟哥，不关咱们的事儿，老头胡说八道。”何勇连忙把洪志伟拉到一边去。
“叔，这张床上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睡啊？”欧向前怯怯地问。
李江伟摇摇头，神情恍惚了一会儿，坐了下来，好长时间过去了，他才有些清醒，赶他起身拍了拍屁股，离开了那张床，表情木然，在自己的床上缓缓地坐下来。
“我说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到处说。三个月前，有一个睡在那张床上的小伙子死了。”李江伟喃喃自语。
“怎么死了？”欧向前小心翼翼地问。
“出海的时候，不小心出了意外死的。那个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年纪。真可怜。”李江伟叹了口气。
这时陈洪亮走过来，“生命有命，富贵在天。出海在外，这条命早就交给了老天爷。这什么可怕的。你要是害怕的话，我睡这张床吧。”陈洪亮一脸的平静，好似完全看破生死。
“不不不，大哥，我喜欢这张床。还是我睡这儿吧。”张洋上衣一脱，衣服一扔，准备上床休息。
陈洪亮抢先把行李箱和衣物放到那张床上，占了那张床。
张洋狠狠瞅了陈洪亮一眼。他光着膀子离开。船员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体，谁也没有想到外表文弱的他有如此彪悍的身材，八块腹肌，手臂强壮有力。
众人各自收拾好床铺，陆续前往餐厅，准备吃晚餐。黄伟雄独自一个呼呼地睡着了，张洋叫唤了他好几次，没办法把他叫醒，无奈之下，他只好离开了船舱。
夜色已晚，海风飕飕。四周黑魆魆的。船上的灯亮了，却只能照亮船体周围的一小片海水。苍穹之上，星辉灿烂，给人一种微弱的温暖。
船体上悬挂的捕鱼灯亮了，红光染红四周的一片海面。
张洋不由得竖起衣领，裹紧上衣。
甲板上有一个黑影趴在船舷上，那个黑影面朝着黑暗中的大海，一声声轻微的叹息随风而来。
张洋不由得走上前，轻轻拍着那人的肩膀。许久，那个男人才转过身，他的眼睛涨得通红。
“兄弟，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们都去吃饭了。”张洋对他说。
“嗯……” 他哽咽了很长时间，许久后，他才说。”不着急。我晕船，吐得很厉害。一会儿就去。你先去吧。”声音低沉嘶哑。
“那我先走了。晕船的话吃点晕船药，很快就没事了。”张洋转身朝着餐厅径直走去。
餐厅很简单，还算整洁，没有张洋想象的那样脏乱。众人围着饭桌坐着，桌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白炽灯。在餐厅一侧的船壁上挂着一个80年代的旧时挂钟，齿轮生锈了，发出咯噔咯噔的噪音。
“船上竟然还有这种老古董？”张洋走到挂钟旁，停住了。在他的童年记忆里，他大姨家有一个类似的挂钟。黑色的木质外形，银色的钟摆，很吵的钟摆声，他依稀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个挂钟的时候的心情，那是一种羡慕又激动的心情。因为在当时，挂钟是80年代女子陪嫁的四大件之一，可惜他母亲没有这样的陪嫁，所以他家没有这样的挂钟，他对这种挂钟一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
李伟江走过来，“那是船长家的。”
“船长家的？”张洋好奇的问。
“哦，不，不是现在的船长，是以前的船长。船长说这叫废物利用。”李江伟捋了捋胡须，笑着回答。
只有张洋和李伟江懂得这个挂钟的美感，他们两个沉浸在挂钟的话题中。其他船员闲着无聊，玩起纸牌，很快船员们熟路起来，餐厅里变得烟雾弥漫，洪志伟嘴里叼着一根万宝路香烟，两侧耳边分别夹着一根。那是一种口味特别重的烈性烟。浓烈的烟味呛得欧向前头疼，打喷嚏，熏得他出牌的速度越来越慢。
“你倒是快出啊，跟个娘们似的。”洪志伟急不可耐，催个不停。
“不好意思啊，大哥，烟熏得我直流泪水，我看不清楚啊。”欧向前看到洪志伟发怒了，他胡乱抽了几张牌，扔桌子上。
“别老是找借口，不会玩就别玩。别浪费老子的时间。”
“大家打发一下时间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大力终于憋不住了。
“啪”的一声，洪志伟用力拍桌子，他撒泼似的把众人的牌抢过来，胡乱扔了一地。
“你们这是在玩牌啊还是跟老子玩啊，老子不跟你们玩了。”洪志伟破口大骂。
“不好意思，大家都消消气，洪志伟他喝醉了，得罪大家了，我给大家道歉。”何勇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纸牌。
洪志伟踩住纸牌，“兄弟，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你没有必要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扮好人。”
何勇心头一股无名火升起，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火气。他缓缓站起身，轻轻拍掉手上的土，挺起胸膛，满脸堆笑，“哥，别生气，你说什么都对。我什么都听你的。”
“啪啪啪”洪志伟朝何勇脸上一连打了三个耳光。何勇蒙了半天，等他反应过来，洪志伟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出了餐厅。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只有挂钟“咯噔咯噔”的声音回响在凝重的空气里。
“什么时候吃饭啊？”有人开始不耐烦地问。
“快……快……快完了。”厨房立马传过来一句结结巴巴的回答。
这个时候，从船员休息区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狼嚎般的惨叫声。
众人闻声跑过去的时候，黄伟雄坐在地上抱着头哭，地上有一滩血。
黄伟雄的额头上破了一个洞，他的不远处有几块碎玻璃。鲜血不停地往外流，他的身体抽搐不已。
众人慌忙黄志伟抱住。
“洪志伟，你醒醒吧，你又耍酒疯？”大副踹了洪志伟几脚。
“你问问他，他竟然偷东西。”洪志伟喘着粗气，试图挣脱开众人。
“你丢了什么东西？” 老船长问。
“你爷爷的一万块钱不见了。” 洪志伟回答。
“你……你个骗子，你根本就没有一万块钱，你赖我。”黄伟雄呜呜得哭起来。
“去你的，不是你是谁？就你一个人在休息室。”洪志伟说。
“我刚才睡着了。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啊。”黄伟雄小声争辩。
张洋扶起黄伟雄，给他止血。其他人闻声散去，各自检查起自己的行李物品。这时，陈洪亮大喊一声，“啊，我也丢东西了，那个不要脸的，偷了我的东西……”
“我丢了2000块钱还有……还有……还有一个笔记本……” 陈洪亮来回翻找衣物。他有些惊慌失措。
“笔记本电脑？”老船长问。
“不是电脑，是一个本子。本子。”陈洪亮一边比划本子的大小，一边说。
老船长瞅了陈洪亮一眼，这船上能有一个正常点的人吗。
“哎，你们真是没有一点出海的常识啊。出海带什么钱啊。四面是海，哪里有花钱的地方？”老船长说。
“可是，谁知道船上竟然有贼啊。到底是谁偷了？”陈洪亮的眼眶变得更红了，猛然间他推开众人，他扑向黄伟雄，大吼大叫，“还我笔记本，还我笔记本……”
“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没有拿你的……鬼笔记本。”黄伟雄无力争辩。他的声音虚弱无力。
陈洪亮把黄伟雄的衣服全都扔到地上，把黄伟雄的行李物品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他的钱和日记本。他心里安慰自己可能落在家里了，他希望日记本是落在家里了。
“他是被冤枉的。”李江伟小声说。
休息区的动静把大副、二副、轮机长还有船长惊动了，船长和大副了解了情况后，满脸不在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就为了这么点钱，大动干戈？”大副的脸上写满嘲笑和鄙夷。
船长拍拍洪志伟的肩膀，“出一次海，好好干，回来何愁没有这点钱。花钱买个教训吧。”
“这事就这么完了？”洪志伟问。
“你想怎么样？”大副王运亨质问。鼻子里冒出一股冷气。
“肯定是这个黄伟雄偷了我的钱，只有他一个人在休息区。”洪志伟不依不饶。
“你们不是搜了他的物品吗？找到了吗？既然没有的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再说谁能证明，你真的有这一万块钱？”大呼大吼。他气得头发竖了起来。
“哼，你们看不起人，合伙欺负我。谁偷了我的钱，赶紧还我，等我把你找出来的时候，我非得把你丢到海里喂鱼。”洪志伟气愤地离开。
陈洪亮捶胸顿足。“船长，我还丢了一个笔记本，这个笔记本对我很重要……”
船长没有理会他，“几块钱一个的本子而已，至于兴师动众吗？”其他的人跟在船长身后散去。
黄伟雄重新躺到床上。他哪儿都不想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家三口对着镜头笑。那是儿子一周岁的时候，他们特意去照相馆照的。照片上的少妇没有动人的姿色，只是一个朴实的农村妇女，面黄体胖，不修边幅。妇人怀里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婴儿，露出一颗大门牙，甜甜地朝着镜头笑。小眼睛，蒜头鼻，樱桃小嘴，可爱得很。
他咳嗽了几声，擦了擦嘴边的血，把照片放在胸口，闭上了双眼。泪水沿着眼角悄然流下，浸湿一大块枕巾。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以前他在陆地上干活，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钱，只能铤而走险做些别的事情……但是有了儿子后，他不想儿子被人指指点点，听工友说出一次海就能赚三五万，他动了心。谁知一上船，才知道海上跟陆地上完全不一样，在海上飘来荡去，一点也不平稳。他一上船就精神不振，特别犯困，特别想家……
一阵阵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黄伟雄的泪水越发无法控制自己。他咆哮大哭起来。他想儿子，想老婆，想家了……这个时候，老婆和儿子吃饭了吗？他们今晚上吃的好吗吧？
“等我回家……等我回家，咱们就有钱了。”黄伟雄擦了擦脸颊上滑下的冰冷的眼泪。
“当——当——当……”挂钟响了八声，声音雄浑沉重。
刺耳聒噪的铃声响起，那是提醒船员们吃饭的铃声。
晚餐准备好了。
餐桌上摆满肉菜，有红烧肉、糖醋里脊，蘑菇炖鸡，烧鸭，一大盘牛肉、猪肉炖粉条，酸菜炒牛肉……还特意煮了一大锅海带排骨汤。
桌上摆着十三瓶白酒，十三只大碗。
杨君宝的厨艺让人刮目相看。“叮”杨君宝给众人的杯子和碗里倒满酒和汤后，解下围裙，抖了抖上面的烟尘，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小宝，别坐下来啊，再加个菜。”潘虎跟杨君宝打趣。
杨君宝狠狠地白了潘虎一眼。没有再搭理他。
“今天是咱们出海第一天，船上出现了不少意外，尤其是洪志伟，洪志伟，还有陈洪亮丢了钱。这个事情赖我，我没有提前跟大伙交代清楚，咱们的船上是不用带现金的。带现金也花不出去。当然了，这扯远了。今天的这件事，不管是谁拿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偷偷地给人家还回去。这次咱们不追究你的责任。洪志伟和陈洪亮，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儿，好吗？我先干为敬，各位兄弟多多包涵，咱们在这条船一起生活的日子还很长，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副王运亨仰头喝光满满的一杯白酒，眼睛辣得通红。
“大副说的很对。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管有什么摩擦，不能动手动脚，伤了和气。今天黄伟雄受了伤，这是不应该的。下不为例。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轻饶你们。来，大家一起来。今晚好酒好肉，大家一醉方休。明天以后，好日子可就到头了。”老船长的脸色通红，头发显得更加苍白。
“船长，请问……”欧向前怯怯地举手提问。
“你说，先放下手吧，我们很随意的。”老船长笑着说。
“咱们的航线是什么？”欧向前轻声问。
“真是个娘们，扭扭捏捏的。船长和大副带咱们去哪是哪。管那么多干啥？”船员们连连摇头嘲笑他，很快欧向前的声音被船员们嘈杂的喧闹声淹没。
“大家安静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大家特别走运。这趟出海，大家拿的不光是基本工资，咱们大伙赚的钱按照人头分。赚的多，分的多。这是船主临出海前特别交代，让我传达给大家的。之所以现在才告诉大家，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大家好好干，不愁发不了财。”大呼大喊。“来，兄弟们，一起干了这杯酒！ 几万块钱而已，都是小钱，出这一趟海全都有了。”
“好好干，一起发大财！”船员们齐声欢呼，大家举起酒杯，喝光了杯中的酒。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船员们称兄道弟，相互敬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船长喝了几杯酒后，回到驾驶室。其余人没人约束，玩得更欢了……
夜深了，船长调整航向，驶向更深的暗夜。
“当——当——当……”挂钟响了12下。午夜了，宴席接近尾声。
船员们烂醉如泥，仗着酒胆，耍起酒疯。唯独洪志伟一人安静地趴在餐桌上，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
大副好奇地走过去，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的洪志伟，他仍然一动不动。
“酒鬼，快起来，去床上睡。”大副更用力地拍了拍洪志伟。他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大副有点扫兴，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桌子底下伸出，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洪志伟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痛苦得抽搐变形，两只死鱼眼睛死死盯着大副。
“救我……快……救我……”他口吐白沫，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黑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鼻孔汩汩流出。“啪”的一声，他的头倒在桌子上面，红烧肉的汤汁溅了大副王运亨一脸。
他猛然间酒醒了。
大副王运亨浑身哆嗦、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洪志伟的鼻子下面。
洪志伟没有一点气息。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