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咸鱼福晋拾簪录》第2章 置之死地
没收家私，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对于偌大的完颜府来说是最为致命的，且不说老祖宗房中嬷嬷丫鬟，粗使奴婢，便有洋洋洒洒五十二人。
阿爹未获罪前是正红旗的佐领，任职兵部侍郎位居三品，他虽然疼爱额娘，却也娶了一个侧妃瓜尔佳文敏，一个妾室江婉儿，侧妃妾室多年没有子嗣，只有额娘膝下二子一女承欢。
前三年大哥完颜元澈娶了礼部尚书赫锋幼女赫兰雪，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大嫂嫁入府中敦厚仁孝，侍奉公婆格外尽心，跟完颜悦薇十分亲近。
二哥完颜元洲则是娶了御史台监察院大夫钮祜禄清正的女儿钮祜禄锦鸢，二嫂子素来心高气傲又自持诗书满华，鲜少跟大家相处。
看着手中洋洋洒洒的杂役奴仆名录，各宅各院的支出细项，完颜悦薇彻底犯了难，没收家私，这些奴仆的去向都成了难题。
自从额娘知晓阿玛二哥他们被发配宁古塔，精神恍惚，完颜悦薇也担心额娘旧疾发作，只好主动承担起管家的重责。
此刻她正盘坐在炕几上，愁眉不展，贴身丫鬟抱琴挑帘走了进来回禀：
“姑娘，除去服侍老祖宗的近身丫鬟，还有嫡福晋院子里的莲香梅香，余下的人都在前院揽翠阁院子里等了。”
“好，咱们走吧。”
完颜悦薇穿着素净的圆领旗装，梳着寻常的把子头，虽不着粉黛，却难掩眉眼俏丽，说到底她只是个十五六的姑娘，若没有这场变故，再过三个月就应该参加选秀了。
一路从内宅往前堂走，路过泽云栖时，她静静看了会儿翠竹。
夏有松竹，冬有长柏，大哥最喜欢在这练武，而泽云栖堂前的荷塘，如今初露含苞，到了夜晚灯光映照，曲院风荷，雕廊画栋，如此人间富贵景，却再无人赏。
“姑娘，您想念大少爷了吧，大少爷最疼姑娘了。”抱琴静静地陪着完颜悦薇站了会儿，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走吧，府中难过的人和事太多了，总要有人保持清醒才是。”完颜悦薇收回目光，轻起莲步，朝着前堂正院去。
堂前乌泱泱站满了杂役奴仆，有脸面的没脸面的，昔日谄媚的，恪尽本分的，如今一个个趾高气昂的站在院子里。
她往前堂的屋檐下一站，日光直直落在她的面颊，刺得人眼生疼。
“陈管家，今日召集大家到前堂，想必大家也清楚完颜府的情况，我也不瞒着掖着，府中养不了各位了，甚至连下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拿不出来。”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们来只是想讨要完颜府的一个说法，没想到这完颜大小姐那么痛快便将实情坦白。
“可是，可是我们这半月的月例银子怎么算？大小姐，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苦命人，完颜府可不能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对，纵然将我们放出府，也得给银钱，我们也得养家度日，一大家的人等着吃饭。”
完颜悦薇看了眼身旁的抱琴，她恭敬的点点头，从怀中抱着的织锦匣子拿出下人们的卖身契，生契、死契，足足一册本。
她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陈管家，才开口：
“各位的卖身契都在这，想要赎身的站在左边，无论活契死契，想要离开府邸的画了押便走，自然月银抵消，若不想走的，可留下，前二个月例钱当我欠大家的，三月后一并发放，你们想好便去抱琴、知书那边登记画押。”
“大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林氏局促的走上前，她是服侍二公子完颜元洲的老嬷嬷，也是跟完颜府签下死契的。
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在完颜府终老，却不料画押便可赎她的死契，况且这些年她在完颜府做嬷嬷，自家小子也争气，家中早就不需要她的几两月例银贴补，她能放出府实在是难得。
“自然是真，姑娘来之前都禀明老祖宗，你们的身契都在这，不过你们想好了，接了身契永远不再是完颜府的奴才。”
抱琴冷冷的扫过众人，她自幼跟随小姐，当然知道小姐她不只这点本事，可笑世风日下，这些奴才看府中衰败，便起了异心。
“抱琴，随他们去吧，府中用人贵在心，若心不在此何必强留，大家也都是服侍了多年的旧人，合则来不合则去，如此而已。”
“是，姑娘。”
抱琴不再多言，招呼着知书帮着清点造册。
“老奴服侍姑娘多年，除了完颜府，并无去处，老奴誓死效忠姑娘，三年五年没有月例也没事，给口饭吃，老奴便心满意足。”
福嬷嬷走上前来，朝着完颜悦薇毕恭毕敬的磕头，她怎么忍心离开呢，如今完颜府没落了，偌大的家业，大厦倾倒，可那又如何，她愿意陪着福晋小姐。
“对，我们深受老爷的恩泽，当年若不是老爷将奴才从死人堆里找出来，如今老夫早死了，老夫不走。”
梁护院老泪纵横，他擦了擦眼泪，言语气愤指着纷纷到抱琴那边签字画押的下人：
“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多少人受过老爷的恩德，如今见事不好，就想离去，狼心狗肺。”
完颜悦薇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那些人争先恐后的签字画押。
从日头正盛到夕阳西斜，夜色已完全笼罩院落，昔日灯火通明的完颜府，只有几盏橘黄的灯光，寂静的景致在黑暗中静静悄悄。
拖着疲累的身体，完颜悦薇朝着祖母的松鹤堂走去，她的祖母是忠勇侯爵的独女，嫁给祖父后被钦封一等公诰命，这一生风风火火，没想到落得晚景凄凉，她虽然嘴上不说，却总在没人时暗自落泪。
当她推门进屋时，正看到祖母独自靠在床头望着床帐出神，看见她进门，赶忙扭头对着墙面黯然拭泪。
“祖母，府里的下人，孙女都处理妥帖，完颜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孙女想如今住在府中诸多不便，留下的护院跟奴婢实在太少了，不如咱们先搬出完颜府，另谋出路。”
完颜悦薇左思右想，还是将心中打算说出来，从前府中下人护院不下四五十人，如今尽数遣散，难免日后会有宵小之辈潜入府中生事。
从前完颜府功勋世家无人敢犯，可眼下父兄流放宁古塔，府中多为女眷，难免被歹人觊觎，再者她们家私充公，若万一哪日有了钱，恐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不如早早离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