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岭》第7章 第七章
一
进入八月天,山上松塔长大嘟杮成熟,结满红果的山丁子树红彤彤耀人眼目,黑珍珠般的稠李子果缀满枝头,历经漫长冬日的蓄积和一春一夏的孕育,林区终于迎来了最迷人的季节。
“走啊,采山去!”林区人呼朋引伴,背上箩筐提上篮子,照例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采山。只是今年与以往有些不同,从前采山货只为自家尝鲜,今年很多人是直奔钞票去的。
如今的国人再不为吃饱肚子发愁,转而关注食品的来源与品质,在此背景下林区出产的山货以它天然无污染的优点备受市场青睐,价格逐年走高。翠岭一些有生意头脑的人见是商机,先后在家门口挂出山货收购点的牌子,敞开大门收购人们采摘的各色山货。采山人早晨上山,晚上回来把一天的收获送到收购点,马上就能换成现钱。这样快捷的挣钱门路摆在面前,谁不动心?于是一股超越以往的采山风潮迅速在翠岭刮起,每天清晨进山的道路人头攒动,仿佛赶集一般热闹。
红革和春枝也加入了采山的队伍,卖完木耳后他们清闲下来,正好随着大伙去采山挣些外快。自从卖木耳的五千块钱存入银行,夫妻两个过日子的心气足足的,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干劲。
这许多人每天篦子梳头般地扫荡,镇子周边的山上很快没有东西可采,人们只好向更远的地方开进。有需求就有供给,于是一门生意应运而生,一些家里养有机动车的人开始有偿运送采山人前往广袤绵延的大山深处,早晨管送晚上管接,每人五元童叟无欺。
红革和春枝最初是赶上哪辆车坐哪辆车,后来红革发现他的小学同学郝自强也在做这行当,为照顾他生意便每天只固定坐他的车。不仅如此,红革还热心地把自己的邻居石头、老同事老绵羊也发展成了自强的客户。
几年前自强曾抢过红革给食杂店送货的生意,此时见红革如此关照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坚决不肯收红革两口子的车钱。红革把钱硬塞到他手里:“该咋样咋样,你也不容易哩。”
二
连着几日采山收获不丰,一天早上自强问众人今天去哪里,有人便提议去更远的黑瞎子山。
自强有些犹豫:“太远了吧,单程要两个多小时呢。”
提议的人说:“只要能采着东西,道远点儿怕啥?自强,你要怕费柴油,大不了我们每人再给你加一块钱车钱。”
自强忙摇手:“说啥话呢?你们愿意去咱们就去。”
俗称“三蹦子”的机动三轮车在运材道上突突奔驰,远山近树在眼前飞快地掠过。十二岁的石头少年心性枯坐无聊,伸手碰碰一旁的红革:“孙叔,黑瞎子山真有黑瞎子吗?”
红革回答:“听说以前多的是,要不咋叫这名字?林区开发以后人们到山上又伐木又清林,黑瞎子都跑走了,就算剩下一个半个的,轻易也见不着了。”
一旁的老绵羊嘻嘻笑道:“石头,大爷考考你,假如今天真碰上黑瞎子,你该咋办?”
“赶紧跑呗。”
“不行,”老绵羊一脸严肃地说,“黑瞎子瞅着笨,其实跑起来快着呢,人根本跑不过它。”
“那该咋办?”
“跑,但不是照直跑,而是绕着弯跑。”
“那又为啥?”石头睁大了眼睛。
“黑瞎子眼睫毛贼长,你一转弯,它就得停下来撩起眼睫毛瞅瞅,看你往哪个方向去了。你跑两步就转弯,它就得总停下来撩眼睫毛,当然追不上你了。”
一车人听了都抿嘴笑,石头却信以为真:“绕弯跑……那我就放心了。”
春枝白了一眼老绵羊,说:“啥动物有那么长的眼睫毛?石头,别听你杨大爷的,他逗你呢。”
石头不干了,拿脑袋在老绵羊怀里乱拱:“不许逗我,不许逗我!”
“好了,好了。”老绵羊笑着按住石头,“大爷给你讲正经的,其实山上的虎呀、熊呀,除非饿急了或是有人主动招惹它,轻易是不伤人的,你在树林子里走,你还没发现它们它们就发现你了,早远远跑开了。”
石头问:“杨大爷,你亲眼瞧见过黑瞎子吗?”
“还真见过一回。”老绵羊习惯性地到衣兜里摸烟卷,猛想起进山不能抽烟,硬生生把手缩了回来,缓缓讲道,“那时我二十不到,刚从老家来到兴安岭,被分配到山上的筑路队修路。一天早上外面下起了小雨,大伙谁都不愿钻出暖烘烘的被窝,在床上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一个叫大奎的工人被尿憋醒,蹬上裤子就往外跑,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逗得满屋人哈哈直笑。”
“大奎出去了十几分钟还不见回来,大家觉得有点不对劲,凑到窗户跟前往外一瞅,我的妈,大奎直挺挺地趴在泥地里,一只大黑瞎子正坐在他身上神气活现地东张西望呢。队长大声命令:‘抄家伙,出去救人!’领着大伙拿着菜刀铁锹拥出了门。”
“我们仗着人多势众,把黑瞎子团团围在中间,连喊带叫地吓唬,可人家黑瞎子一点也不害怕,稳稳地坐在那儿,屁股一动不动。队长怕黑瞎子这么坐下去把大奎坐死,叫人去把推土机开过来。那是一台大号推土机,敦实得像坦克一样,轰隆轰隆就驶过来了。黑瞎子也是作死,迎上去照推土铲就打了一巴掌,结果疼得‘嗷’地一声掉头就跑。推土机乘胜追击,一直把它撵出去老远。”
“真好玩,”石头喜得眉开眼笑,“黑瞎子可真够傻的。”
春枝却担心地问:“那个叫大奎的人伤得重吗?”
老绵羊回答:“他年轻,身子又壮实,就是吓得够呛,别的没啥事。”
“我也想开辆推土机,到山上撵黑瞎子玩。”石头无限神往地说。
“拉倒吧,”红革笑道,“就怕你还没坐上推土机,小身子骨先被黑瞎子坐散架了。”
说笑间车已开到黑瞎子山山下,众人下了车,结束停当便开始上山。
红革夫妻、老棉羊和石头组成一队,挑了个向阳的山坡向山上爬去。越向上走树林越是稠密,一缕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下来,林中非但不觉阴暗反而斑驳陆离亮堂得很。左近不时传来其他采山人“哎……”“嘿……”的吆喝联络声,配合不时响起的雀噪虫吟,很有一番鸟鸣山更幽的味道。
石头听那些人喊得有趣,也跟着拖长了声音叫道:“黑瞎子吃人啦,快来人呀!”
红革拨拉下他脑瓜:“别瞎喊,狼来了的故事听说没有?你这样诈唬,等真碰上黑瞎子该没人救咱了。”
四人一边走一边随手采摘地上的嘟柿,手脚麻利且技术熟练的春枝不多时已采了小半桶。春枝见石头摘嘟柿时一颗颗小心地从秧棵上往下揪,干得又慢又容易弄破果粒,便教他快速采摘的法门:张开手指向秧棵里一插,自上而下轻轻滑动,果粒便成溜顺指缝滚落,叮叮咚咚落进桶里。石头按她教的试了试,果然效率提高不少。
四人且采且走,晌午时分下了一道山岭,来到一片遍地野花的草甸子上,前方隐隐现出一片松树林。他们只顾专心寻觅草丛里的嘟柿,直至走到距松林不远的地方,石头突然叫嚷起来:“快看,树上全是松塔!”
三个大人直起腰一看,可不是,眼前这片树林竟全是马尾松,金黄色的松塔缀满枝头煞是喜人。四人欢叫着扔下嘟柿桶,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松林,飞快地采摘起来。
老绵羊笑道:“这么多松塔,就咱们四个人,着哪门子急呀?慢点儿采。”
话虽如此说,包括他自己在内大家手脚丝毫不慢,不到一小时工夫每人都采满了一大麻袋。
红革和老绵羊配合,将四捆麻袋的袋嘴捆扎结实,然后放倒充当座椅,四人坐在上面一边歇息一边吃饭。
老绵羊不仅带了馒头和咸鸭蛋,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装的二锅头来,啃几口馒头仰脖灌一口酒,十分的满足惬意。
春枝笑道:“杨大哥,你采山还带酒呢!”
老绵羊晃晃酒瓶说:“人是铁,饭是钢,酒却是我的命,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哩。”他把酒瓶递给红革:“你也来一口,解乏着呢。”
红革接过来喝了一口,递还给他。
老绵羊美美呷了几口酒,对捧着饭盒狼吞虎咽的石头说:“石头,大爷跟你嘱咐一句,回去别人要问这么多松塔是从哪儿采的,你可别讲实话。”
“为啥不能讲?”石头说,“这么多松塔,让大家都来采嘛。”
“傻蛋!”老绵羊教导他说,“咱守住这个秘密,这林子就成咱们自己家的菜园子了,以后年年都能来采,如果大家都知道了,哪还有咱的份?”
“这林子是大自然的,咋能当成自己家的菜园子?”石头不服气地嘟囔。
“这猴崽子咋听不明白道理呢?”老绵羊生气地说,“你问问你孙叔孙婶,我说的对不对?”
石头望向红革和春枝,红革两人向他点了点头。在林区的采山人中间确实有这样的规矩,谁若发现了盛产山货的宝地,哪怕自家采不过来任山货白白烂掉,也绝对守口如瓶不向他人泄露一句。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采山人间一般也不相互打听。
吃过饭后已近三点,四人准备踏上归程。石头抓牢袋口拼力背起麻袋,没走出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麻袋也扔在了地上。
红革走过来说:“算了,你还小呢,把咱四个的嘟柿桶提上,麻袋我帮你背。”
说起采松塔这活儿,其实前面的爬山采摘都不算什么,真正考验人的时候就是背松塔下山。装满松塔的麻袋重逾百斤,背着它在平地上行走尚属不易,何况还要爬沟过坎走崎岖的山路。而红革却看似浑不在意,他轻轻松松背起石头的麻袋,走出一段路放在地上,又回头背自己的麻袋,如此往复,速度丝毫不比只背一捆麻袋的春枝和老绵羊缓慢。
几人中数老绵羊麻袋最轻,却走不多远便停下歇歇。他见红革倒腾两捆麻袋依旧健步如飞的模样,摇头感叹:“人和人就是有差距呀,我在年轻时候也算能干的,但跟红革比……”春枝笑道:“杨大哥,别吹牛了,瞧你这样子,年轻时候也能干不到哪儿去。”老绵羊听了嘿嘿地笑。
四人终于走下山,老绵羊和春枝都已累得不行,扔下麻袋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只是喘气。
红革将四捆麻袋搬上自强的三轮车,坐在路边的土包上喝水擦汗。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给自己轻轻捶背,知道是石头,问:“石头,今天累坏了吧?”
“苦累活儿你都帮我干了,不累。”
“卖松塔的钱,你打算咋花呀?”
“一半给我爸,一半给我妈。”
“你自己不留点儿啊?”
“不留。”
“好孩子!”红革由衷夸奖。
红革对这个小邻居关照有加,一半是喜他天性纯良,一半出自同情。石头的父母是盲流来林区的,没有正式工作,爸爸在学校附近支了个自行车修理摊,妈妈沿街叫卖水果。石头爸绰号叫做酒疯子,不喝酒时好人一个,一旦喝了酒便使性撒泼,对老婆又打又骂。一次石头妈被丈夫酒后扼住脖子差点掐死,终于忍无可忍与他离了婚。离婚后石头随了爸爸,一个只知修车喝酒的糙汉怎懂得照料孩子,可怜的石头经常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
今年夏天酒疯子见左邻右舍很多人采山货挣了钱,苦于自己被修车摊拴住身子,便打发儿子加入采山的队伍,让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像大人一样起早贪黑翻山越岭,饱尝劳动的艰辛。
红革几人等了一会儿,其他采山人陆续回来,唯独不见老金夫妇。一直到红日西斜,才见老金两口子拖拉着步子从山坡上慢慢走下来。
老绵羊不满地喊道:“老金,你狗日的挖到金元宝了吗,咋这么晚才回来?”
“还金元宝呢,一天净走冤枉道儿了。”老金抖搂着手上的空麻袋说,“松塔一点儿没采着,只采了些不值钱的山果子。”
春枝说:“采不着还不早点儿回来?”
“这老东西不甘心嘛,”老金媳妇抱怨说,“我早就说往回走,他偏要再找找,找来找去,还是一场空。”
众人将老金两口子拉上三轮车,自强一踩油门,车辆踏上归途。
随着日头一点点沉入西山,天色昏暗下来,众人着急回家,纷纷催促自强:“快点开嘛,我肚皮都饿瘪了。”
“是呀,这么晚还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自强依言加快了速度,三轮车如同一匹狂奔的野马,在蜿蜒起伏的运材道上疾驰向前。
前方现出一段下坡弯道,自强没有减速,操纵车辆直冲下去。就在这时车前突然跑过一只不知是野兔还是野鸡的小动物,自强下意识地一拧方向盘,坡大弯急车速又快,三轮车顿时翻倒。
三
海林在一中的围墙下慢慢踱着步,思量等会儿见到关雪梅时如何说话。
关雪梅家就在一中对面的居民楼里,领导干部晚饭后一般都要收看新闻节目,登门拜访的最佳时间段便是七点半至八点钟之间,而此时刚过七点,海林有充裕的时间酝酿情绪打打腹稿。
城区镇的老书记即将退休,明眼人都看出年富力强政绩卓著的关雪梅铁定要递进为一把手,这样一来镇长的位置便出现了空缺。几位副职谁不想更进一步,于是镇政府一时间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合纵连横暗流汹涌。
海林知道对于镇长的人选,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门一定会征询关雪梅的意见,而且会十分尊重她的意见,因此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抓紧拜访一下关雪梅,争取得到她的支持就成了海林当前的第一要务。
看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到七点半,海林整理了一下衬衣的领口,拎起花心思置办的两大盒营养品走进了单元楼的门洞。
敲了几下门后房门打开,开门的关雪梅见是海林,热情地把他让进屋。
关雪梅的丈夫是林业局机关的干部,他和海林寒暄几句,就带着孩子去了卧室,留下妻子和客人在客厅谈话。
听海林委婉表达了来意,关雪梅说:“资历较浅,学历偏低,这是你的劣势,可你也有你的优势——年纪轻,有闯劲有干劲,尤其前一阶段主抓木耳养殖示范户的工作,成绩更是有目共睹。对了,上回来采风的郑石主席回去之后写了一篇散文,就登在省报的副刊上,里面提到咱翠岭的木耳养殖,浓墨重彩好一通夸奖,咱林业局局长看了散文很高兴,还让我表扬你呢。”
海林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却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说:“那还不是关镇长您领导有方?这木耳养殖从最初筹划到后面的具体实施,每一步都是在您的关怀指导下进行的,我嘛,只是冲在第一线,做了一点具体的工作而已。”
关雪梅很满意海林这种有功不居的态度,说:“咱们林区要走出困境实现经济翻身,就需要你这样踏踏实实肯干事的干部。海林,你放心,该说话时我会帮你说话的。”
走出居民楼海林的心情十分放松,他没有回家,而是沿着大街信步踱去。妻子常慧今晚值夜班,他回家也是一个人,索性随便走走舒散舒散。
走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下来,经过苗圃附近时,海林远远看见前方路灯下站着一男一女,似在争抢什么东西,女人见有人来嘶声嚷道:“来人呀,抢劫了!”男人回头看看海林,对女人恶狠狠地说:“你是我老婆,挣的钱就该给我,明天我去歌舞厅找你!”说完悻悻跑走了。
海林来到女人面前,问:“那人刚才在抢你东西?”
女人撩开散在额前的长发抬起头来,海林望着她描眉画眼的面孔只觉似曾相识,最后才想起她是曾和自己一起唱过歌的段丽丽。此时段丽丽也认出了海林,感激地说:“多亏你来了,要不我的包就被坏人抢走了。”
海林说:“翠岭多少年都没听说过抢劫的事儿了,这家伙肯定是外边流窜过来的。他没伤着你吧?”
“没。”段丽丽说,“王哥,你这是在散步呀?你……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送送我,我怕再遇上坏人。”
“行啊。”海林痛快地答应了。
两人边走边随意聊天,海林问:“小段,你是哪里人呀?”
“河南的,”段丽丽说,“我们老家那儿穷,除了种地再没别的活路,年轻人差不多都出来打工了。”
“打工你不到大城市去,怎么钻到我们这山沟沟来了?”
“山沟沟也挺好的,虽说你们这儿的人都不大有钱,可豪爽大方,直来直去有啥说啥,特好相处。”
海林一笑,问:“你们那个红……对,红玫瑰歌舞厅,生意好做吗?”
“开始去的客人少,现在慢慢多起来了。好多人都以为我们歌舞厅是啥不正经的地方,其实客人到我们那儿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像你们这些上班人,工作一天了,晚上到歌舞厅放松放松,不挺好的吗?”
“你们那儿唱歌的条件怎么样?”
“王哥,那可不是吹牛,我们卡拉OK设备都是新买的,质量绝对一流,你这样的好嗓子不去唱唱实在太可惜了。”
海林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四
第二天是周末,海林踏踏实实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值夜班的常慧已经下班回来了。常慧告诉他一个消息,老同学孙红革上山去采山货,回来路上坐的车翻了,人也受伤住进了医院。
“是吗?”海林一惊,“那我得去看看。”
他匆匆吃过早饭,出门去食杂店买了些罐头水果,蹬上自行车直奔医院。
海林拎着东西走进外科病房,见红革病床前很是热闹,孙连福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床沿上斜坐着延峰和玉娇,春枝站在脚地上,几个人正七嘴八舌说得高兴。
倚在被褥卷上输液的红革看海林进来,笑着招呼:“你咋也来了?我就受了这么点儿小伤,把大家都惊动了。”
孙连福要起身给海林让座,海林忙上前按住他:“孙叔你坐着,我站着就行。”
春枝去隔壁病房找了把凳子,海林坐定,问红革道:“你伤在哪儿了?厉害吗?”
红革回答:“就胳膊摔骨折了,别的没事儿。”
海林又问春枝:“嫂子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春枝说,“车翻的时候我正好压在他身上,有这大肉垫子护着,一点没伤着。”
“啥正好压在他身上?”延峰笑道,“肯定是红革故意保护你。”
春枝抿嘴一笑算是默认。
众人又说笑一阵,春枝见玉娇只是笑眯眯听大家讲话,并不插言,便转向她说:“玉娇妹子,结婚以后延峰欺负过你没有?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和嫂子说,看嫂子怎么收拾他!”
延峰笑道:“我原来就不敢欺负她,现在人家怀孕了,我是更不敢了。”
众人听了都欢喜起来,海林说:“哎呀,你们俩才结婚多长时间,就开始孕育下一代了?”
红革说:“海林,别光羡慕人家,你跟常慧也该抓紧了。”
春枝也说:“海林,你岁数比延峰大,结婚也比延峰早,可这要孩子可比人家延峰慢了一拍呀。”
“努力,我一定努力!”海林笑嘻嘻表态。
五
红革住了两天院便出院回家静养。春枝见他已无大碍,自己还要上山去采山货,却被婆婆死命拦住:“我的祖宗,你可拉倒吧!红革出这档子事,后怕得我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依我说咱们挣干吃干,挣稀吃稀,再不能干这种因财舍命的事儿了。”
春枝说:“妈,我凡事小心些。”
“小心也不行,”姚淑兰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呆着!”
与妻子一样,红革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只手动不得,便用那只好手提了根竹竿,早出晚归放起了大鹅。他放的两只鹅是去年春天买的,如今已长得个大膘肥,红革早晨将它们赶出去,专拣水草丰茂之处让大鹅尽情戏水寻食,夕阳西下再赶着吃饱喝足的鹅们回来,一人两鹅竟是逍遥自在相得益彰。
这天红革放了一天鹅,傍晚回到家刚刚端起饭碗,石头妈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什么没说先“扑通”跪在了地上。
“这是咋的啦?”姚淑兰和春枝忙放下碗筷将石头妈扶起。
“我……我家石头……迷山了!”石头妈泣不成声,“求……求你们家出人上山……上山帮忙找找,我来世……来世当牛做马也报答……你们!”
在石头妈悲悲切切的诉说中红革一家人终于听明白了大概,原来在上次的翻车事故中石头侥幸没有受伤,酒疯子依旧每日督促儿子上山采山货挣钱。今早石头随一伙人去了飞龙山,就在刚才那伙人来告诉石头父母,在采山时石头和大伙失散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眼看天黑下来,只好先回来报信。
石头妈又赶往别人家求告,把她送走后几个大人相互看看,孙连福说:“明天留你妈在家看林兴,咱三个都上山找石头。那么小的孩子陷在大山里,要不抓紧找回来,一条性命可就没了。”
姚淑兰担心地说:“红革的胳膊……!”
“我一条胳膊照样能爬山,”红革说,“妈,你放心,我能行。”
次日二十几人的搜救队伍就上了飞龙山,他们分成几个方向仔细寻觅,一边找一边大声呼喊石头的名字。
连续两天都无功而返,红革找到海林向他说了情况,海林立即去向镇政府领导做了汇报。书记和关雪梅一听,让海林马上通知镇政府机关和所有下属单位,干部职工只要手头没有重要的工作,全部上山去找孩子。
几十号人接连找了四五天依旧一无所获。就在石头父母几近绝望的时候,邻近永青林业局的一个林场突然给镇里打来电话,说是一个采山货迷山的孩子误打误撞闯到林场作业点,问他姓名住址,他说他叫张晓龙,家住翠岭林业局城区镇。张晓龙正是石头的大名,关雪梅立即派车拉上喜极而泣的石头父母赶往永青。
石头回家整整睡了一天,才向父母及邻居讲述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
发现与同伴失散后,石头急匆匆到处寻找同伴,但慌乱中没有辨清方向,越走反而离同伴越远。他站住脚茫然四顾,但见荒草漫漫树影森森,半点人声不闻,竟如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禁不住又惊又惧,蹲下身涕泪交流大哭了一场。
哭得够了,他的肚子也饿了,好在这个时节山里可吃的东西很多,他先往嘴里塞了许多嘟柿,又吃了不少山丁子高粱果,好歹填饱了肚子。
石头指望能找到回家的路,接下来的六七天一直在林子里乱走乱闯,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溪水,倒也饮食无忧。
翻山越岭走一白天,晚上他就找一棵大树靠在上面歇息。即便在这八月天气,兴安岭密林里的夜晚也是寒气袭人,常常将他冻得浑身发抖。再就是无数或大或小的野兽,它们白天蛰伏在窝里,晚上便全都出来捕猎觅食,石头只见大树周围都是闪闪发亮的小灯笼——其实哪里是灯笼,都是一双双野兽的眼睛。
“这孩子命大呀。”听完石头的讲述众人无不感慨叹息。采山的风潮在林区经久不衰,在之后的年头里每年都有人因采山而迷失,但像石头这样侥幸生还者少之又少。
六
暑假一开始,延峰的补习班就开班了。
对假期补课延峰原本持排斥态度,孩子辛苦学了一学期,正可利用假期放纵天性放松身心,可教师要挣外快,家长望子成龙,双方合谋,硬生生将寒暑假变成了第三学期、第四学期。
但如今清高如延峰也不得不与那些补课逐利的老师同流合污了,原因是丈母娘反复的劝导:“玉娇已经怀孕了,孩子生下来你们家就是三口人了,现在养个孩子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哪样都贼老贵,你那点儿工资够用吗?别人倒也想补课挣钱,可他没这本事,咱有这本事,凭啥不干?不偷不抢,凭本事上课挣钱,到哪儿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延峰虽嫌她嘴碎唠叨,但明白老人也是为自己和玉娇考虑,孩子生下来后吃穿用度果真处处捉襟见肘也不是事儿,现实压力之下,他开始认真考虑起办班补课的事情。
延峰教的是语文,这门学科的提高绝非朝夕之功,属于补习的冷门科目,要想招来学生只能与热门科目老师联手。延峰去找了与自己搭班的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英语老师答应得十分爽快:“没问题,我愿意和你这样的实诚人搭手干事!”数学老师却提出了条件:“行倒是行,就是咱这补课场地,李老师,得麻烦你来负责……”
延峰蹬上自行车,一个单位一个单位打听可有合适的场地可以租用。他接连跑了两天,结果不是他看不上人家的地方,就是人家嫌他给的租金太低,始终没有谈拢。玉娇见状,给他说了自己的主意:“把咱家屋子里的家具搬出来,二三十个孩子就坐下了,何必非得费心到外面去找地方?”
延峰说:“家里改教室了,咱俩去哪儿呆?”
“到我妈那儿去住,”玉娇说,“就是一个月的事儿,怎么也将就了。”
场地的问题解决了,一放暑假补习班就正式开始上课。开课的第一天紧张而又忙乱,最开始出现的问题是课桌椅不够用,延峰从一中后勤处借了二十二套课桌椅,结果来了二十四个学生,他只得先让两个没座位的人坐在小板凳上,自己心急火燎地赶往学校求援。接着又出现了上厕所的问题,延峰家里的厕所无法满足课间多人同时如厕的问题,延峰只得详细指示了附近公共厕所的方位,让学生们快去快回。
按照招生时的约定头三天是试听,学生觉得好交钱继续上课,觉得不好离班走人,因此试听阶段三个老师都使出浑身解数,课上得有趣有料精彩纷呈。老师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三天后所有学生都选择留了下来。
学生每人交补课费八十元,二十四人共一千九百二十元,均分后三个老师每人拿到手六百四十元。延峰故作漫不经心地将一堆钱票拍到玉娇手里:“收好。”玉娇喜出望外:“挣这么多钱呢。”
丈母娘听了女儿的汇报特意跑来勉励姑爷:“这多好,不到一个月工夫就整六百多块钱,干啥能有这个挣得巧呀。延峰,你这会教课就是本事,一定要好好利用,以后不光寒暑假办班,平时也可以办嘛。”
她又指示女儿:“延峰上课辛苦,你要照顾好人家,做饭多炒几个他爱吃的菜,下了课给他捶捶背揉揉腿。这可是你们家的顶梁柱,半点儿慢待不得!”延峰见玉娇唯唯答应,红着脸说:“妈,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丈母娘说:“咋不该那样?她挣钱少的就该伺候你挣钱多的,天经地义!”
七
补习班快结束的时候,高中同学朱明辉来找延峰,说他和另几个同学准备张罗搞一次同学聚会,主题是祝贺海林高升为二道弯林场的场长。
“海林这小子又升官了?”延峰惊讶海林提拔的速度。
“太正常了,海林上学那时候就有组织能力,天生当官的材料儿。听说原本是要任命海林当城区镇镇长的,后来林业局领导说他是个好苗子,应该放到更关键更复杂的岗位上去锻炼,就改派去了二道弯。”朱明辉兴致勃勃地说,“这礼拜六中午十一点,碧水餐厅,延峰,别迟到啊!”
礼拜六转眼便到,延峰到红革家叫上红革,两人结伴来到全镇档次最高的碧水餐厅。
已有一些同学先行来到,见他俩走进门纷纷握手寒暄。大堂挂钟指到十一点,除了此次聚会的主角王海林外余人均已到齐。
朱明辉等几个组织者站在餐厅门口连连看表。一直等到十一点半一辆小轿车方才缓缓驶到,海林从车里钻出来,一脸内疚地说:“在单位处理点儿事情,来得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道歉一边和朱明辉等人亲热握手。
众人簇拥着海林坐上餐桌主位,服务员端上热菜,酒宴正式开始。朱明辉作为组织者首先致辞:“同学们,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到今年咱们已经毕业四年了。这四年里咱们同学有考学分到外地的,有打工走了的,目前为止还呆在翠岭的就剩在座这十几个人了。咱们十几个人各行各业都有,但要说发展最好的,还得属人家海林,前两天刚被林业局正式任命为二道弯林场的书记兼场长,成了实打实的正科级!二十四岁就当上正科级,春风得意前途无量啊。我提议,咱们大家伙一起敬海林一杯!”
众人忙都站起身,争抢着与海林碰杯。海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含笑说:“谢谢大家。人都说同学间的感情最纯洁最深厚,我王海林是最重同学情的,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以后大家有事儿找我,实在帮不了没办法,只要有能力帮,我一定不打半点儿折扣!”
“海林,有你这句话就行啦。”
“还是海林最够意思!”
众人纷纷离座走到海林身边向他敬酒,海林谈笑风生口到杯干,不多时已喝了十几个八钱盅。海林酒量虽宏,此时也不免有些微醺,他见邻桌的红革只是低头吃菜,并不过来和自己喝酒说话,便端了一杯酒走过去,笑吟吟地说:“红革,别人都有说有笑的,咋就你在这儿闷坐着?”
红革说:“海林,我想起了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海林一愣:“什么话?”
“高考考完那天晚上,咱们班同学在操场开毕业派对,你跟大家说,将来不管谁发达了,都不能在同学面前装。”
“我……装?我……我咋装了?”
“你自己知道!”红革说完,起身大步离开了餐厅。
八
一过春节红革和春枝就开始张罗起养殖木耳的事情。去年有镇政府全力帮扶,而今年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但好在他们已养过一茬木耳,流程路数都已明白,干起活来倒也有条不紊。
最紧张的灭菌接种工序完成后,夫妻两个终于可以暂时喘上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红心突然寄来一封信,内容十分简单,就是让红革到她那儿去一趟。
“这丫头,信也不写得明白点,到底因为啥非得让她哥大老远地去她那儿。”姚淑兰禁不住抱怨。
“让红革去吧,”春枝通情达理地说,“红心让他哥去,肯定是遇上啥烦难事儿了,不去咱也不放心不是?”
春枝和姚淑兰为红革细心打点行装,姚淑兰嘱咐儿子见到红心一定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在外面过得不好,就让她和大国带孩子回翠岭来,一家人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在火车上颠簸了三十多个小时后,时隔一年红革再次来到了妹妹妹夫生活的城市。
按照红心信上留的地址,红革找到了廊桥水岸小区。小区洁净典雅设施奢华,绝非之前红心夫妇俩租住的老旧楼区可比,红革一边欣赏景致一边想,看来这一年大国包工程又赚了不少钱。
红革找到红心家,按响了门铃。门开了,应门的却不是红心,而是穿着一身睡衣睡眼惺忪的大国。大国揉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红革,忙招呼他进屋,让到沙发上又是敬烟又是沏茶。
“大国,红心呢?”红革点着一棵烟问。
“带孩子打防疫针去了,估摸也快回来了。哥,你要来咋不先写个信或者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
“是红心写信叫我来的,这事儿你不知道?”
“她写信叫你来?”大国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但转瞬又恢复了常态,“红心可能跟我念叨过,事儿一忙就忘了。哥,上回来信你说在家养木耳呢,怎么样,收入还成?”
“还凑合吧,刚开始养,都是摸索着干。”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锁一响红心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一眼看到红革,惊喜地唤了声:“哥,你到了?”
按理说刚生过孩子的红心体态应丰满些,但她反比一年前更见消瘦,原本红润的面色也变得蜡黄,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精神。红革只当妹妹照管孩子累的,一边逗弄初次见面的外甥女一边对大国说:“看你们现在也挺宽绰的,不行就花钱请人帮带带孩子,红心一个人又干家务又整孩子,时候长了身体怕吃不消。”
大国说:“我也一直这么说,可红心不干。”他转向红心说:“听到哥的话没有?过几天我就跑趟劳务市场,给咱家请个保姆。”
红心没搭理大国,她把孩子放到小床上,对红革说:“哥,你先坐着,我给你做饭去。”
吃过午饭红革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睁开眼时已是傍晚。大国将他让到饭桌前坐下,起开一瓶价值不菲的白酒说:“哥,中午吃的饭不算,晚上我正式给你接风,咱哥俩好好喝一场。”
饭桌上已摆好火锅和一应肉品菜蔬,红心将火点着,不一时汤滚油热,大国与红革一边喝酒一边大块朵颐。
见红革吃得满脸流汗,大国笑道:“哥,味道不错吧?”
“人在吃上可真能捉摸,”红革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感叹,“煎炒烹炸不算,还整出这种吃法儿。”
“多整出点花样儿,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嘛。哥,以前我也稀里糊涂,直到现在才活明白了,人不能只苦巴巴地挣钱,该享受也得享受,没吃过的吃吃,没玩过的玩玩,什么都见识一遍,才不算白来这人世一回呢。”
红革酒喝得有点多,晚上睡得也沉,次日起床时大国已经去工地了。红心照料他吃过早饭,直到此时兄妹俩才得以坐在一起从容叙话。
红革问:“红心,你写信让我来,究竟为啥事儿呀?”
“哥,大国他……外面有人了。”红心说着话眼圈已然红了。
红革一听登时急了:“什么?这小子敢干这号事?红心,你仔细说。”
原来在红心怀孕期间大国新雇了一个管账的女会计,思想前卫的女会计爱慕大国精明能干倜傥风流,竟对他这个有妇之夫发动了疯狂的爱情攻势。大国招架不住或者根本没想招架,很快便被她俘虏,逮住空子便和女会计双宿双飞厮混在一起。
红心终日呆在家里,哪晓得丈夫在外面干下的龌龊事,直到有一天收拾大国衣物,从口袋里捡出一张旅馆收据,这才起了疑心。面对红心的质问,大国一五一十全都老实交代了,最后说自己只爱红心一个,和女会计只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新鲜劲儿过去自会一拍两散。
红心恶心大国的厚颜无耻,和他离婚吧,看着刚出世的孩子委实狠不下心,任由他在外面胡来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思来想去只好将哥哥从老家搬来,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红革听完,黑着脸在地上走了两步,一拳擂在茶几上:“等大国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红心忙说:“哥,你可别打他,就他那小身板,挨不了你两拳头的。”
红革说:“打不打,看他态度再说。”
晚上大国拎着两大塑料袋酒肉走进门,见红革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心里已猜到什么,小心地陪笑说:“哥,我从超市买了两条上好的鲈鱼,让红心炖了给咱哥俩下酒。”
红革指指沙发:“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大国不安地坐下,红革一点弯子不绕,问道:“说,你和那个女会计能不能断?”
大国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红心,讪笑说:“哥,红心都跟你说了?其实,我和那女的就是逢场作……”
“逢场作戏也不行!”红革厉声打断他,“你媳妇在家辛辛苦苦给你做饭带孩子,你倒好,在外面拈花惹草寻快活!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能不能和那个女会计一刀两断,今后和红心好好过日子?”
大国抬头望向红革,立刻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得低下脑袋,沉默半晌,低声说:“能。”
“那就好,”红革吩咐红心,“拿笔和纸来。”
红心取来纸笔,红革将它们推到大国面前:“口说不算,写个保证书。”
在红革威逼之下,大国只得老老实实在白纸上写下了几行字:我保证今后和穆芳芳断绝一切来往,对媳妇孙红心一心一意。又在后面署上姓名日期。
红革拿起纸看了看,交与红心收好,对大国说:“保证书是写下了,要是违反,你知道我拳头的厉害!”
九
红革在红心家住了几天,临走前一天心里记挂一件事,下了楼房走出小区。
虽然过了一年,红革仍记得朝云出租房的位置,他在城乡结合部迷宫般的街巷中绕了半天,找到了那处偏厦子。他走到房子前,发现门上挂着锁头,门框和把手上也积满黑灰,看来已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了。
朝云带着女儿搬走了?红革左右张望一下,见不远处的巷子口坐着一位晒太阳的老太太,便走过去向她打听。
“你说朝云呀?跟一个鞋匠走了。”老太太很是健谈问一答十,“鞋匠不嫌她离过婚,还带着个拖油瓶,把她娶走了。修鞋的活路多挣钱呀,朝云这下可享福了。你,是朝云啥人呀?”
“啊……我是她一个老乡。那行,婶,多谢你了。”
红革再次望了一眼那座低矮破旧的偏厦子,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