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朝月暮》第2章 重点班的差生
十二年前的冯若月,还不是如今这个充满勇气与自信,懂得反击的冯若月,那时的她,还不懂得何为“拒绝”,何为“争辩”。
那时候的她只知道“自我”这个词,在性格形容词里具有贬义,她还不知道,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是与世界抗争的能力。
2009年的秋天,天气不似往日一般凉爽,沉闷炽热得让人透不过气,那一年,内向怯懦,不善言辞的冯若月和自由不羁,无法无天的雷穆阳在市一中高一一班相遇了。
若月当然不知道,当初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这个男孩,会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和自己的一生纠缠在一起了。
“大家好,我是冯若月,作为班长,今后我……会努力的。”
若月低着头站在人群里,声音小得像蚂蚁爬过,她是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进校的,被班主任牛丽华老师委以班长的重任,她心里稍微有些抗拒,但她不知道怎么说拒绝的话,只能低着头应下来。
同学们大概是没听见她的自我介绍,班级里鸦雀无声,在短暂的沉默后,后排忽然传来了男生的声音,“好!班长好!”
洪亮明朗,满是笑意却又玩世不恭,以至于冯若月都分不太清,那笑意,究竟是鼓励还是讥讽。
同学们哄笑起来,教室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若月悄悄回头,看见一张明媚俊朗的脸,放肆,张扬,带着不羁的笑,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她收回了目光,微微皱眉,在心里认定了他声音里的笑意是讥讽。
也认定了他就是那种父母老师嘴里的“差生”。
“雷穆阳,你严肃点,别逗人家班长玩!”
有个女生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开朗,雷穆阳一脸故作诧异,“我怎么不严肃了,和班长问个好也是逗?”
同学们哄笑更甚,若月皱眉,轻轻的坐下,不想卷进调侃的谈话里,她觉得尴尬,无法自处。
副班长是入学成绩排名第二的王娟,她站起来之后若月才看清就是刚才说话的女孩,她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外向活泼,让人看着心里就莫名欢喜。
学习委员本来是由排名第三名的陈旻臻同学担任,可牛老师还来不及安排,陈旻臻已经站起来拒绝了委任,“老师,我平时也很忙,无法担任班委,请老师另择其他同学吧。”
他的话说得很快,说完之后便落了座,自顾自的低头看书,全然不理旁人的目光,也不理牛老师脸上的意外,老师只能另择其他同学担任学习委员。
若月好奇的目光忍不住瞥向那个叫陈旻臻的男同学,他桌子上的书不是教材,她隐隐约约能看见书脊上的名字。
《笑忘录》。
那是米兰昆德拉的著名小说,她曾在书店看过几页,有着西方作家一如既往的开放,赤裸的文字让人看了脸红心跳。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清俊的脸上都是冷漠,她赶紧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语文课本。
高中的第一次班会,就在这些喧闹调笑里结束了。
放了学,若月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妈妈早已在门外等候,见她出来,急着招手,“若月,这里!”
妈妈的声音很大,周围的同学投来目光,若月有些难为情。
她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可妈妈依旧每天接送她上学,这总让她觉得,她还是当初那个第一天迈入学校的小学生。
“今天有没有开班会?你是不是班委?班主任对你好不好?你们班是整个年级最好的,应该没有差生吧?”
妈妈的问题如连珠炮,周围的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若月微微皱眉,垂下了头。
“你倒是说话啊!”
“妈……”若月皱着眉,声音里有一丝抱怨,“这周围都是同学,你声音小点……”
林贞不解的皱眉,音调越发高了,“为什么?!你第一天上学,妈妈担心你啊!”
若月无奈的骑上自行车往前去,林贞急忙骑车跟上,“你告诉妈妈啊,你是不是班委?你们班……”
“是,我是班长,因为……”
“怎么会是班长啊!班长事情太多,影响你学习的啊!妈妈希望你当学习委员,可以多跟老师亲近,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多问问老师啊!”
林贞急急的打断若月的话,若月闭了嘴,加快了脚下的动作,想快一点离开学校附近。
“算了算了,班长就班长吧!一班是最好的班级了,我打听过了,你们这个班主任,升学率是最好的。”林贞来到若月身边,压低声音,“你要好好努力,我可是托了不少人才把你安排进一班的!”
若月的目光看向前方的路,心里却甚不理解。
她是全市的中考状元,她上最好的市一中,分在最好的一班,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妈妈却还是去拜托别人来为她安排。
妈妈总是拜托别人为她安排,让她读最好的学校,分在最好的班。
哪怕每个月家里都要开一次“家庭经济支配会议”,妈妈也绝不让她在学习方面落于人后。
妈妈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说她是全家人的希望和太阳,所以,家里的一切都要围着她转,说他们这代人就是吃了没有知识的亏,只能做些力气活,挣些辛苦钱,可如果将来她有了知识,就可以不用再当体力劳动者。
脑力劳动者,是妈妈一生的向往,于是,若月便在妈妈为她指的这条路上,努力而坚持的走着。
虽然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可妈妈这么说,她就这么做,这是她自小就习惯了的事。
妈妈从未给过她反驳的机会,更别说反抗了。
二人骑到红灯口,身后忽然传来机车引擎的轰鸣声,声音之大,响彻了整条马路。
若月还没反应过来,摩托车已经在她身旁慢下来了,骑车的人扶起头盔上的挡风片,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脸上依旧带着阳光又不羁的笑,“咦,班长,上学还有妈妈接送,真是幸福啊!我先走了,明天见!”
话音未落,雷穆阳的摩托车已如离弦之箭一般驶出,等若月想明白他话里的讽刺的时候,早已连他的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她的脸,顿时就因为尴尬而烧起来。
“这人是谁啊,若月?!也是你们班同学吗?!”
妈妈惊讶又生气的声音传来,若月“嗯”了一声,急急的骑上车往前走,妈妈皱着眉跟在她身后,声音焦急又担心,“怎么搞的啊,你们班不是全年级最好的班吗?!为什么会有那么离谱的差生啊!这个男孩子,一看就是个流氓啊!真是的,托了那么多关系才把你送进这个班,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同学……”
妈妈抱怨着,若月脑海里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刚才雷穆阳脸上那个讥诮的表情,她很想开口问妈妈一句,今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送她上下学,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她始终没开口。
因为她知道,不会有其他答案。
她是妈妈的棉袄,拴在腰间的腰包。
她永远都离不开,也不被允许离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