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虐我的权臣一夜白发》第2章 檀思
入夜,沈慕身着寝衣在荧火下等到子时整,待宫城上的训明钟敲了整整十二下,才唤了相思进来服侍就寝。
相思小心地帮她扯下床前帷帐,低声说道。
“公主,您真的要将那柄碧海团扇赠与大公主做贺礼吗?那可是陛下予您的生辰贺礼。”
窗子未关,一阵风吹进来,在这夏日酷暑中,倒是不难耐,不过吹得荧火翩然,似翻飞的蝴蝶。
沈慕低下头,轻声说道。
“大皇姐她值得。”
相思将帷帐最后一抹褶皱抚平,冲沈慕行了一礼后,在外间卧在小塌上。
丞相府终究未曾亏了清远公主。
门外是酷暑夏夜,这个房间却很静,泛着点点冷意。
沈慕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意,锦被淅淅索索不断发出声响。
她一闭眼,脑海中仿佛就出现了当初那冰冷床榻上含着笑意死去的女人。
额头上伤口狰狞,脸上身上尽是血迹。
她身上穿着当初父皇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她带进宫封妃时的锦衣。
沈慕闭缓缓睁开眼睛。
偌大的清苑宫,三公主生母,皇帝宠妃,生产之时身边一个太医都没有。
而那时的太医皆聚在椒房殿,为那个金尊玉贵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大公主看护。
她敛下眉眼,呼吸放缓,看着头顶鸳鸯交叠的图案,嘴角扯出笑意。
泪珠从眼角流出,缓慢而又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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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慕起了个大早,半眯着惺忪的眼,任由宫女服侍。
待更完衣,她对着镜子看了眼,盯着她那被挽起的头发,有些发怔。
时间有些久,身后相思着急,喊了一声。
“公主。”
沈慕这才回过神。
是了,她方知道哪里违和。
临朝规章,公主未出嫁时做少女披发,服饰规格从公主品级。
公主出嫁后做妇人挽发,服饰规格从夫家郎主品级。
而如今,她挽起头发,内府局给她送来的,却仍是从的公主品级规格。
沈慕身子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衣裙随她晃动。
这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的
身后相思忍不住开口提醒。
“公主,我们该走了,大人在府门口等着。”
沈慕点头,说道:“把那碧海团扇用盒子装好,我们这就去。”
她说完,最后瞥了一眼镜中人儿的纤腰,手指轻轻搭上一旁小丫鬟的手,迈步走了出去。
相思在身后,捧着那掐丝檀香木盒,脚步轻盈,神色恭敬。
等到了府门口,沈慕踩着脚踏,就着小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便跪倒在地。
“拜见大人。”
宋顺舟面色显然有些疲惫,也失了为难她的心思,摆摆手说道。
“你且起身。”
“是。”
沈慕应声,起身坐在一侧。
她虽低着头,眼神倒也流波一般四处转,突然触及马车对面一个角落。
那缠枝海棠,并蒂芙蓉,戏水鸳鸯,三个物什儿聚在一起。
倒是像极了女子的某一种贴身衣物。
——肚兜儿。
沈慕心中一震,下意识放缓呼吸,生怕引起宋顺舟注意。
好久没动静,她小心翼翼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宋顺舟眼睛闭着,眉眼间有浓重的郁色。
直到面朝着宋顺舟,沈慕才依稀闻到。
这马车里,似乎有些点血气。
手指握紧手帕,沈慕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被吓得发颤。
世道极重女子清白,长姐新婚前一日委身于宋顺舟,若是让陈家知道,哪怕是陈皇后也保不住她。
届时也必定不会放过宋顺舟。
沈慕早就知道宋顺舟心慕长姐,痛恨父皇把长姐赐婚给陈家大郎君。
但是这种最为意气用事的少年行径,她从未想过宋顺舟会做。
毕竟,宋顺舟这右丞相的位子,是靠着在疆场上一笔一笔功绩积攒,最后指挥五万兵骑杀退蛮人二十万兵卒一举成名,才得来的。
虽说借了些宋家的势,可宋顺舟此人绝非心无城府。
难道他对长姐的心思竟如此之深?
深到即使冒着和陈家决裂的风险也要和长姐苟合?
沈慕尽全力稳下心神。
她绝对不能让宋顺舟看出端倪。
少女呼吸浅浅,身上清香气息冲淡昨日打闹的血腥气,顺着从窗子吹进来的清风笼罩在宋顺舟鼻尖,意外地竟缓解了些他的头痛。
宋顺舟抬眼。
“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沈慕微惊,生生压下颤抖的心思,依旧低着头。
她说:“奴不用香。”
沈慕幼时被陈皇后磋磨,椒房殿里香料不断,充塞鼻尖,久而久之,对香料也有了厌恶的情绪。
不用香?难道是体香?
不过倒也不必在意这些。
宋顺舟招手,拍拍自己的肚子。
“坐到这里来。”
沈慕应下,然后一点一点挪过去。
宋顺舟嫌她动作太慢,大手一抓,刚好抓到她手腕,沈慕一时不察,整个人倒在宋顺舟身上。
越靠近宋顺舟,那股子血腥气就越发浓。
沈慕手指紧紧抓着宋顺舟的外袍,她此时上半身倒在他身上,下半身却仍悬空,这姿势着实难受。
她试着想要动一动,却不想宋顺舟一瞬间掐住她的脖颈,嘴里的话语冷漠。
他说:“别动!”
沈慕立刻停住动作,心惊胆战地垂下眼眸去看宋顺舟掐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
不似京城世家褚郎君,陈郎君那般白弱,竟是比她的脖颈儿颜色黑了一层。
沈慕恍惚间,想到曾经父皇抱着她坐在秋千上。
嘴里说着,“月月是父皇的心肝儿,谁都轻慢不得。”
沈慕垂下眼眸,心底轻嗤。
如今她被轻慢了个彻底,果然帝王之语最不可信。
沈慕身子渐渐僵硬,这幅姿势弄得她腿部渐渐酥麻,她伏在宋顺舟胸膛上,强忍着不让腿跌下来,面色渐渐发白。
最后实在撑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连忙拢了拢袖子跪地。
她的心因害怕砰砰直跳,甚至于在这空旷的马车里都能听到心倏而落地然后猛地提起的声音。
毕竟,弄死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对宋顺舟而言轻而易举。
她死了,惊扰不了任何事,打扰不了任何人。
沈慕流下屈辱的泪水。
她恨她为什么对任何人都无足轻重,只要想,任何一个权贵家族子弟都可以一刀了结了她。
她伏在地上的手掌微微蜷缩。
宋顺舟怀里软香消失,他烦躁地睁开眼,见她跪在地上,身子还有些发颤。
他顿了顿,语气恶劣。
“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沈慕不敢犹豫,憋住泪水,起身往宋顺舟那边走。
直到沈慕坐在他的身边,头靠在他的腿上,一头青丝直垂到地面。
感觉到清香心旷神怡,宋顺舟才重新阖上眼眸。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沈慕的头发,沈慕呆呆地靠在那里,手指扒拉着宋顺舟的裤脚,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宋顺舟这幅样子,真像对待一个畜生。
怕惊了宋顺舟,沈慕也不敢流泪,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马车顶部雕花,直到马车外面,小厮恭敬的声音传来。
“大人,檀思公主府邸到了。”
宋顺舟睁开眼,看到这幅样子,先是一怔,随即语气嘲讽。
“公主这是打算在下官腿上呆几时?”
沈慕连忙起身,尽力把自己缩在一边。
宋顺舟坐直身子,瞥了眼沈慕,轻笑了声,待马车外传来陈家大郎君清越的声音,宋顺舟才理了理外袍,走下马车。
经过沈慕身边,他语气阴冷地开口。
“公主应当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沈慕低头不语,紧随着宋顺舟,在相思搀扶下下了马车。
在地上站定,入眼即是陈家大郎君陈启良关怀的眼神,沈慕下意识往后面退了一步,眉头小小皱了一下。
她施了一礼,说道:“清远在这里,向陈家郎君贺喜。”
陈启明还礼,脸上挂着笑意。
“公主请进,若有什么不适之处,公主尽可以寻我。”
这话倒说得不明不白。
沈慕呼吸轻缓,冲他笑了下,抬步往里走。
察觉到身后那灼热的眼神,沈慕眉心微蹙。
身后相思抱着盒子上前,担忧地问道。
“公主,那陈家大郎,是否对公主有意?”
沈慕摇摇头,“不知为何。”
按理说,她随着父皇接触这些世家郎君许多,先前却曾未瞧出来陈家大郎有这幅心思。
她心思沉了沉。
长姐的夫婿于她有意,长姐那般骄傲的人,只怕不会放过她。
不过,长姐也从来都没有放过她过,这再添一层怨恨,倒是无所谓了。
沈慕定下心神往里走,入眼皆是雕栏画栋。
檀思公主沈清嘉,身后有陈皇后,有南陵宋家,有任宁陈家,十二岁便被允许开府建衙,成婚之礼办在公主府绕过夫家,当真是世间少有的恩赐。
这公主府奇珍异宝无所缺,珍惜百兽遍地,黄金白银皆如尘土,宫女侍卫皆佩金带银。
宫里有句歌谣,宁做檀思座下一条狗,不要宫禁主里贴身奴。
当真是皇权富贵的好模样。
沈慕今日偏做淡雅装扮,本就浓丽逼人的长相生生生被她磨掉一层风采。
不过是因着,她今日不想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