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忆江南时》第2章 夜色
用完晚膳,江淮来到前院廊中驻足,无聊地望着这个霞色缠绵的傍晚。
秋总是凉不透的。临近日暮垂垂,云外似是有若隐若现的旷野般,给人以捉摸不透的感觉。霞色缠绵多变,悱恻入骨,在他的眼前变幻着。其间更有三两飞鸟掠过天,孤影点点,声声不绝。
这等夜景,颇为勾人。
殷殷绯色染遍江淮的眼,若隐若现的云雾飘渺着,夜幕如愁水般缓缓地流淌,他的脸上写满了思念……
其实江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心里曾经住过一个人,但他却丝毫没有头绪,总觉得空落落的。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当这一想法在心间冒出来的时候,他联想到了苏以泽。⋆⌁⌁⌁❤︎⌁⌁⌁⋆
其实,家里人曾隐讳地跟他提过失忆的事。难道苏以泽是他的故人相识?
随即他便无奈地勾了勾唇,像是在自嘲一般。大名鼎鼎的苏将军又怎么会是他心念的人和旧相识呢?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又继续看着这片夜。⸝⸝ ᷇࿀ ᷆⸝⸝
须臾间 ,月亮忽地开始慵懒地偷闲,窈窈窕窕的,半不情愿露出那影绰身影。一颦一笑,随云飘逸,时隐时现,就好像风情万千的烟尘女子在天际起舞。
是弦月。
八月初七,那弧度简直堪称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时云又赌气般将它遮上几许,似在吃醋,不愿与世人分享自己的心爱,倒平添了夜色的神秘,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感觉。
府上很安静。因为江氏主府的人丁很少,江淮是这府上唯一的主人,其他亲戚皆是旁系分支,在别处立户。所以江府下人也很少,便是在府中任职的,也只有十几个,这还是算上了按点更替换班的侍卫。此外,除开管家和三两个情况特殊的杂役,其余下役,到了时间也都尽数遣回家休息。
所以此刻,府上寥寥几人对他而言并不奇怪,除却在房中记账的管家和院外的两名侍卫,余下可以留下的杂役也都早早回了房歇下了。
于是这时,整个院子显得尤为幽静,站在前院空地的江淮,也自是将周围的声响变化尽揽入耳。韩叔在屋里用算盘核对着账簿,那算珠声清脆悦耳;在这样一个安谧的庭院中,便是连以往虫鸣的窸窣声在此刻也都能清晰听见,不同以往,此刻的虫鸣声,简单而动人。
是夜。
突然,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溢开,江淮轻轻嗅着,慢慢睁开了眼。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廊前以前栽种下的昙花,现在竟已然绽放。
便是昙花一现,也别有一般韵味,摄人心神。昙花都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地就开了,即使只一瞬的恬静。
秋月优昙分外清,娇姿美态见分明。
羊脂玉石般的花瓣骤地绽开,向人间展现着,像一盏精致的宫灯似的花苞,张开了洁白的小口,散发出勾人的清纯气息。微风习习,一朵接着一朵,黄白相映,花瓣一片片,一层层,相互拥着,像零落的飞雪般不染凡尘,飘到他这思绪复杂的,北方人心上……
虽然花期短暂,但昙花给人们留下的震撼却能长久地绚丽不败。
月华如练,秋风似水,寒烟如波,慢慢攀上枝,染上阶,在阑干上流淌。这等美色也缠上江淮,将他的衣袍也染上余晖,显得越发出尘。这时韩叔已经伏在案上,但燃灯未熄,大概是累的睡着了。前院里只听见野风野草的摇曳声,还有他平稳的呼吸。
江淮就伫在那,身形未动,静静看着这夜,静谧而隐晦地压抑着。
……
临近中秋,长街上热热闹闹的,院门也是向外开着的。外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夜晚的京城灯火阑珊,教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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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他下意识出了院。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小巷两边,青苔院墙,破旧而古朴。
慢走在街上,穿着大街小巷,看着车水马龙,听着百姓们饭毕后的闲言碎语,旁边馆门大敞的酒馆中还能依稀听见评书人满情地讲着金玉良缘。
月晖淡淡,点洒在红砖绿瓦或那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京城夜色增添了几许朦胧和诗意。
……
江淮突然便对自家兄长产生了敬佩——这些年来,无论是江淮待在京中的时日 亦或是赴任徐州知州的这三年,百姓对江时的夸赞随处可闻。江时一直主张以 民治 治国,他不仅求贤若渴,改进了科举制度,大力推进教育的发展,使寒门子弟也能读书参考;且他还主张求同存异、兼容并包,这更是进一步改变着从前百姓们麻木的落后思想。
文娱共推,育武不误。这才使而今的神州变得繁荣昌盛。也让国泰民安,家和事兴。
所以江时无疑是个在位施德政的明君。
可为什么自己会对整整十年的记忆感到迷茫呢?那十年里,除开韩叔以外,有关人的回忆都一概想不起,这让他感到担心和无所适从。
担心自己真的忘记了谁。
他已经找了八年的记忆……
想着,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江淮这才发现,自己此刻原来已不知觉地走到二十四桥上来了,只是面色有些惨白。
古有诗云。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这桥便取自后半句「二十四桥明月夜」。这倒让江淮浮想联翩:秋月下的两人,看不真切面容,身前江波遥遥,逆流而上的思绪中,夹杂几分思念,几分怅然。可突然,其中一人却似是忘记了另一人般疏离……恍惚的笛音里,沉重了远山逶迤的孤影,也吹落了草木几多……
与原诗的意思完全不同,虽然也别有一般秋思 ,但他的心却是狠狠抽搐了一下。江淮将自己的情代入进了诗句,便仿佛身历其境般,同那人一起心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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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八月初七,还有一个七曜便是中秋。回府的路上,江淮的心有些空荡。他还在想那段联想,虽然并摸不着头绪。长街上随处可闻百姓们津津乐道着最近的轶事奇闻,诸如:
“诶,你听说了吗,我听说那位陈家的大小姐……”
“啊?真的吗……我跟你说,听说啊……”
“哎呀,可不是嘛,我听说啊……”
“……对了对了,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
“哎哟,造孽啊……”
“我跟你们说,老李家昨天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白白胖胖的……”
“……诶,听说了吗,江家那位回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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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些百姓们在灯下阶前的言谈,江淮脸上也扯起一丝笑。
不知怎的,他就下意识杵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们饭余闲话。如今政权彻底的一统,也让百姓从历朝战争的水深火热中被解放,百姓安定,和乐融融,这是他一直想看到的。
不知怎的,从前心上牢牢拴住的沉重的枷锁,放不下,解不开;可而今也没什么再好纠结的,在这时被彻底卸下。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不解的思绪了。自己都成了这样的人,又有何资格再疏远别人呢,更何况那人是他皇兄……
想到这,他内心对江时和言忱的愧疚又更甚了几分。
这样想着,倒是释怀了。
江淮在街上慢慢地走着,今夜的月很明,幽幽晃晃的月辉倾泻在这长街上,颇添了些清冷的趣味。
夜色融融,月辉荒荒。
正当他思绪为明日早朝作准备时 ,只一瞬,一张熟悉的面孔便从他眼前闪过,江淮瞳孔一缩,愣在原地。
他好像看到了苏以泽,那一瞬的对视,江淮的眼里满盛着光。
蓦然回首,却没能发现苏以泽出现过的痕迹。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般。江淮急骤跳动的心也攸地冷却下来,仿佛从未炽热。
“人远在千山之外,又怎会出现在这呢?”江淮自嘲道,神色黯淡地失了停留的心情,就此打道回府,别门脱衣,熄灯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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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料想。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以泽站在一棵古树前,目睹着江淮失望地离开。他心也亦早是陡地一紧。不自主地远远跟在他身后。江淮许是失魂落魄,并没能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后。
看着前边纤纤腰,又想起从前那位纯洁美好的少年。苏以泽的心躁促地跃动着,极力克制的情欲伴着唾液滚烫入喉,喉结也滚动着。
目光灼灼。
一直凝视着他安然回府,苏以泽才长吁一口浊气,想跟上前,又想到什么似的,只好不舍地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