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破缚者》第3章 霜河之下
莱利隐在山岩突出的一块峭石下。他打算暂时休息一会，奥维斯特北地的冬季漫长寒冷，他需要暂时借助这块山岩的帮助，抵御一下正在袭来的寒风。
他低着头倚靠在岩壁上坐下，用外套罩住自己的身体，打算短暂地睡一会。
这种低头的睡姿可能会导致醒来时的落枕，但是莱利不喜欢仰着头睡觉，那样总会给他一种有人要割喉他的错觉。
他阖上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睡得太沉。危险仍没完全解除，雪地的夜行猛兽也有可能要他的命。
于黑夜中，他听到虚无缥缈的呼喊，那是一个女人，不知从何处念着他的名字。
“莱利·奥利安，莱利……”
他叹了一口气，臆听又出现了。自从妹妹莱雅失踪后，他每晚都能听到这样的轻声呼唤。
那应该是一种羁绊。莱利这样告诉自己。
他坚信自己跟妹妹之间存有某种血缘的羁绊，这种羁绊让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是他坚持寻找莱雅的动力。
他仍记得父亲留下的那封信，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失踪的妹妹。
他放空思想，呼吸变得沉稳而均匀，这样能让他在短时间内休息的更好。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
莱利听到窸窸窣窣的踏雪声，他马上从睡梦中惊醒。
那声音不似普通人一般，而是缓慢、沉稳且漫无目的。
一头熊。莱利身上汗毛倒竖。
北地熊是奥维斯特北部的大型猛兽之一，是全大陆体型第二大的熊。力大无比，只用轻轻一掌就可以把成年人的脑袋拍碎。巨大的门牙如同匕首一般，配合惊人的咬合力，能轻易撕掉人的大腿。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奔跑速度出奇的快，曾有猎人在骑马的过程中被一头从林中窜出的北地熊袭击，连人带马一起成了储备粮。
莱利没有轻举妄动，他握紧了剑柄，假装自己在睡梦中。
他很小的时候就跟北地熊打过交道，他面瘫的毛病就跟熊的袭击脱不了干系。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种生物是多么凶猛的掠食者。
万不可掉以轻心。
那野兽逐渐逼近了，莱利能听到它宽大的鼻孔里呼气的哼哧声。他微睁开眼，瞄见那匕首般的犬齿外露着，鼻腔中恶臭的味道喷在他脸上。
那熊貌似一只眼睛受了伤，但它的体型确实大的吓人。莱利以前也曾去猎人工会磨练过一阵子，但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家伙。
那猛兽隆起的肩部像一座小山，它警惕地在莱利面前踱步。
莱利没见过任何一头熊这样谨慎。看样子这家伙是吃过亏长了记性，没准那只瞎掉的眼睛就是时刻提醒它的标记。
莱利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一些，甚至装出一些鼾声。他想让这家伙相信自己睡着了，这样这头熊也许觉得莱利没有威胁就会离开。但也不排除它发动突然袭击的可能性，那就是考验猎手技巧的时候了。
那熊仍在嗅着莱利，突然，它是像想到什么一样，猛地一仰头，张开大嘴朝着莱利的脑袋咬上来。莱利早已做好准备，把头一偏躲过袭击，然后手中的剑趁机刺入巨熊毫无防备的身体。
那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身子一扭要攻击莱利，莱利趁机往侧面翻滚与它拉开距离。但他的剑插在熊身上，这就意味着他现在将不得不赤手空拳地去对付这个站起来有两人高的野兽。
那猛兽再一次扑了过来，莱利用腿蹬地，将自己弹出去，然后侧身滚接受身快速起身。他粗略瞟了一眼身边，抓起一块大石头往熊的脑袋上扔过去。“啪”地一声，石头砸在熊头上，但是爆炸碎开。
这熊的脑袋快顶上石头硬了。虽然石头没有打出有效的伤害，但大熊被这人头大的石块砸一下，直接被砸蒙住了。趁这个机会，莱利拔腿就跑。
那熊摇晃下脑袋，让自己恢复清醒。它嘶吼一声，甩开四条腿就追了出去。
那熊的速度惊人，很快便拉近了与莱利的距离。在攻击范围内，它后腿蹬地，一个飞扑朝莱利攻击过来。莱利及时刹住脚步，往相反的方向用力，然后一个滑铲从熊的身下滑过。并且趁机抽出手，将插在熊身上的剑拔了出来。
两方开始了对峙，现在莱利手里有了武器，那大熊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几轮博弈下来，莱利本来就没多少剩余的体力被消耗剩余大半。那熊虽然受了伤，但都是些皮毛伤，对这种体型的野兽来说，不值一提。
莱利缓缓后退，巨熊步步逼近。
莱利听到周围传来湍急河水的声音，立刻有了下一步的对策。虽然风险很大，而且成功率也低，但总比坐以待毙成为熊的腹中餐要好。
于是他猛地转身，拔腿就跑。那熊反应也迅速，立刻开追。
眼看就要追上，莱利突然绕树转身，朝另一侧跑去。熊的体型巨大，转向自然不如莱利灵活，于是就被拉开了距离。
莱利继续飞奔，朝着河水声音的方向。
突然身后一声巨吼，莱利扭头一看，那巨熊在半空中跃起，朝着他压了过来。
这个距离来不及躲闪，莱利赶紧转身，然后把剑横在身前。巨熊将他拍翻在地，莱利感觉头上流出温热的液体，还有点晕乎乎的。
但是他的剑横在熊嘴里，那头熊无法下口咬他，前肢又用来支撑前压的身体，只能靠巨大的体型试图把莱利压死。
莱利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他现在抽不出手来。只要他稍有松懈，巨熊就会突破剑的阻隔，咬碎他的脑袋。
莱利没有犹豫，昂起头对着熊鼻子狠狠地砸了下去。巨熊瞬间松懈力气，抬起身躯露出空挡。
莱利趁此机会，迅速将剑刺入它的胸口，然后曲腿用力一蹬将自己从熊身下反冲出来。迅速爬起身，然后扭头就跑。
身后传来怒不可遏的熊吼，仿佛大地都要被这愤怒的巨物震碎。
“操！”莱利逃到了河边，或者说崖边。他梦寐以求的求生的河流是一条悬崖河，此刻他正站在数十米的崖壁上。
他不知道河有多深，跳下去是会摔成肉泥还是被河水夺做水鬼。但他无论如何不想变成熊粪。
他看见巨熊四肢着地飞奔而来，于是莱利不再犹豫，屏住呼吸，从数十米高的崖壁上一跃而下。
他闭上眼睛，感受破风声撕扯耳膜的感觉。他感受到“嗡”地一下，世界变得寂静，然后是湿凉的感觉传来。破风声变成咕嘟的声音，液体向他身上的孔洞处钻去，试图渗入他的身体。
他拼命挣扎，在湍急的水流中伸出脑袋，让自己能够呼吸。寒冷的浪拍在他脑袋上，刺激着被熊抓伤的伤口，让更多的血顺着河流崩腾而去。
他试图控制身体，但自然的力量比他更强大，河水卷席着将他推向一座座暗礁，莱利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应付那些从水中嶙峋突出的险石。稍不注意他便会撞在这些陷阱上，然后被河水埋没。
河流的推搡让他晕头转向，但莱利深知现在最佳选择便是顺流而下，待这条河流的愤怒平息之后，从水浅处上岸。
他尽力保持集中力，将所有力量用在躲避礁石上。河流将他推向礁石陷阱，莱利只能用腿的力量将自己从礁石上推开，然后重新调整方位。
但尽管如此，他身上也被碎石划得血肉模糊。但河水将他冲刷的干干净净，同时也带走更多血液，加速他的乏力感。
他死命坚持着，他不能在这种地方倒下。还有人等待他去寻找，他有必须面对的命运。
必须坚持的命运？
莱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感觉像是有人一直在暗示他一般。但他没那个心思去考虑更多别的事情。
不知道在失血的乏力与晕头转向中度过了多久，但总之，河流终于变得平静。
他抓住一块石头，趴在上面歇息一会，然后借石头发力，爬上河岸。
他浑身湿透躺在河边的雪地上，感觉全身都要冻僵了。莱利脱下被刮烂的衬衫，拧干水分，尽量擦干净全身。这样风吹来的时候起码不会感觉那么冷。
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找到人烟，如果再找不到地方取暖，他就会化作这雪原森林里的一具冰尸。
也许后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几千年过去，兴许还以为他带有恶毒的诅咒。莱利自嘲地想。
他的呼吸因为寒冷变得困难，行动变得迟钝。他貌似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焰，是上下舞动的火把。
莱利赶紧振奋起精神，朝那个方向赶去。
数十个男人，举着火把，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莱利明白，在田地之外的领域，这些农具就变成了武器。
来者不善。
为首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他诧异的盯着莱利。也确实，在这个季节，一个浑身湿漉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多少会让人感到不能理解。
他喊了一嗓子，让莱利停下，莱利只能照做。
“你是什么人？在我们村外围干什么？”男人似乎是这队人的领队，他们好像在防范什么东西。
“我是莱……”莱利想到了什么，“来自塔班克城的商人，叫鲁科斯。”
“商人？”那领头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塔班克城？你是斯特瑞德人？声音不像啊。”
“我是个旅行商人，虽然是国籍是斯特瑞德，但是常年在奥维斯特行商，所以口音自然也会接近奥维斯特一些。”
“我记得斯特瑞德正在跟我们奥维斯特打架！你是怎么在奥维斯特行商的？”
“参与战争的是东斯特瑞德，我们塔班克城属于西斯特瑞德的埃索娜女王麾下。我们跟东斯特瑞德不合，自然不是奥维斯特的敌人。”
莱利的谎话简直是张口就来。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跟紧张，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但那个领头的似乎不太信，不管怎么说大晚上一个陌生男人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不正常。
“既然是商人，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看你分明就是兽化人，即使不是，也跟那家伙有关。动手，给我把他捆起来！”
那领头人一声令下，其他几个拿着农具的汉子一呼而上。莱利不明白他们说的兽化人是什么情况，但是被他们抓住总没好下场。
莱利一脚踢开朝他冲过来的家伙，然后反手按住另一个人使用的草叉，一个扭身拉近距离，击中其手肘缴械。
他一脚撅断草叉的前端锐器部分，用棍柄将围在身边的其他人拨开，然后棍头一点，将他们推开。
那些人都有些怕了，围在莱利身边并不敢轻举妄动。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什么正规的队伍，否则不会像这样毫无组织纪律的一个个发起进攻。
领头的也有点慌了，他招呼身边一个人，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莱利能模糊地听到什么“把小姐叫来”之类的。然后那个人飞快地跑开了。
“嘿，听我说，我没什么恶意。”莱利试图和解。
“闭嘴吧，你这兽化人，就应该趁你虚弱要了你的小命。”
“拜托，你看打了半天，你们一点便宜都没捞着。火把都熄了，在这种乌漆嘛黑的环境打架，万一伤了你们自己人怎么办？”
“少废话！”领头人打断了他，“都给我上！杀了这魔鬼！”
那群人又一拥而上。
莱利倒也不慌张，对付这群乌合之众实在是过于简单。他棍向上轻挑，击中一个人的下巴，然后往后靠肘，再一用力，又推倒一个。
他抓住尾部将棍向外一个大甩，抽倒两三个，剩下的人又不敢向前了，莱利不断做出要攻击的假动作将这群人唬住。
从人群后面跑出来一个人，对着领头人的耳朵说了几句，领头人哈哈大笑起来。
莱利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要完蛋了！修女小姐要来了！你就等着被她收拾吧！”
莱利眉头皱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不能理解一个修女跟这群莫名其妙的下巴里人能有什么关系。
“都闪开！”
只见一个迅捷的身影从人群后面闪出来，那步伐如此矫健，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原来是战斗修女吗？莱利神经紧张起来，这群家伙是有名的战斗机器，是教会专门培养出来对付怪物的另一种怪物。
但这边怎么会有教会的人存在？
天实在是太黑了，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是大致可以看出来者并不高，而且没有穿着教会铠甲。
莱利捕捉到那修女出拳的动作，这家伙打算赤手空拳战斗？他心头一惊，然后将木棍横在身前防御。那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木棍上。
“啪嚓！”
木棍被直接打断，拳头带着风向莱利袭来，莱利一个后撤下腰闪开这一击，然后顺势一脚踢在修女脸上。
“这力气？”莱利感受到明显的压迫感。
他看到那家伙吐了一口唾沫，气喘吁吁，似乎精神不太稳定。同时嗅到了一股酒味。
喝醉了啊，怪不得出招那么没有章法。
但在酒味中，莱利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那是一股植物的香气，是花香，准确来说是薰衣草的花磨成粉末混合成的香料。
哈，有趣了。
“可恶！”那修女像是气急败坏，箭步上前，然后对着莱利的脑袋使出一记高鞭腿。
莱利迅速下蹲躲开，然后搂住修女的双腿，向后一拖把她摔在地上。
“哎呀！”那修女尖叫一声，这声音，莱利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用胳膊压住修女的喉咙，然后把脸凑了上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在近距离下，他看到了略带倦意下大眼睛中淡蓝色的瞳孔，还有金色的齐肩碎短发。
“久违了，哈尔茜恩‘小姐’。”
他俯下身，凑近修女的耳朵，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