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我有一剑定神州》第9章 小小道童
道童名为玄又，乃是巫山朝云观，云雨上人的关门弟子。
此来方泉村，本是奉朝云观掌教之命，向王青松讨债来的。奈何没有字据，老王又死皮赖脸，说是把债务全都转给裴星河了。你要么空着手回去，要么等上三年，保准能凑够那十八担药材。
涉世未深的道童，哪里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双方闹掰后，就大打了一场。结果，可怜的娃娃被老王头踹了好几下屁股，差点连隔夜的干粮都给吐了出来。
于是，老王头便多了个外号，“老王八”。
不过这些事，裴星河是在半个月以后，才从玄又口中听来的。
在这半个月里，裴星河除了每日煮酒给姚老头喝，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辗转于方圆几十里的大山深处。
没办法，尽管明知是老王头给自己下了套，裴星河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道童与他形影不离，上山下山都有个伴儿。用道童自己的话说，俺玄又办事，最为地道。诸如吃饭，诸如讨债，那叫一个认真。你姓裴的，别想偷懒糊弄俺。
在玄又的监工下，短短半月，方圆数十里的药材便被裴星河采了个干干净净。可苦功是花出去了，数量却连半担都凑不齐。
姚老头家，裴星河正坐在灶台前煮酒，玄又背着双手在一旁来回踱步，唉声叹气个没完。
裴星河听得烦了，便捂上耳朵。只是刚捂没多久，就被道童一掌给拍翻在地了。
“你这厮，力气忒大。”
裴星河疼得龇牙咧嘴，回头瞪了一眼娃娃，又无可奈何。
别看道童年纪小，手上的力气却比那耕田的蛮牛还大。只要他想，一只手就能将裴星河给举过头顶。
“俺说话你到底听没听？照这速度下去，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未必能凑够十八担药材。而且等入了冬，大雪封山，岂不是更慢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么办法？你老人家不是有能耐么，嫌慢自个儿采去。”
“放屁，又不是俺欠的债，凭啥让俺还？”道童跳脚大骂，指了指灶台，又指了指房中的姚老头，怒斥道：“你家老头三络九脉尽断，气血枯竭，早就必死无疑。你搁这煮了半个月的酒，有屁用？还不是一日不如一日？裴老弟，不是俺说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叫善，是蠢！”
“别胡说，阿爹会好的。”
裴星河神色暗淡，不再与之争吵。道童见状，自知说错了话，撇撇嘴，蹲下身后，主动往炉子里添起了柴火。
其实裴星河也明白，姚老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药酒或许可以吊命，却无法治本。
可人不都这样？越是没可能的事，越想要拼命地去抓住希望。
“老裴啊，俺师傅说，这人有命轮，乃是天定。有些时候，就不能太较真了。俺们道家求长生，求个啥？不也是在求个天命吗？与其自个儿伤心，不如豁达些。庄子老爷鼓盆而歌的故事听过没？多学着点儿，有好处。”
“你这算安慰我？”裴星河翻了个白眼。
小道童抓耳挠腮，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憨笑道：“俺师傅还说过，运势有道，君子惜命，可改之。俺看你家老爷子是个有福之人，未必真就这个命短。老王八的酒其实还不错的，也许加些药引子，能行。”
“药引子？”裴星河微微一怔，追问道：“何为药引？”
玄又继续挠挠头，然后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天底下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其实挺多的，儒释道三教，还有那些个诸子百家，谁没点压箱底的救命本事？可惜你老裴不在玄门，怕是求不来这些造化。”
说到这的玄又连连叹息，就像是把最心爱的大饼给弄丢了。裴星河似有所悟，喃喃的念叨着“神药”二字。
谁说凡夫俗子就求不来造化？他裴星河，不就是吃了八尾狐妖的仙丹，才活下来的？
没有过多犹豫，裴星河猛地拿起边上的菜刀，在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道童刚开始还吓了一跳，蹦出去老远，大喊：“老裴你疯了？”
但在看到裴星河将手中鲜血全数滴入罐中时，就明白了。
“啧啧啧，当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老裴，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裴星河吃过神血丹这事，玄又其实是不知情的。可当他定下神来，瞬间便闻到了少年鲜血中的古怪气息。
相传玄门中人，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原本腥味极重的血液，就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这般血，便有了延年益寿的功效，也是魔门弟子最想抢夺的宝贝。
裴星河将自身鲜血滴入酒中，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药引。
“奇怪，真是奇怪。你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体内为何会有如此纯粹的精血？莫非，你吃过什么天材地宝？”
道童抓过裴星河的手掌看个不停，那股子疑惑劲儿，就差伸出舌头往上舔了。裴星河不愿透露狐妖的存在，以免节外生枝，便默不作声，将药酒给姚老头端了过去。等返回的时候，却见道童一本正经的端坐在板凳上，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要说。
裴星河只当是孩子又饿了，便倒了锅中热水，准备煮粥喝。道童熟练地爬上其肩膀，拿嘴对着耳朵，鬼鬼祟祟道：“老裴，俺有一门秘术，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呼吸法，连俺师傅都不知道，你要不要学？”
“秘术，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裴星河的嘴角裂开了一条缝，好在很快又合了回去。
你玄又人小鬼大，天生神力，那是老天爷推搡着赏饭吃，咱认。
可要说你能从娘胎里带东西出来，未免忒不讲道理了些。敢情就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老老实实投胎？你玄又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喝的都是隔夜的泔水？
道童见裴星河不信，气得脸蛋圆鼓鼓，一掌就拍在了裴星河的后脑勺上。
“俺还能骗你个小瘪三不成？俺还记得俺的前世，是头会飞的大青牛哩。师傅说，这是宿慧境才有的大神通。可惜啊，他老人家也差点子修行，不信我。”
“好好好，就算你是神仙下凡，咱也得吃饭不是？老实坐着别说话，马上就能开饭了。”
自从姚老头重伤卧床，裴星河便扛起了家里的所有担子。
割稻，种菜，喂猪……样样都学，会得很快。
虽说厨艺差点，可好歹能煮出粥来，爷俩就饿不死。
这唯一的难处，便是家中突然多了一张嘴，不光吃得多，还三天两头嚷嚷着要吃肉。裴星河若不顺着，那家伙就扬言要把猪圈里的老母猪给杀了，简直比劫道的土匪还嚣张。
“就这熊样，还说自己上辈子是头牛？咋不吃草去？”裴星河心中暗忖，很是无奈。
家里的余粮，已经快养不起地主了。
道童哪晓得自己在裴星河眼中是这般的不善？自顾自的在一旁大倒苦水，说自己是如何如何不被师傅相信，又是如何如何被师兄弟们嘲笑的。以至于在朝云观，无论走到哪都被人“大水牛大水牛”的叫唤。
“都说了是会飞的大青牛，跟水牛有啥干系？一帮子蠢蛋，比那老王八都不如……啊秋！”
玄又刚说完“老王八”三个字，就猛打了个喷嚏，吓得他赶紧回头看了眼聚宝街的方向。
看过片刻，又皱起眉头喃喃道：“这地界明明没有山神坐镇，为啥老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哩？老王……不不不，那姓王的剑术虽高，可也没强到掌观山河的地步吧？”
小道童自顾自的唠叨了半天，一开始裴星河也不在意，可当看到孩子一本正经地说“这地界没有山神坐镇”时，不由得变了脸色。
古籍有载，大顺王朝的开国之君，是得了诸神庇护，才得以推翻前朝统治的。大顺建国后，姬天子命人修建司天塔，手持打神鞭，亲自敕封各路诸神。此后，凡是大顺境内，每隔百里，皆有土地山神坐镇，以佑一方太平。
裴星河从小向往玄修，对鬼神之事半信半疑。按理说，方泉村这一带，山高林密，风景奇绝，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块风水宝地。要不然，朝云观的人没必要不远千里来讨债。
穷山恶水，可出不了好东西。
“或许，是大顺朝廷国力渐弱，养不起神仙了？”裴星河有些吃不准。
他是见过神仙的，大胡子道人算一个，祁山老祖墨春秋自然也算一个。至于那位“山神娘娘”，是不是真的山神，就有待商榷了。
“玄又，你说这里没有山神坐镇，是什么意思？”
道童闻言，顺着裴星河的脊背滑了下来，“这你就不懂了，我朝云观自有寻龙望气的法门。走到一处地方，是穷山恶水还是洞天福地，看一眼便知。俺从观里出来，走了那么多路，就这方地界最为古怪。照山河志上的说法，这六百里稷山，乃是上古七十二福地之一，排名可靠前哩。虽说如今不在上古年间，可有句老话说得好哇，瘦死的陀螺比马大，是这样讲不？”
“是骆驼，不是陀螺。”
“好，那就算他是骆驼。按理说，一方福地，即便是地脉枯竭，灵气四散，也不至于散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不光没有灵气，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妖气。”
“又是你闻出来的？”裴星河已经有些心惊了。
“那可不，俺的牛鼻子可灵，师傅都比不过俺。”
玄又得意的抠了抠鼻屎，随后示意裴星河盯着自己看，不准挪眼。
只见高不过三尺的小娃娃，脚尖一点，疾走而去。眨眼的功夫便登上了三丈高的老槐树，纯粹是用双脚走着上去的。
“嘿嘿嘿，别用那种眼神看着俺，怪害羞的哩。老裴，这可只是九宫玄气诀的粗浅本事，咋样，想学不？”
蹲在枝头上的道童，满眼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