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定神州》第6章 祁山老祖
聚宝街上的动荡来得快,去得也快。酒铺内,邋遢汉子将酒壶扔给了赵天恩,公子哥闪身躲过,并未去接。
酒壶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却无半点酒水洒出。
赵天恩见怪不怪,斜靠于柜台前,双手交错,望着坐在那楼梯上的邋遢汉子冷笑。
“老朋友找你买酒,也不打折?”赵天恩指了指那块纯金的长命锁。
在方泉村,人人都知道那老瞎子穷,人人都知道他姚秋来苦。
邋遢汉子摆摆手,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赵天恩旋即望向门外,只见黑云闭月,山风呼啸,早晚会有一场大雨。
两人沉默良久,邋遢汉子才抬起头道:“观你气象,已入武道第三境?”
赵天恩点头,拔剑出鞘。一缕寒光掠过,竟隔着十余步斩断了汉子的一小撮白发。
“此剑招,名为穿杨。方才我若先出手,姚秋来必死!”
邋遢汉子闻言不语,转过脸,把头枕在了手臂上。赵天恩也不在意,推剑入鞘,大步走出门外。
此时的聚宝街上,已无半个人影。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笼,灭了蜡烛。可眼下,才不过酉时而已。
赵天恩仰头望天,长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夫生于天地间,当可御空而游,当得长生不死。敢问祁山老祖,我可有成仙之资?”
天人无应答,赵家公子只好悻悻而归。
邋遢汉子笑他贼心不死,赵天恩却说,机缘可遇,亦可求。
“哼,我不是你,更不是那见风就倒的小娘皮。你自己也说,这祁山老祖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我唤他多次,他皆视而不见,便不会怪罪于我。既如此,为何不争一争?”
“哈哈哈,你无后顾之忧,尽管替自己去争,没什么不对。只是,你如今成了大顺王朝的武官,便有诸多忌讳,有些事,还是别去招惹为好。”
“有些事?敢问王师傅,你说的有些事,就是方才对我动了杀念么?不过是个病入膏肓的外乡人,本少爷想杀便杀,你王青松不该拦,也拦不住。”
“一夜秋来百花杀,这天太冷,咱爷俩还是各回各家,各睡各觉吧。”
邋遢汉子起身送客,一把便将赵公子推出了门外。
赵天恩拍拍衣领,转身欲走。可下一秒又蓦然回首,皱眉望向那远处的山尖。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方才那外乡人的容貌,跟朝廷通缉的某个要犯有些相像。军营外头,到现在还贴着那张悬赏五万两白银的告示。
赵天恩转身推门,可那两块爬满青苔的破木板,却已经从里头给锁死了。
“哼,老酒鬼不地道,小心哪天喝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群山之巅,阴云密布。
方能睁开眼的裴星河,听到了一阵桀桀怪笑声。
笑声就在耳边极近处回荡,他却只听得其声,不见其人。
方才在青松酒铺,他正是被一股妖风骤然卷至高天,昏死了过去。
“嘻嘻嘻嘻,好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现在吃了你,怕是有些暴殄天物。要不然,待老祖我回了祁山,再将你放入锅中,与那山珍名药一同熬煮。过上个七天七夜,连骨头都化了,再吃如何?”
怪笑声喋喋不休,裴星河无言以对,只觉得身体急转直下,瞬息便从高天俯冲到了地面。
站稳脚跟,放眼瞧去,身前立着一人,又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团深山老林之中,浑浊的瘴气。
更远处,有座气派的洞府,隐匿于陡峭奇绝的峰峦下,灯火通透。裴星河难以理解,什么人,能在如此高耸的群山之巅,建起这样一座大宅子。
那团人形瘴气背负双手,似一远游归来的书生,望着宅子前的两盏大红灯笼久久不言。
直到那两扇古老的青铜大门,从中裂开了一道缝,窜出的阴风晃得灯笼咯吱作响。
“不知是祁山老祖大驾光临,小神失礼了。”一道有些魅惑的妖娆女声,但同样不见说话之人。
浑浊瘴气往前踏出两步,似乎在朝宅子拱手作揖。
裴星河目光微变,难掩脸色之震惊。
眼前这位祁山老祖能带着他御风而游,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门内之人,竟还以“小神”自居。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山神土地?
裴星河不禁想起黄昏之时,那酒铺掌柜说过的话。这里的山神老爷,不喜欢外来的神。
“久未到娘娘住处拜访,按理说得把礼送得贵重些。不过此次出关有些匆忙,还来不及去人间抓上一千个童男童女供娘娘享用,望娘娘勿怪。”
“啧啧啧,人间虽大,可又有几人敢责怪你祁山老祖墨春秋?你可是敢上蜀山天人城,叫嚣那位红尘仙的主。我这庙小,老祖还是少来晃悠为妙。”
洞府主人语气戏谑,显然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那祁山老祖也不在意,大袖一挥间,却是席地坐了下来。
裴星河此时才看清男人的真正面目,青衫长袖,乱发披肩,好不洒脱。
男人看了他一眼,示意少年走至跟前。裴星河自是照做,只见男人满脸煞白,犹如一具年轻的死尸。
“老祖我爱吃人,尤爱吃纯阳之体的童男。掳你上来,倒不是因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命中该有此劫。”
祁山老祖盯着少年说话,目光晦暗。再次挥袖间,身前多了一座半人高的青铜鼎。
或许是见裴星河丝毫不惧,祁山老祖挑了下眉,继续道:“方才我与这洞府主人的对话,想必你都听得清楚。眼下有一件差事,你若做成了,便可保全性命。”
“请说。”
裴星河点点头,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淡然模样。
倒不是他真的不害怕,着实是眼下的处境,非他所能掌控。
说来也是可笑,未出平定城时,总埋怨天地浩渺,自己遇不见半个奇人异士。如今倒好,仿佛在一夜间,阅尽了天下仙人。
大风忽起,祁山老祖朝远处的山林挥袖,霎时间,一株百年老树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片聚散而来。
望着青铜鼎前,那堆积如山的木材,裴星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手段,与他想象中的天上仙人已无不同。
“读书那会儿家贫,爹娘死的又早。所以每当冬天来临前,我都得一个人上山砍柴,再一个人把柴背下来。若是哪一年病了、瘸了,我就得冻死在自家的榻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祁山老祖低头拾着柴,一块一块亲自送进那火炉当中,看着甚是熟络。他自顾说话,言语温柔,仿佛只是在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年,聊些家常。
裴星河默默听着,搭不上话,更不想搭话。
而在此期间,天上蓦然惊雷,终是下起了暴雨。只是那漫山雨水,唯独近不得青衫男子的周身四尺。
半人高的青铜鼎冒出阵阵白雾,裴星河往前多迈了半步,总算不必被冻得浑身哆嗦了。
祁山老祖望向洞府大门,眉目变得愈发温柔:“你说,一个从小便无父无母的孤儿,最想要什么呢?万贯家财?千里河山?不,都不是。他只想要一个家,娶一房妻室,生一个大胖小子。所以,你当理解我的心境。”
“前辈到底要我做什么?”
“嘻嘻嘻嘻,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能替我将门里头的山神娘娘请出来,我便饶你不死。可倘若你做不到,这口鼎,便是你的安身之处。”
祁山老祖说罢,嘴角露出邪魅一笑,裴星河顿觉脚底生风,倒飞出去三丈有余。
青铜门前被砸出一个浅坑,大雨瓢泼,却半点冲刷不掉少年身上的泥泞。
请山神娘娘出来?
他裴星河要如何去请?他不知道,便只好起身,站在雨中沉默。
高悬的两盏大红灯笼,被冰冷的山风吹得“嘎吱”作响。过了好一会儿,青铜门内才传出那位山神娘娘的声音。
“你最好别信他的鬼话。三百年前的那个读书人,不光不是孑然一身,而且家中高朋满座,一呼百应。大德太穗九年,那读书人第三次进京赴考,依旧落榜。一怒之下,便以自身鲜血为书,于宫墙上写下了那句千古绝唱。”
身后三丈外,祁山老祖突然舞袖如蛇,以戏腔唱了起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敢问娘娘,是也不是?”
门内之人不答,静静等到那戏腔的余音落地。
而此时,裴星河已然有些猜到这位祁山老祖的身份了。
若当真如此,那身后之人的恐怖,简直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
山神娘娘继续道:“都说读书人只会纸上谈兵,可那位落第三次的年轻书生,却尤擅攻城略地。大德太穗十年,各路诸侯纷纷造反,书生亦在老家起事。太穗十一年,其部所率兵将已达三十万之众,是年秋,尽数攻入长安。那一夜,安享太平数百年的长安城血光冲天。百口大锅,将整个大德皇室烹煮殆尽,未留一个活口……”
三百年前的那个故事很长,青铜门后的山神娘娘,却讲得津津有味。其实大部分内容,裴星河都是知道的。只因那个书生的名头太过响亮,早早便已于史书中大放异彩,冠绝二十四史。
裴星河只是不知道,那个吃人无数的年轻书生,居然活到了现在。居然,就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