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定神州》第2章 归去
有着正六品禄位的征北将军通敌叛国?归降的还是野蛮的匈奴人?
此等臆断,别说其子裴星河不信,就是他李战也万不敢相信。
可说这话的,却是神威大将军手底下的亲信,又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说得这般果决。
李战明白,趴在地上的孩子,要倒大霉了。
“通敌?叛国?征北将军裴守意,入大顺军籍二十年,守了这荒凉北境十五载,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叛国?”
裴星河仰起头,恶狠狠道。
少年的眸中,尽是怨憎。
那个名为蒙运的年轻都尉,却一脚踩住少年手臂,冷笑连连:“我镇北军中设有监察司,早已于暗中洞悉你父亲的狼子野心。其部所率之三百骑,有半数皆为匈奴后裔。早些时候,便有监察司谍子来报,他裴守意罔顾军令,追敌深入大漠,距今已快两个时辰。你倒是说说看,你父欲意何为?”
蒙运说到这,突然抽回脚,迅速退到了一旁。
走至近前的神威大将军陆有方,只是轻蔑的看了眼地上的少年,便转身看向了身旁的道人:“果真是此子无疑?”
道人闻言,捋着胡须轻笑道:“其父若为裴守意,那便无错了。小子,大约七年前,你兄长裴昱匆匆离了这平定城。数月后,又忽然返回,而后再次消失,至今杳无音讯,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星河的回答无比干脆。
七年前,他不过五岁,哪记得住许多事?
如今的裴星河,已经连兄长的容貌都快忘记了。
中年道人笑了笑,背过双手,眺望城外的大漠:“不急,不急。再过片刻,你就会在苦难中想起许多旧事了。你当明白,没有谁的一生,总能顺遂如意。大将军,命人着手抄家一事吧。”
“哈哈哈哈,如此才爽利。蒙运,征北将军裴守意,叛国求荣,罪无可恕。现在,本将奉大帅令,命你前去裴府查抄罪证。记住,给我仔仔细细的搜,别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末将明白。”
“报……报大将军。城外五里处,发现一队骑兵。像,像是……裴将军他们。”
陆有方眉头微蹙:“哪个裴将军?”
跪在地上许久的李战连忙起身朝城外望,只见大约四里开外,先有一骑映入视线,随后又有七八匹战马自浓厚的沙尘间滚出,应该是一队被人打散了阵列的骑兵。
李战与裴守意还算熟络,尽管相隔数里地,仍旧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共事多年的同僚。正欲开口挑明其身份,却被一旁的冷笑声抢了先机。
“诸位都看清楚了?这跟在裴守意身后的兵马,至少有四五万人。若无意外,这些人恐怕还只是匈奴的先头部队。一位正六品守将,熟知平定城内的一切部署。一旦让他打开城门,我北境,乃至整个大顺王朝,都将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
抢在李战之前说话的,正是神威大将军,陆有方。
此人一开口,所有守城将士纷纷噤声。而李战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得强行咽了回去。
此时再看城外,那零零散散的几个骑兵背后,果然跟着一支大军。密密麻麻,布满了整条边境线。势如山洪暴发般的喊杀声,也逐渐传到了城头之上。
裴星河竭力地抬起头:“爹爹,是爹爹回来了?李将军,我爹他还好吗?”
“呵呵,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蒙运,让他自己瞧瞧。他那父亲,是如何吃里扒外,卖国求荣的。”
“小娘皮,起来!”
裴星河被人如同拎小鸡一般,粗暴的扔在了城头上。俯瞰城外,一位满身血迹的将军,刚好到了护城河边。
男人披头散发,手里提着一杆乌金长枪,身上的甲胄被好几支羽箭刺穿。虽然相隔近百米,裴星河依然能听见那阵阵沉重的呼吸声。
征北将军裴守意,已是筋疲力竭。
男人下马,脚踏飞桥锁链,颤颤巍巍而行。其余八骑,也相继到了近前。
“我是,我是征北将军,裴守意!匈奴猖獗,速开城门。”
“爹,爹……我爹没有叛国,他没有叛国。李战将军,快,快下令开城门。”
“开城门?”年轻都尉冷冷一笑,反手射出一支袖箭,刚好拦下了裴守意的去路。
那位身负重伤的汉子,瞪大双目望向城上众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李战看得是心惊肉跳,忍不住怒斥道:“他娘的,蒙运,你疯了?”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直呼本都尉之名?”
蒙运转头冷笑,又是一支袖箭,瞬间刺入李战的肩胛骨。强悍的力道,让这位城门司马倒飞出一丈之远。
对于这一幕,神威大将军陆有方,看都不看一眼。
“依道长看,匈奴人此次来犯,与甲子之前有何不同?”
道人闻言,略有讶异,但随即便抚须笑了起来:“这些个荒蛮之徒,茹毛饮血,万古不识天数,又能有何不同?若真要贫道说出个不同来,那便只有一点。”
道人言尽,回头打量陆有方,笑容诡谲。
“哪一点?”
“甲子前,站在这城头上的,是他剑仙李慕白。甲子之后,站在此处的,却是你武圣陆有方。”
“道长的意思是?”
神威大将军蹙眉,表情凝重。这时,匈奴的骑兵,已经追到护城河外不足两里地的位置了。
匈奴大军在号角下陆续停止了前行,那滚滚黄沙之中,隐约有一道庞大黑影潜于幽暗处低吼。
道人收敛笑容,看了眼一旁还在挣扎的少年,吐息如虹:
“命有三轮,上轮者,寄十二宫于眉间,可引诸天星斗之力,是成仙的资质。中轮者,胸中有三络九脉,若能一一打通,肉身不朽,亦可得武圣之躯。至于下轮者,便如贫道这般的方术之士,苦修幻海,观想三山五岳。运气好的,死后阴神不灭,最多也只是成就地祗。可倘若运气不好,一步错,便步步错,往往落得个魄散魂飞的下场,连鬼都做不成。”
“道长过谦了。那上轮之命者,万万里无一。即便是有,也从不出世,我向来不在意。可反观道长,境随心转,已入玄机莫测之秘境。离那长生不灭的鬼仙大道,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试问这等方士,天下间又有几人?”
“哈哈哈哈,还真不是贫道刻意自嘲。大顺这些年,南战百越,西征巴蜀,北拒匈奴于千里之外。这中原神土,已占得十之五六。天子势成,只需再历封禅一劫,便可号令三山五岳,天下方士莫不尊崇。将军虽为武人,却也未尝不可借势乘风,夺一个言出法随的圣人之名。”
道人说完话,再无言语。陆有方蹙眉沉默了一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少年的吼叫声打乱了思绪。
“爹!爹!别回头,别去啊。你们这些人都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城门,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尚如鲠在喉,可城门外的汉子,却背对着平定城,一步一步退到了护城河外。
此时的天地,异常安静。安静得,只剩下堆满血肉的飞桥锁链,在摇晃中发出的阵阵“咯吱”声。
“吾儿星河,不必替为父悲伤。他们是对的,一旦打开了城门,匈奴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届时,北境大乱,血流成河。我裴守意,既然已经守了这座城十五载,那么死后为鬼,当再守此城五百年。大将军,裴守意去了,恳请朝廷,照顾好吾儿星河。”
汉子踏出一步,一枪折断了身上的箭矢:“北境男儿何在!”
仅剩的八个骑兵下马,齐声道:“吾等誓死追随裴将军!”
“杀……”
悲壮的一幕,让早已声嘶力竭的少年,泣不成声。
可站在那至高处的神威大将军,却笑着拍打少年肩膀。
远处,漫天黄沙滚滚翻腾,一座如山般的巨大黑影,自匈奴军阵后方露出形骸。那是一头长达百丈,直立着身躯,形似蜈蚣的怪物。在如此庞大的怪物面前,固若金汤的平定城,亦不过是一块小小顽石。
城头上的守军开始骚动起来,神威大将军陆有方却半点也不见着急,陡然抬高音量的同时,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肩胛骨。
裴星河顿觉肩头刺痛难忍,周身筋骨仿佛都要爆裂开。一旁的道人见此,眼皮微跳,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三络九脉尽断,没了这一口胸中气,这孩子……”
“哼,乱臣贼子之后,能留住一条贱命,已是朝廷恩典了。比起死在这城头上,不如以废人之躯苟活下去。裴家小子,你说对不对?”
陆有方笑着垂下眉,少年浑身颤栗,依旧死死咬着牙关趴在那城头上。
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那条形似蜈蚣的庞然大物,一口便将城门前的九人吞入了腹中。
什么武艺,什么刀兵,在这样的怪物面前,通通都是笑话。
“征北将军裴守意阵亡,我爹他……死了!”
无声的啜泣,终是让少年闭了双眼。
绝望、痛苦、愤恨、耻辱……霎时间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那九人明明可以活的,明明只需要他陆有方的一句话:开城门!
“小子你记住,我大顺王朝之所以能够屹立中原三百年,靠的可不是你爹那样的废物。凡夫俗子,寿不过百,与蝼蚁有何不同?本将军倒是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恨着我,一直像今天这般,敢恨我!”
神威大将军说到这,背负双手,纵身飞出城楼,竟脚踩着虚空而行,如履平地。
裴星河呆住了,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苦苦追寻的神,他苦苦寻找的仙,原来就在这小小的城池之中。
吼!
陆有方的后背,陡然爆发出一股刺眼金光。远处,仿佛有一头巨象,于那群山之巅仰鼻长啸。
如此震撼的一幕,不光令裴星河失了神,就连那条长达百丈的巨型蜈蚣,也在疯狂后退。
它似乎,怕了!
“走吧,不必再看。有些风景,只需一眼便可叫人万劫不复。于你,陆有方三个字,将是一生的梦魇。如果,你还能活下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