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道为师》第5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坐着何毛芝家卖扁担、送花篮的手扶拖拉机进城。
车被野猪撞坏，后换拉煤车到体育馆。
在体育广场旁，我叫司机停车。
在丹桂县体育广场旁的图书馆门口刚下车，就碰见学生周通。
他是在我接手109班后，从108班转来的。
他拿着三本书从里面出来，邀请我去家里作客。
他说，想请教作文如何写短的问题。他以前写作文像挤牙膏，难拼出两三百字，现在一写作文就要写两三千字，难收笔。
我说，长短由文章的思想中心定。中心由心定，当长则长，当短即短，如行云流水顺其自然就好。
美国一篇小说《雄狮》获得特等奖，加标点只有114个字：“伊莉薇娜的弟弟佛莱特伴着她的丈夫巴布去非洲打猎。不久，她在家里接获弟弟的电报：巴布猎狮身死。伊莉薇娜悲不自胜，回电给弟弟：运其尸回家。三星期后，从非洲运来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一具狮尸。她又发了一个电报：尸收到，弟误，请寄回巴布尸。她很快得到了非洲的回电：无误，巴布尸在狮腹内。请仔细察收。”这篇小说文字不多，故事情节却波澜起伏。
《南昌晚报》上转发了一篇科幻小说：“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这篇小说只有25 个字，却给人留下了无限丰富的想象空间。
我们边走边聊，周通似有所悟。看见一家录像厅，我想进去。
周通问老师找谁？我说找徐绝禄。周通说，有名的“叫驴” “疤拐”，全校学生都晓得他，怕他。他看见不舒服的男同学就要踹两脚，看见喜欢的女生就要叫得疤拐发红，他经常进城看录像、打桌球。
我来借书时，看见徐绝禄被老板从录像厅打了出来，眼圈都是黑的，可能是看了通宵没交钱，向我借钱，才被放走。我看见他往丹根岭方向走了。我带你去找，我与他在岭上藏过，晓得哪些地方可以藏人。
来到丹根岭脚下的蔡伦井旁，看见陈校长外穿棉衣里着病号服，弯着腰急急往山上爬。因为身体差，他一年四季都要穿棉衣、三餐喝酒，屁股上随时有酒葫芦，住院后被医生没收了。
看到我，陈校长老远就伸出手来与我握手，边摇晃着手，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身体不争气，让我的学生给你惹麻烦了。徐绝禄是逃学了吧？我晓得这个学生老是调皮捣蛋，惹了麻烦就逃学，每个学期都要出一两次这种问题。”
我点了点头。
他说，在医院打吊针，在厕所的窗口看见一位他教过的姓徐的学生从窗下路过，连续两天如此，他拔下针头就出来追，追到这里又不见踪影了，爬不动了才在这里守株待兔。
周通说，他资助了两位学生的学费，其中一个是清河半月塘何家湾的女生，叫何春桃，现在省农学院读大二，这位学生品学兼优，求知若渴，靠捡废品卖求学。她有三姊妹在读书，父亲是瞎子。
他吃了一辈子苦，却一心想着别人。他女儿把去年刚参加工作的头三个月工资凑拢给他买了一件皮衣，后来他以不合身为由，把皮衣卖了，买了一件假皮衣，把剩下的钱给了何春桃作学费。你们不晓得吧？他为什么总是三更半夜了还在家里念念有词？那是他在试讲。他三十多年如一日，每次上课前都要在自制的一块小黑板前试教。教学语言精练了又精练，板书设计改了又改。家里人问他为什么，他总是平淡地回答：“时间就是生命，上课不能讲一句废话，不能写一个废字。”他在清河中学十年，除了当校长还兼任班主任教两个班的历史课。有一次，他胃疼得吃了就吐，又加上重感冒，声音嘶哑，他还是坚持试教，气得老婆抢过小黑板，要从窗口丢出去，他等老婆睡了后，还是压低声音讲完要上的课的内容。他爱生胜子，每到雨雪天，他都要提上菜篮子把学生的湿鞋袜提回家洗净烘干，第二天在学生起床前送到寝室。有一晚，一位学生的脚因生冻疮溃烂，脓血把袜子粘连得脱不出，他把学生扶到家，用温水把脚浸泡，脱下袜子后，他细心地为学生敷上药，还拿出自己舍不得穿的新袜子为学生换上。
有一年，高考前三天，她女儿过十八岁生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爷、舅舅、姑姑、姨妈所有亲戚家的人都去了，那天是星期五，他答应回来吃晚饭，等到七点半，饭菜都凉了，他才从外面打电话回来，说正在找一位逃学到芙蓉市的学生，回不了家，要他们先吃。气得女儿哭了。
他答应她要送布娃娃的。她当时在心里赌气，一辈子不理他，后来她大学毕业在丹桂一中也当了老师，当了班主任才理解、原谅父亲的。
校长苦哇，没有享过一天福。
我听了周通的讲述，眼圈通红。
他说，每次自己犯错误，校长跟他谈心，都是苦口婆心讲道理，从不骂自己，还鼓励他：长方体有长方体的优点，正方体有正方体的优点，只要扬长避短，学有专“长”，“宽”博猎取知识，不断提“高”自己的境界，用长乘宽乘高去丰富自己，才会成就不倒的立体人生。
我感喟，自己为了徐绝禄的事，觉得受了很多委屈，心里愤愤不平，跟校长的付出一比真是微不足道，让人汗颜啊。想想自己，为了自己的作文课没有连排，还跟校长吵了一架，真是后悔。
走到校长身边，我要他回去休息，我一定会把学生找回去。
校长拉住我的手，拍拍周通的头，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要努力哟。不能让一个学生掉队，走歪路。”
周通娓娓道来周局长常念叨的陈校长的“多心”：
一是公心
他做事，只对事不对人；用人，外不避仇，内不避亲，唯才是举；真正做到公开公平公正。
你是他的外家侄子，你接任他这个全校的重中之重的班是经过反复权衡，校长力荐，校委会决定才通过的。
我最喜欢跟他提意见，只要是他做得不对的，不管什么场合，就要跟他吵，从不给他面子，我赌气不干斑主任这个工作，他总是笑眯眯跟我做工作，要我挑起这个重担。
学校的新建教学楼工程，他没有介绍过老板，大小工程都实行公开招标，定标由教代会民主监督小组监督全过程，包括工程验收。我们马上就能在新教室上课了。不扩建不行啊，我们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好，要来我们学校读书的外乡、外县的学生太多了，每个暑假我都要接待上百位家长，城里也有不少学生要来我们学校就读。有了新教学楼，我们就可以公开招考，择优录取更多的学生了。
学校的新教学楼可是校长化缘讨来的钱建的。我坚信，我们学校一定能办成全县全芙蓉市乃至全省、全国最好的学校之一。
校长想把我们学校办成世界领先的中药材种苗花卉基地。
我们学校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我们的祖先神农氏这位农业专家曾在本地工作过，留下了不少药材良种，再加上水多地肥，地理条件独特，道根深厚。想想我们的祖先炎帝神农氏为什么敢为人先，想起来种五谷呢?《白虎通义》记载:“古之人民皆食兽禽肉，至于神农时代，人民众多，禽兽不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劳作，神而化之，使民易之，故谓神农也”。这说明，神农氏所处的时代，是中国从原始畜牧业向原始农业种植业发展的转变关头。那时，人口已生育繁多，维持生计的是猎物和植物的果实。可是，天上的飞禽越打越少，地上的走兽越打越稀，所得食物难以裹腹。怎样才能解决人们的吃食问题？神农氏苦苦思索，可谓绞尽脑汁。 据《拾遗记》记载，一天，炎帝来到龙都岭下芙蓉河边的南阳垌，看见一只周身通红的鸟儿，衔着一棵五彩九穗谷，飞在天空，掠过神农氏的头顶时，九穗谷掉在地上，神农氏见了，拾起来埋在了土壤里，后来竟长成一片。他把谷穗在手里揉搓后放在嘴里，感到很好吃。于是他教人砍倒树木，割掉野草，用斧头、锄头、耒耜等生产工具，开垦土地，种起了谷子，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稻谷。
1964年，袁隆平在我国率先开展水稻杂交优势利用研究，并提出通过培育雄性不育系、雄性不育保持系和雄性不育恢复系的三系法途径来培育杂交水稻，以大幅度提高水稻产量，他的梦想是在水稻树下乘凉。 但工作刚刚起步，就停摆。他避开干扰，带领助手年年跑海南岛，刻苦钻研，克服种种困难，经过10年奋战，终于攻克了三系法杂交水稻研究中的难题。
1972年袁隆平与同事们一起率先培育成我国第一个实用的水稻雄性不育系及其保持系“二九南1号”，并于1973年实现“三系”配套，1974年选育成第一个强优组合“南优2号”，1975年研究出一整套生产杂交种子的制种技术，1976年开始，杂交水稻在全国大面积推广，比常规稻平均增产20%左右。现在，一季杂交稻的产量已超过两季常规稻的产量。
袁隆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成功地将水稻杂交优势应用于生产的科学家。
我们清河乡的农民就是不愿种，干部来了，他们做样子，技术员一走又拔掉。现在搞单干，技术推广越来越难了。
我们学校在龙都山庄的农场学校池塘边的实验田都要荒芜了，我们有文化的人不带头实践、推广、创新，谁来搞？
我们这里的中药材多，但种植培育方面还是一张白纸，我们想研究花好的中药材，让学生在美的享受中把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从事科学研究，知识的种子只有在土壤里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们在中药材方面完全可以走在世界的前列。我们要把学生培养成爱学习、爱劳动、爱文学、爱科学的创新型人才。
只瞪着分数，不按农业只按工业模式铸造学生，文学、科学已如云雾正从学校蒸发。悲哀啊，我是为分数而累坏的。
一个人、一个学校、一个国家的教育，没有科学之根，没有文学之花，培养出的必定是病才、庸才、朽材。只有淡泊名利，不急功近利的好校长才会塑造出一所好学校。
在利益面前，陈校长看重的是“金杯银杯不如群众的口碑”，为了全校的艺术节、科技节、文学节、运动会，相关师生都要加班加点，他每次都要亲自到位指导，造加班费表时，他总要在加班补贴表上划去自己的名字，岗位津贴也是拿全校教师的平均数。上面来了领导，他从不用公款招待，到了吃饭时间，他要亲自在家里下厨准备饭菜。后来上面领导检查工作总是要在吃饭前完成，不好意思去他家吃饭了。
二是“诚心”。
在学校增地扩容过程中，为了争取上级领导的支持，他多次堵在领导的家门口，办公室门口，邀请领导来学校现场办公，解决棘手问题。碰上钉子户，他要登门拜访，做深入细致的工作。
为了一位老师评特级教师，他还亲自为他整理发表的100多万字的教育教学论文，找不到原件的，他亲自到编辑部去找。为了获取评委的支持，他还连夜跑到省城，找负责人陈述，因为舍不得买座位票，又舍不得花钱住宿，一夜未眠，在人家办公室等候时，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当他看到特级教师荣誉证书时，居然笑出了泪花。
三是“虚心”。
他不仅口头上喜欢念叨“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更喜欢在行动上落实。他通过函授学习已经拿到了历史本科文凭，所教的学生参加中考总是全县第一名。
兄弟学校，外县、外省的学校，只要有比自己学校好的地方，就要自费去取经。
教育局多次调他去局里任副局长，他都没有答应，这次可能躲不掉了，因为从宣传部长提升主管文教卫副县长的何爱月已经做了他三次工作，而且上纲上线，要他顾全大局，个人服从组织。
陈校长气喘吁吁跟来，要周通不要老赞他。
晓得了姑父陈校长不为自己了解的一面，我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以前怕他嘴角边的蝌蚪黑痣，现在是从心底表示敬畏。
怎么样劝说，陈校长就是不肯回医院。
我与陈校长、周通只好一起去蔡伦井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