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說《寶源往事》第3章 陳大齊的選擇
第二天早上，苗妹帶著陳大齊按約定到進山路口和胡木匠匯合。三人相互介紹後往山裡行進。進山的小路順著溪流蜿蜒入山，高山峽谷，雲霧繚繞。路兩旁的山上長滿合抱粗的杉樹、柞木、香樟，間雜著毛竹和一些不知名的樹，鬱鬱蔥蔥，遮天蔽日。
苗妹走在前面帶路，一路上蹦跳著像個孩子。路旁的樹上偶有猴子出沒，它們吱吱叫著，探出頭，好奇地打量著這行人。
陳大齊一開始渾渾噩噩，無精打采。慢慢地，山間美景喚醒他的頭腦，心情隨之愉悅起來。也該來山裡轉轉了，親近大自然，拋開一切負面情緒，調整心態，重新開始，他想。
胡木匠驚歎於這大山樹木的品種之多，尺寸之大。整個一個原始森林的狀態，有的大樹倒下來橫亙在路旁，已腐朽不堪，長滿木耳、樹菇。
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一墩巨石擋住前方，小路被迫改道向對岸，一座簡易小石橋橫跨在小河上，過了橋，地勢陡然上升。這條小河是寶源綠水河的支流，到此形成了落差，一道瀑布自山上流下，水量不大，飄忽如帶，雖無磅礴氣勢，卻有詩畫韻味。
苗妹對胡木匠說這個地方叫高洞口，從這再往山上走二十分鐘就到高寨了。
陳大齊說他很久沒來了，記得河對岸有個超大的溶洞，裡面可以釣魚，還是讀初中時和同學一起來過。
三人邊走邊說，很快到了高寨。
胡木匠以為，一個寨子規模肯定不小，結果只是山頂平地上的四五戶人家，泥牆青瓦，還有吊腳樓。
苗妹爹正在門口編竹籠，見苗妹帶陌生人回來很是意外，苗妹說：“我帶胡師傅來買杉樹。”
胡木匠連忙遞上一支菸。
老苗客氣地拿出凳子給客人坐，陳大齊說了聲謝謝叔，苗妹有點不自然地介紹：“這個是街上小學的陳老師。”
胡木匠笑著接過話：“現在叫叔，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改口了！”
老苗不糊塗，他聽出來了。看看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長得不差，還是個老師，但素昧平生，不好判斷，還希望自己的女兒長點心眼。他未置可否，對胡木匠說：“我房前屋後的樹子有幾十根，都成材了，不夠的話，那些山林裡的都可以砍，山裡啥都沒有，就是有木材。”
胡木匠一聽，心花怒放！他試探著問：“那麼…啥子價錢呢？”
老苗捲起根葉子菸，合計著，他呵呵一笑：“不瞞你說，我還沒賣過樹子，你說個價錢。”
陳大齊見兩人像練太極一樣只擺姿勢，不主動出擊，忍不住插話道：“先看看樹再說嘛，像罈子那麼粗的杉樹，鎮上收木材的一般出10塊錢一根。”
“要得要得，先看！”胡木匠迫不及待。
老苗的杉樹就在屋旁，放眼望去，好大一片，大部分的直徑都有三四十公分左右，一根根高聳入雲，像古戰場的兵陣，排列整齊。
杉木筆直易加工，做東西輕巧還防蛀，特別是用作房梁，更是首選。胡木匠在心裡盤算著這些杉木拉回去肯定大賺。他正準備和老苗敲定下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麼多木頭怎麼運下山呢？
老苗害怕變卦，連忙對胡木匠說：“我隔壁戶有騾子，可以用騾子馱。”
胡木匠還是覺得不妥。
陳大齊說：“那就砍倒後就地改成板材，再用人工運下山，只是成本會增加不少。”
胡木匠算了算，還是有利可圖，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當務之急是去哪裡找人砍樹，搬運。
陳大齊笑著說：“我和你一起幹，賺了錢分我一點。”
胡木匠說你可別開玩笑了。
其實陳大齊並沒有開玩笑，剛進山的時候他就在合計這個事情，胡木匠懂行，又有銷路，而自己佔有地利人和，兩人合作，定能成事。說不定，這是他掙脫桎梏的一條生路。
三人在高寨吃了個午飯，下午返回寶源。胡木匠讓老苗放心，木頭肯定要，他要去找人幫忙。
途中，陳大齊再次對胡木匠說：“胡師傅，我真的要和你一起幹，想多賺點錢。”
“那你上班咋個辦？”胡木匠問。
陳大齊說學校的事好處理，實在不行就辭職。他分析給胡木匠聽：這大山裡有的是木頭，山頂的木頭往下運太麻煩，但可以在高洞口一帶砍，原木就可以推到小溪裡，等漲水了順流飄到綠水河，再打撈上岸裝車發運，最主要的是，他可以託關係打招呼，放心大膽的幹。
胡木匠說：“我對這一帶不熟，只有個遠房親戚在這，要是有你這個本地人幫忙，那肯定可以嘛。真要幹，你負責把關係搞定，到時候五五分！”
陳大齊見胡木匠答應了，心裡十分高興。當三人走到高洞口時，陳大齊指著周圍的林木說：“你看看，這些大樹得有多少啊！咱們就在這橋邊的大石頭上搭個工棚，幹上幾個月，不發財才怪。”
胡木匠還是有些不解，問道：“你這麼好的工作，捨得丟？像你們端著鐵飯碗，哪有我們缺錢？”
陳大齊為表誠意，也就不隱瞞了：“學校都兩個月沒發工資了，這工作真沒你們想象的那麼好，對我而言，毫無興趣。現在全國好多人都到廣東去打工，寶源現在也有好多人去，掙得可是比這山溝溝裡多得多，我是打算掙點錢到廣東去闖一闖。”
“好，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不要耽誤時間，分頭行動，你把關係打點好，我這兩天找兩個人幫忙，等你那確定好了，我們就在這石崖上搭工棚開幹。”胡木匠說。
陳大齊說就這麼定了。
苗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她想不清楚陳大齊的打算是對是錯，如果老師不當了，確實可惜。但如果陳大齊辭職去廣東，她會很高興，她也正準備著去呢。而且，那樣的話，她覺得自己和陳大齊的差距就不會那麼大了，她願意隨他到任何地方！
回到鎮上，陳大齊開始籌備。首先，他要去找派出所的陳公安，溝通一下砍樹的事情，協調好後，再去學校找校長辭職。
週一上午沒課，陳大齊徑直去到派出所找陳公安。好不容易在二樓找到辦公室，人卻不在，說是開會去了，讓等一會兒。陳大齊只得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
半個小時左右，陳公安紅光滿面的回來了，昂首闊步，腳下生風！
他一見陳大齊，嚇唬道：“投案自首來了？你和萬園福在街上打架的事，搞得一個鎮都曉得了，我正準備處理你們呢！”
陳大齊笑笑，沒說話，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有啥子事？說！”陳公安今天心情不錯，直接了當地問。
陳大齊也不客氣，說自己有個遠房親戚想在山裡砍點木材，看能不能關照一下。
陳公安一聽，滿不在乎地說：“我以為多大個事，小事情！按道理這個不歸我管，但是我打聲招呼，林管站的老王還是要給面子的。只是你們肯定要有所表示才行！這是禮節問題！”
“那是肯定的！別的不說，陳叔您這份少不了！”陳大齊敞亮的回應。
“還有，不要砍多了，錯開砍，別一砍一片，注意影響！雖然我現在升所長了，要是搞得太離譜，那我也不敢保你。”陳公安提醒。
“明白！”陳大齊掩飾不住的高興，他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一聽陳公安升所長了，連忙恭喜。
“組織上今天剛決定的，別光嘴上說恭喜，叫你那遠房親戚拿點好煙好酒來祝賀！”陳公安半真半假地說。
“我帶了兩瓶茅臺來，門衛不讓進，我放在對面商店了，您下班了去取一下。”陳大齊說。
他就喜歡這種赤裸裸的貪腐，不加掩飾的索取，毫不做作。
所長一聽很滿意，表揚道：“你小子會來事，比萬園福強多了！”
出了派出所，陳大齊騎上自行車飛快地往家趕，進到屋裡，他從儲物櫃裡拿出兩瓶父親遺留下來的陳年茅臺，用報紙包好，匆匆忙忙地送去派出所對面的商店裡。
下午剛到學校，齙牙妹就告訴陳大齊，校長找他。陳大齊說知道了，坐在自己的辦公位上，悄悄地寫了封辭職信。
陳大齊敲開校長辦公室的門，校長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假惺惺地問，最近還好吧？工作上生活上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不？
陳大齊心想，你按時發工資比什麼幫助都強。嘴上說的卻是，都還好，謝謝領導關心！
校長咳嗽了一聲，進入正題：“你和萬園福在街上打架的事，現在鬧得滿城風雨，我的壓力很大，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哪個老師……陳大齊沒等他說完，把辭職信遞了上去。他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但這是他遵從自己的內心而做出的選擇。
校長接過去瞄了兩眼，抬頭注視著陳大齊：“啥子意思？你在衝我耍性子？你曉得你在幹啥子不？”
“曉得！”陳大齊平靜地回答。
“走倒容易，再想回來，可就難了哦！”校長繼續盯著他：“今天叫你來，我只是為了完成工作職責，對你批評教育一下，你看看你，竟跟我搞這一套。”
“叔，我不是在賭氣，也不是不接受批評”，陳大齊笑了笑：“沒得事，其實我想了好久，也當是鍛鍊自己，從外面掙點錢回來給我媽和老漢包個墳。”
財政局資金壓力大，教師工資發放不及時，年青教師受打工潮的影響思想不穩定，這些情況校長是最清楚的。因此，他聽陳大齊這麼一說，竟也無話可說，大道理就不講了，都明白。但作為陳大齊母親的同事，看著陳大齊從小長大的叔叔輩，該關照的還得關照。
“這樣吧，辭職報告你先不要交，我這邊寫個材料給教育局，爭取給你辦個停薪留職，說難聽點，你去外面搞不出個名堂還想回來，至少也還有口飯吃。”校長臉上不摻雜一絲虛情假意。
陳大齊感動得眼眶都溼潤了：“謝謝叔！”心裡不知如何表達，唯有這三字。
這肥頭大耳的校長在這一瞬間看起來竟是那麼的慈祥。
兩天後，胡木匠帶著遠房親戚家的表哥先行進山，去高寨砍伐老苗家的木頭。這讓陳大齊徹底放心下來。他和苗妹商量，等停薪留職的事情辦下來後，他就進山幹上兩個月，到時候苗妹的技術也學得差不多了，然後一起去外面闖一闖。兩個孤獨的靈魂依偎在一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