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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齊萬園福小說(寶源往事全文免費閱讀)

《寶源往事》第2章 漂亮的阿霞

週六,陳大齊不由自主的來到玫瑰髮廊。

這幾天,阿霞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中縈繞,揮之不去,他極度渴望見到她。特別是早上照鏡子時看到阿霞為自己理的髮型,彷彿那優雅的玉手還在頭上游走,凹凸有致的身材還在身邊輾轉,似乎還能聞到那淡淡的女人香。

他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有母親遺傳的大眼挺鼻樑,戴著一副眼鏡,也算得上溫文儒雅,專業託尼老師打造的郭富城髮型,絕非野路子剃頭匠塑造的形象可比。

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不想再孤獨。

玫瑰髮廊的門關著,門上掛著牌子——家中有事,休息一天。

那個年代通訊不發達,找不到人,只得悻悻而歸。

第二天,陳大齊又來了。

門倒是開著,阿霞還是沒在店裡,只有她徒弟苗妹在忙著。

“陳老師,你理髮嗎?坐會兒吧,霞姐很快就回來了。”苗妹一邊給一個老漢剃頭一邊說。

“你進步好快!自己都能上手了。”陳大齊敷衍著,坐了下來。

“剃光頭不需要技術”,苗妹臉都紅了:“不過呢,霞姐說我學得很快,有天賦。”

“胡說”,正在刮光頭的老漢不樂意了:“剃光頭才考手藝呢,看起來越簡單的東西做起來越難。”這話聽起來不知是誇苗妹還是賭氣,反正情緒不對。有可能是沒見到老闆娘,心有不甘。

“那就不錯,好好幹”,陳大齊應付著,有意無意地瞟了幾眼苗妹,這小姑娘長得其實不差,腰細腿長皮膚白,五官搭配得也沒有瑕疵,只是穿著土了點。

苗妹停了一下手中的活,洗了洗手,畢恭畢敬的給陳老師倒了杯水。

阿霞是坐著萬園福的桑塔納回來的。萬園福買了個澄光瓦亮的新小車。到了店門口,萬哥沒有著急熄火,讓車繼續發出迷人的嘶嘶聲。他捋了捋頭髮,向陳老師眨了下眼,算是打招呼了。

原來兩人兜風去了—陳大齊想。

阿霞說她在進山路口碰到了萬哥,萬哥非得讓她上車,還在路上兜了一圈,開得飛快,都要嚇死了。表情略顯浮誇。

小車旁圍上來幾個人,大家七嘴八舌,羨慕不已。

萬園福漫不經心地說,今年買個桑塔納先用著,等明年再換個奧迪。

沒人知道奧迪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比眼前這個更牛逼,眾人更是羨慕得一塌糊塗。

陳大齊整個人都不好了,萬園福的神情加上桑塔納的聲音,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不美好了。

陳大齊藉口說有事,騎上自行車走了,萬園福在後面喊:“陳猴子,明天我給車子打火炮,在餐館辦招待,早點來”。

“要得”。

苗妹在後面喊:“陳老師,你不是等著理髮嗎?”

……

那個年代,能買得起桑塔納的確是財富的象徵。如果是其他人買了,人們肯定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這傢伙的錢一定來路不明,幹了不正常的事。但萬園福買沒事,這是正常的,順理成章的,人家家裡有礦。

第二天,萬園福又請客,嶄新的桑塔納安放在餐館門口,車頭掛了一朵大紅花,放了幾串鞭炮。左鄰右里哥們兄弟都來了,又把火鍋店坐得滿滿當當。

小地方,人情重,但凡吃席,不可能空著一雙手。當時的禮節,一般是五塊錢一包糖,可以多,不能少,少了就讓人說閒話了。

萬園福文化不高但會算賬,辦酒席穩賺不賠,只要他萬哥一發邀請,還沒有幾個敢不來的,既然是賺錢的生意,那就得常幹,有機會必須辦,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辦。

這次,派出所的陳公安也來了。

陳大齊連忙上前打招呼,陳公安是他叔叔輩,以前和他父親關係不錯。

“陳叔你也來啦!”萬園福也打了聲招呼。

“這小子,請客總不叫我,這次我自己來了。”陳公安故意說。

萬園福好像是沒有聽見,沒作理會。

陳公安問陳大齊,工作怎樣,生活怎樣,又敘叨了會兒以前和陳老師父親的往事,然後就坐,吃喝起來。

萬園福拉著阿霞不放,非得讓阿霞和自己坐一起。

苗妹坐到了陳老師旁邊。

“阿霞幫我主持一下,起個杯,帶個頭。”萬園福說道。

“這不可以,喧賓奪主了,我什麼也不是,輩高年長的在座,沒我說話的份!”阿霞是個見世面的人,說話時沒忘用眼睛刻意看了看陳公安。

“我說行就行,同時我今天要宣佈,阿霞以後就是我的女人,你現在是我的人了,這就沒有問題了嘛!”

“雙喜臨門啊,該改叫嫂子了!嫂子提一個!”幾個哥們附和道。

阿霞一愣,好像沒搞清楚狀況,“我靠,我啥時候成你女人了?”

“昨天在車上你把老子臉都親過了,咋個解釋?”萬園福一臉賴皮。

“那是你轉彎太快,車顛的”,阿霞從容應對:“再說了,我同意了,你還得問問我哥同不同意呢!”

眾人鬨笑。

席間,陳公安問苗妹家住哪裡?是不是高寨老苗的女兒。

苗妹說是的。

陳公安得意地說,方圓都是他的管轄範圍,他還是摸得清的。

“你們高寨有黃金。”陳公安說。

一聽黃金二字,桌上人都來了興趣,豎起耳朵仔細聽。

“聽我給你們講”陳公安喝興奮了:“這個事不要外傳,我們系統裡的老同志都知道,哦,對了,我今天沒穿制服,就是老百姓,講講故事,不違反紀律哈!”

“這只是個傳說!”陳公安自酌了一杯接著講。

傳說更精彩,眾人更加聚精會神。

莫慌,陳公安說,事情是這樣的,50年代,有一夥國民黨特務跑到我們西南策劃暴動,後來被人民政府追剿,死的死,抓的抓。其中有個頭目漏網了,化妝成普通老百姓竄到了寶源的大山裡,裝瘋賣傻,被山裡的苗民收留了。時間一長,再狡猾的狐狸也會露出尾巴。有一天,一個砍毛竹筍的苗民看見這個外地傻子偷偷地鑽進一個山洞,過了很久才出來。出於好奇,苗民悄悄進到洞裡想看個究竟,結果在隱蔽處找到一個箱子,砸開一看,裡面竟然有金條,還有發報機。金條少說也有二三十塊,苗民嚇壞了,該咋辦呢?首先想到的是要回家告訴寨主,還好腦袋不笨,他拿了一塊金條出來,想回去證實事情的真實性。寨主一聽不得了,趕忙帶著幾個人就往那山洞去,到了山洞一看,哪還有什麼箱子金條,再找傻子,傻子也不見了。寨主還是有階級覺悟的,連忙報告政府並上交了那根金條。政府第一時間封鎖了方圓幾十平方公里範圍。結果第二天嘛第三天,傻子被人發現死在了高洞口,就是往高寨走,走到一半的那條路的河邊上。這個人的死有三種可能,第一個是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摔死的,第二個是故意摔下山自殺的,還有一種可能是遭人謀財害命了,但第三種可能性很小,反正金條是沒看到,東西都不見了。

“你講這些寶源人哪個不曉得嘛!”萬園福打斷了陳公安的話:“來,喝酒!”

陳公安強調,閒聊,傳說而已。

故事很精彩,大家聽得開心,都沒放心上。

陳大齊似聽非聽,什麼金子銀子,他只想給這桌上的人每人一個嘴巴子。他心裡堵得慌,帶著情緒,很快就把自己喝多了。

上廁所時,陳公安,萬園福,陳大齊湊到了一起,三人排成一排,東倒西歪。

陳公安扶著萬園福的肩膀說:“侄兒子,我曉得你對我有意見,但是我不計較,你看我今天臉皮好厚嘛,沒請我都自己跑來了。還是那句話,只要你不吸毒,不犯刑事案件,我都可以解決。上次送你去戒毒所,是你老爹要求的嘛。”

“過了就算了,不要再提。”萬園福不想聽。

陳公安又把陳大齊拉住,說:“你也是我的侄兒,我以前和你老爹關係多好,你有啥子事給我說,能幫忙的肯定幫。”

“要得”,陳大齊站不穩了。

陳公安又扭頭對萬園福說:“回去給老萬說一下,劉鎮長下個星期娶兒媳婦,上次那事鎮裡面沒有上報,你老爹要好好表示一下哦。”

“好!”萬園福答。

席散,苗妹見陳大齊走不動了,連忙上前扶著他。

陳大齊彷彿看見阿霞向自己走來,順勢把手臂搭在了她肩上。

“陳老師,您住哪裡啊?”苗妹忙亂中問道。不知道是吃力還是不好意思,弄得自己面紅耳赤。

“鎮政府旁邊的院子……”陳老師含混不清地答道。

苗妹扶著陳大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剛進屋,陳大齊“哇”的一聲吐了一地,醬香白酒味夾雜著發酵的食糜酸臭味,哇——把苗妹也燻吐了。

苗妹費了好大勁收拾完,再把陳大齊的臉和手擦乾淨,看著床上的這個男人,她坐了下來。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少頃,她想起阿霞來。

“我得走了”,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你別走……”陳老師喃喃道。

哦!苗妹高興起來,“你知道嗎,今天陳公安講的那個故事我很清楚耶。”

“嗯”

“我沒有讀過書,但是我好崇拜你們老師的。”

“嗯”

“我要是像霞姐那樣就好了,又有文化,人又漂亮,所有男人都喜歡她。”

“嗯”

“霞姐今天也喝了不少,我得回去看看她,我要走了。”

“阿霞……你別走……”

苗妹一愣,生氣了,真走了。

陳大齊平時沒在學校的單身宿舍住,而是住在父親留下的房裡。這套兩居室面積不大,一個人住足夠了。主要是活動自由,行動方便。

姑姑在計生辦上班,就住在這院子裡。她留了一把鑰匙,偶爾過來幫忙搞搞衛生。

週末,姑姑又來了,她一邊收拾一邊厭煩侄兒邋遢,要是有個老婆就好了,她就不管了。她把陳大齊從被窩裡拉出來,說:“你趕緊給我娶個侄兒媳婦回來,這樣對你對我來說都好,你們單位領導給我說了,說你工作積極性不高,生活作風有問題,被人傳言亂搞男女關係,老大不小了,多丟人現眼啊。”

“你聽哪個說的嘛,都是別人亂造謠!”陳大齊急眼了,要說不務正業,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最起碼他知道懸崖勒馬,因為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墮落,他始終還是保留著一分自己的驕傲。同時腦袋裡在飛快的判斷:肯定是校長王八蛋告的狀。

仔細一想,愛誰誰,人都要為自己行為負責,反正也並沒完全被冤枉。

姑姑收拾完走了。陳大齊計劃著週一去找校長。

陳大齊敲開校長辦公室的門,校長抬頭一看是他,說:“陳老師,好長時間都沒和你聊天了,早就想和你聊聊呢!你先坐。”

陳大齊得知比他後來的同是教語文的齙牙妹工資都比他高了10多塊錢,心裡早就不爽,而且最近兩個月學校工資不按時發放。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給校長出出難題,找找不痛快。因為他認定就是這人在背後七嘴八舌的說自己。

校長端著茶杯笑呵呵地來到陳大齊跟前,和他坐到一起,開始說話:“私生活問題,我們其實沒有太多權力去幹涉,但是,咱們教師隊伍是特殊的隊伍,隊伍出了問題,我這個隊長不能不管,而且,作為你媽媽的老同事,我也算是你的長輩,更應該管著你。”

陳大齊雖有備而來,還是菊花一緊,他沒想到校長單刀直入,一招把自己的腦子和嘴都擊崩潰了。

“沒有……去年確實……但現在……而且……人家阿霞是做正經生意的,不是別人想的那樣。”

“我給你說東,你跟我扯西,什麼阿霞阿芳的,今天就點到為止,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為人師表,一定要注意形象啊!”校長習慣性四周環顧了一下,湊到陳大齊耳邊悄聲的說:“年輕人的需求我是懂的,但要隱蔽一點,收斂一點,你先回吧,平時真得注意點。”

“可是我……”陳大齊還欲申辯。

“沒事沒事,改了就是好同志,你先去上課,我這邊有什麼都會替你考慮的”,校長站起身,和藹可親地拍了拍陳大齊的肩膀,上廁所去了。

看著陳大齊灰溜溜地出門去,校長抹了一把剛剪的平頭,咂了咂嘴自言自語道:“狗日的,這個阿霞確實有味道。”

陳大齊狼狽地走到外面,恨不得掐死自己,你說沒事我來找這人幹嘛?不是自找沒趣嗎?他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突然想起來,“我靠,忘了問工資的事。”

“這隻老狐狸”!

這天,阿霞的店裡來了一個帶川渝口音的男人,30歲左右,中等身材,瘦削的臉上眉毛鬍子稀疏,薄嘴唇配鷹鉤鼻,油膩的頭髮趴在腦袋上,後腦勺骨楞顯了出來,整個腦袋看起來不那麼圓潤。

男人說理個髮,脫掉毛呢面料的外套,露出領口黑黑的白襯衣。

“好呢!請坐!”阿霞笑臉相迎。

彼此都聽出了對方的外地口音,男人笑問:“老闆娘不是本地人吧?”

“我河北的”阿霞微笑著:“大哥你也不是這附近的吧?”

“對頭,瀘州來的,”男人說:“河北那麼遠,咋跑到這山溝溝裡來了?”

“我哥在這邊煤礦上班,把我帶過來的。”

男人說寶源這邊有個遠房親戚,聽他們說這邊山裡木頭特別多,到這邊看看,看能不能收點木頭回去,他是木匠。

苗妹一聽,想起來老爹說過要把院子後面的幾棵老杉樹砍掉,如果能賣給這個人,豈不是好!她一邊幫男人洗頭一邊問他要不要。

男人很高興,說可以先去看一看,盤算了一下時間安排,兩人約定了星期天去。

臨走,男人說他肯定要在這山裡呆一段時間,以後會常打交道,互相認識一下吧,他姓胡,叫他胡木匠就好。

看著離去的胡木匠,阿霞嘆了一口氣:“也是一個為生活奔波的人!”

苗妹說:“霞姐,別感慨了,說不定人家掙得比你還多呢。”

“也是哦!”阿霞笑了笑:“對了,明天週六,我還是要和我哥出去,週末這兩天你還是自己安排吧,可以回家。”

“姐,明天我會在店裡,但是後天我和那人約好了回山上看樹子,好久沒回去了,剛好回去看看爹。”

苗妹自從當學徒以來,就一直住在阿霞店裡,很少回家。

“沒關係的,你去吧。”阿霞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你去找陳老師,剛好週末,讓他陪你一起回山上,你一個女孩子和一個陌生男人走山路,我不放心。剛好,多找機會和陳老師處處,培養培養感情。”

“姐,你說些啥子哦,人家陳老師喜歡的是你。”苗妹的臉又紅了。

“傻丫頭!”阿霞拉起苗妹的手:“姐的心不屬於這裡,陳老師人不錯,咱們家苗妹也不差,聽姐的,不會錯。姐是不會在這裡長呆的,等哪天姐走了,就把這個店轉給你,你好好經營,陳老師又有一份好工作,兩口子好好過日子,再生個娃,想想都覺得美好……”

苗妹一把捂住阿霞的嘴,阿霞掙脫,還要繼續說,兩人在店裡嘻鬧起來。

苗妹是個單純的女孩,她無法分辨阿霞說的是真是假。只是覺得阿霞對於這個店確實不太用心,每個週末都外出。自己的技術還不過關,有客人來了,即便自己敢下手,客人也不願意,很多人都是奔著阿霞來的。有時刮個光頭都被人挑剔。想想都是淚!

按理說,憑阿霞的手藝,勤勤懇懇經營,肯定是生意火爆。也不知道她咋想的。

其他的不說,找陳老師幫忙確實有必要,而且她心裡是歡喜的。

阿霞提醒她,等會兒就去找陳大齊吧,如果人家答應,也好有所準備;如果人家拒絕了,那咱們也有時間另作打算。

中午,陳大齊在小店吃麵,旁邊有兩個煤礦的礦工在鄰桌小聲地聊著。

“萬家灣煤礦怕是幹不了多久了,聽說有人往上面舉報。”

“管球那麼多幹啥子,幹好久算好久。”

“上次透水事故私了了,聽說沒得?一個人賠了多少錢?”

“我們啷個曉得哦,鎮政府肯定曉得協調撒!”

“去年那個山體滑坡,跟採空區肯定有關係。”

“那還消說,八九不離十。”

“這種小煤礦幹起嚇人得很,現在開的這個巷道也不安全,等這個月工資發了,我也打算不幹了。”

其中一個人回頭看見陳大齊好像在聽他們說話,兩人便繼續吃麵,沒再說話。

陳大齊心裡不平靜了,整個下午,腦海裡一直在盤旋著那兩個礦工的對話。難道說老街的泥石流竟然跟萬家灣煤礦的私挖亂採有關?也就是說,父母的死是萬家造成的?竟然是人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得有證據才行!自己該怎麼辦呢?

提到萬家灣煤礦,他自然就想起萬園福,想起這隻萬牯牛平時的做派嘴臉,他知道萬園福從來沒把他當回事,如果不是兒時的半盞交情,絕對會隨心所欲的欺負他。這傢伙把他的三觀弄得稀碎,他被冒犯了。他的某些東西被這個礦二代踐踏了,他要讓這傢伙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行的!

陳大齊越想越上頭!彷彿勝券在握!

必須為父母申冤!

必須打掉萬牯牛的囂張氣焰!

當著所有人的面高調宣佈阿霞是他萬園福的,太狂!買個破車也要請吃席,太炫耀!整天吃喝嫖賭,還吸過毒,太爛!

陳大齊這麼一想,心中釋然了,對方確實十惡不赦,沒必要心慈手軟。特別是橫刀奪愛,他不能原諒!

礦工不經意的對話激烈地撩撥著陳大齊的神經,讓他進入一種近似癲狂的狀態,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亢奮,緊張。下班後他就把自己關在房子裡直到現在,坐立不安。他決定去找阿霞,問問她哥什麼時候回來,他要找她哥瞭解情況。

山區初夏的夜,頗有幾分涼意。抬頭繁星點點,月亮半彎。山風一吹,陳大齊打了個冷顫。街上人影稀疏,昏暗的路燈把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此刻,亢奮消退,陳大齊竟滿心淒涼,忽然覺得自己的靈魂無處安放。

陳大齊敲了敲玫瑰髮廊的門。

裡面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來:“下班了,誰呀?”

他剛要回答,捲簾門拉開了,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魁梧男人站在眼前。

男人圓瞪雙眼,一臉的不友好:“你誰啊?”

“我是陳大齊,阿霞認識我的,我來有點事。”陳大齊不敢看對方眼睛。

阿霞出來了:“哦,是陳老師,苗妹呢?”

陳大齊莫名其妙:“苗妹怎麼了?”

“我還以為她找你去了”阿霞說:“估摸著你放學的時間她就去了。”然後,把胡木匠要進山的事情說了一遍。

“沒有見人”陳大齊愕然。

“哦,可能等會兒就會回來吧!”阿霞自我安慰,有點擔心。

陳大齊緩了緩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著那男的說:“你好哥,您就是霞姐的哥哥吧?”

男人一聽來者是個老師,神情緩和了不少:“就是,叫我阿海。”

陳老師神經質地補了一句:“你真是她哥?”

男人一下不願意了:“哎!哥們兒!你他媽什麼意思,我不是他哥我是啥?”那殺人的目光又射了過來,滿是胡茬子的臉幾乎挨在了陳老師臉上。

陳大齊這個尷尬啊!他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這……我是說…沒見過…很少見到您,上次見您好像是戴著眼鏡,這沒戴認不出來了!”

“哥,你別嚇著人家!”阿霞連忙把她哥往旁邊推。

陳大齊趕快說明來意,他要向阿海求證老街發生的泥石流是否和萬家灣煤礦有關。阿海在礦裡上班,多少都能知道一些。

阿海笑了笑,氣氛徹底緩和下來。他遞了支菸給陳大齊,示意他坐下。

“我只是個外地來幹活掙錢的,隊長指揮怎麼幹我就怎麼幹,其他的事情我都沒閒心去打聽,實話實說,我們這種外鄉人,求財不求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從我這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阿海一口回絕了他。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陳大齊知道,因為不熟悉的緣故,想要從阿海處得到信息,需要慢慢來。他客氣的起身告辭。

陳大齊走後,阿海的表情凝重起來,他對阿霞說,咱們得加快行動,時間不多了。

陳大齊剛走到家屬院門口,突然從角落裡跑出一個人來,這大半夜的,把人嚇得不輕。

——竟然是苗妹!

苗妹神色慌張,帶著哭腔說:“陳老師,幫幫我,那個人追過來了!”

“哪個?”

“萬園福!”

陳大齊說:“走,去我那。”

進到屋裡,陳大齊問咋回事。

苗妹說,在來找陳大齊的路上,萬福園開車見到她,非要讓她上車,她沒辦法拒絕。可是萬園福卻把她拉到了歌舞廳,死活不讓走,和幾個哥們一起灌她喝酒,還摸她。歌舞廳的一個小姐姐看不過眼了,找機會幫她跑出來了。

苗妹只想著來找陳大齊,卻怎麼也敲不開門,只得找個角落躲起來。她正無助著,想回去找阿霞,卻忽然發現陳大齊從外面回來了。

“我以為你是故意不開門的”苗妹哭著說。

“怎麼會呢!沒事的!”陳大齊安慰道:“先休息,我這還有個房間,有啥子事明天再說。”

苗妹的緊張焦慮因陳大齊的保護而得到釋放,她也沒有推辭,和衣躺在了床上。陳大齊回了自己房間。

這是二人第二次單獨相處,在苗妹眼中,陳老師正直善良,超有安全感。自打陳大齊第一次來發廊理髮,苗妹就記住了他,後來在別人的閒聊中又瞭解到他家庭遭受的不幸,她感同身受,自己的媽媽也早早的就離世了,失去父母的孩子在這世上就像一棵野草,一片落葉,沒有歸宿,沒有依靠。因此,她每次見到陳大齊都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進而常常關注他,想見到他。

雖然,陳大齊明顯地表現出喜歡阿霞,她也因此一度心中失落,但聽了阿霞的話後,所有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心裡真的開始幻想著和自己的白馬王子走到一起。

純樸善良的山裡姑娘,似乎並不知道暗戀或相思這種詞彙,但這種感覺,是真實存在的,它在心裡翻湧膨脹,壓抑不住。

此時,她和他同處一室,靜謐的夜,床頭溫柔的燈光,心中牽掛的男人近在咫尺,苗妹的身上在發燙。她側耳傾聽,屋外沒有動靜;她悄悄地望向房門,好希望那扇門能緩緩地開啟,他能輕輕地走進來,溫柔地擁她入懷……

陳大齊並非故作柳下惠,他一心想著怎樣收拾萬園福這王八蛋。因此這晚上,本該發生點什麼的,卻什麼也沒發生。

第二天,陳大齊騎著自行車找了一圈,最後在電子遊戲廳找到萬園福。

“我有事找你。”陳大齊說。

“啥子事?你平時都不找我,今天找我啥子事?”萬園福叼著煙,目不轉睛盯著屏幕,兩手並用,激烈對戰中。

“你連苗妹都不放過哦!”陳大齊面露慍色。

萬園福輸了一局,用力敲了一下游戲機,轉頭對著陳大齊:“你是她哪個嘛?管球啷多閒事。”

陳大齊竟無言以對。

“陳哥,陳老師,啥子情況嘛?想做正人君子了?你要說你想玩苗妹,我以後就不碰她了。”萬園福連挖苦帶諷刺。

上來幾個萬園福的隨從問怎麼回事,萬園福說我和發小聊女人呢。

陳大齊說:“那姑娘很善良,不要禍害人家。”

“要得要得,留給你禍害!”萬園福怪笑著,旁邊幾人跟著笑起來。

哈哈哈!咯咯咯!嘻嘻嘻!這鬼哭狼嚎般的笑聲如同一隻擰開爆米花機閥門的手,陳大齊“嘭”地爆發了。他飛身撲向萬園福,死死地掐住對方的脖子。

萬園福未曾防備,他連同椅子一起被陳大齊撲倒,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脖子像是被鐵絲纏繞,掙扎不開。

旁邊幾人回過神來,手腳並用,連拽帶打,把兩人分開,牢牢地按住陳大齊。

萬園福看似壯實,實則酒色纏身,外強中乾。他爬起身,感覺腦袋一陣眩暈,轉了半圈才看到被控制住的陳大齊。

街上的打架鬥毆最能吸引眼球,人們天生具備充當吃瓜群眾的本能,比螞蟻用觸角傳遞信息的速度都快,嗖地圍觀上來。

遊戲廳的老闆要報警,一看主角是萬園福,悄悄地躲到了一旁。

打鬥場面很精彩,但很短暫,目睹全過程的人不多。後來的人們只看到陳大齊被幾個人架著走了,更被萬園福惡狠狠地罵了句:看個球!給老子滾!

瞭解事件經過的幾人原本以為陳大齊會遭受暴風驟雨般的暴揍,沒想到萬園福竟然沒動手,只是把陳大齊帶走了。意猶未盡中,手舞足蹈地向人們還原起當時的場景。

陳大齊被帶到了萬園福卡拉OK二樓的包廂裡,他沒有一絲的後悔和害怕,相反,心裡竟是如此的暢快!誰都不會想到他陳大齊竟敢動手揍大名鼎鼎的萬哥。雖然談不上佔了多少便宜,但畢竟出了一口惡氣!至少是為小時候的陳大齊報仇雪恨了。

萬園福讓兩個人看著陳大齊,他去到外面和幾個人竊竊私語了一陣,然後進了另一個房間,過了許久才出來。

萬園福倚在沙發上,雙腳蹬著茶几,有點像手術檯上的產婦。他表情出奇的平靜,盯著陳大齊說:“你麻煩大了!”

陳大齊輕鬆到想笑,能有什麼麻煩呢!來的路上他都想好了:最多不過被這幫人打斷幾根肋骨或是打掉幾顆牙,好讓萬園福找回顏面。難不成還能被打死?他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方法: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會和萬園福拼命的,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害怕為止。讓鎮上的人看看什麼叫血性,告訴他們所謂的寶源鎮老大不過如此。這悲壯的想法支撐著陳大齊,讓他此刻無所畏懼。

萬園福讓人給他揉頭,在地上磕的那一下確實不輕。他盯著陳大齊,陳大齊也看著他。萬園福點燃一根菸,抽了一口,竟然笑了:“老子曉得你早就想打我了,雖然是偷襲,也算你贏。你從來沒贏過,讓你贏一回!”

陳大齊面無表情,聽他接著往下說:“老子今天不打你,就算是還完了當年班主任的恩情,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萬園福摁滅菸頭,話鋒一轉:“但是,我受傷的醫藥費你還是要出的。”

“那你還是趕快打我吧!”陳大齊差點沒繃住笑出來。心想:老子現在窮得內褲都破洞洞,賠錢?賠你媽腳!

萬園福見陳大齊毫無懼色,有點生氣了:“我現在頭痛,腰痛,腿也痛,要去醫院打繃帶打石膏,要照片子,要住院。誤工費,精神補償費,營養費,所有的費我都會跟你算!”

對付流氓最好的方法就是耍流氓。陳大齊說胸痛,也要去醫院檢查。

旁邊有個人忍不住了:“萬哥,你看他那個拽樣子,整他龜兒一頓得了,你今天如果不收拾他,以後我們還咋個混?”

“老子說了今天不打他!”萬園福暴躁起來,咬牙切齒,臉色鐵青。

陳大齊毫髮無損地從卡拉OK出來。苗妹飛奔過去,左看右看,她不相信陳大齊身上竟然沒有傷。

苗妹一早就回到了玫瑰髮廊。她目睹了陳大齊被押進對面卡拉OK,心裡萬分著急,卻毫無辦法,就這樣眼巴巴地望著,直到看到陳大齊出來。

“你沒事吧?”她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沒得事!”他把眼鏡摘下來用衣角擦了擦後戴上,像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徑直朝前走去。

劇情沒有按照人們的心理預期去發展。看著陳大齊跟沒事人一樣,一個個覺得不可思議:傷口呢?鮮血呢?痛苦的表情呢?

吃瓜群眾的行規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嫌的是這種觸及不到興奮點的潦草鬧劇。失望!不過癮!

陳大齊到遊戲廳找回自行車,在新街人詫異的眼神中,騎著去了南岸老街。

被埋沒的老宅的地方變成了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地上稀稀拉拉的立著幾塊碑,大致是被掩埋者的家屬依據大概位置豎立起來的。陳大齊估摸著自家老宅的位置,在上面佇立良久。

父母長眠在地下已經一整年了,也許當時走得毫無痛苦,可是,活著的自己卻無法快樂,按照現在的生活狀態繼續下去,只能混個溫飽,不要說光宗耀祖,飛黃騰達,甚至給父母立塊碑的錢都沒有,居然還有很多人羨慕著自己這個“鐵飯碗”。在這樣的小地方,安安穩穩教一輩子書,受人尊敬,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但是對他而言卻如同雞肋,連一個萬園福都能碾壓他,讓他自慚形穢,他實在找不到和這份工作長相廝守的理由。也許,跳出井口,才有自由。他望向那緩緩的河水,修復的石橋,遠處黛青色的山,恍惚間,他問自己,這是什麼地方,我是誰?

苗妹敲門時,陳大齊正沮喪地躺在沙發上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今天他贏了嗎?沒贏!他知道,不會有任何改變,萬園福還是那個萬園福,陳大齊還是那個陳大齊……

門開,她滿眼含淚地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憔悴,為自己挺身而出的男人,她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撲到他懷中。

陳大齊摟上這因激動而略顯緊張的少女身軀,心底湧起一股暖流,撲鼻而來的淡淡的體香令他一瞬間破防,壓抑的情緒像找到決口的洪水,肆意地奔湧而出。他張嘴咬住她的唇,雙手狂亂地在她身體上游走,在熾熱的燃燒和猛烈的碰撞中,他和她融化在了一起……

事情沒有刻意為之,就這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陳大齊發現苗妹還是第一次,他竟然流下了眼淚。這種幸福的感覺他曾想從阿霞那裡獲得,但這個外地女人卻如指縫間的水般把握不住,他甚至都不敢向她表白,怕被拒絕。他已經說服了自己,那隻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看著如藤纏樹般依偎在身旁的苗妹,陳大齊心中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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