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洗髓经》第2章 三餐食既竟,放风水火讫。 抵暮见明星,燃灯照暗室
我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像一具僵尸开着一辆僵尸车。
世界如此之大,我却不知该去哪里。这时还不到九点,晨光洒满大街,路边行人脸上都金光闪闪,路况比早高峰好很多,虽然依然有加塞变道的野司机,但总体是种祥和盛世的景象。然而这在我眼里,却只是世界即将寂灭前的回光返照。
我想了想,还是去看最后一场电影吧,也许明天开始余生就要在医院里度过,也就没什么机会再看电影了。
我知道最近正在演《复仇者联盟3》,上周末女儿从学校回来就说这周五开始放映,她这周末一定要跟同学们一起去看,今天恰好就是周五。别看我四十多岁了,但漫威的电影一场也没落下,对里面的超级英雄都耳熟能详,刚开始是陪女儿看,看着看着自己也觉得好看,那些超级英雄个个让人着迷,毕竟现实社会太残酷,只有在漫威的世界里,把自己代入某个超级英雄,驾驶着他在荧幕里战天斗地,才能感受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就经常幻想自己能变身绿巨人,一通横冲直撞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我靠边停车,拿出手机打开支付宝淘票票开始选影院订票,只选IMAX,平时舍不得,这时都舍得。
几乎场场爆满,这是周五上午,却还是有那么多闲人泡在影院。好不容易在某个万达影城找到了个IMAX座位,位置不理想,无所谓,果断下单。
等待取票码时,有辆警用摩托停在我旁边,警笛响了两下。我扭头一看,戴墨镜的警察向我敬了个礼:“这路段禁止停车知道吗?”
我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前面不远处的禁停标志。如果在以前,我绝对是心惊肉跳之余满脸堆笑地说几句好话,谄媚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但这次,不知为什么,我似乎毫不在意,竟脱口而出:“我就停了,罚多少钱?”
警察楞了一下,似乎被打乱了思路,然后下了摩托,估计在下摩托时给自己争取到了反击台词:“请出示你的驾驶证行车证。”
我哼了一声,从手套箱里拿出来递给他。我一向遵纪守法,所有证件没任何问题。我有点为自己的守法而膨胀了,又刻意强调了一下:“我没离开驾驶位。”
他仔细核对着两个证件,恨不得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实在没毛病就看挡风玻璃的年检标志,再看车牌号是否违反限行……实在挑不出任何问题,他有点不知怎么收场,应该是个新警察。最后只好说:“该路段禁止停车,请马上驶离。”
我接过他还给我的驾驶证,慢吞吞地塞回手套箱,这才将一直并未熄火的车骄傲地开走,理直气壮得一点儿也不像个轻度违章的司机。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即便是同样的场景,开走时也是嘴上唯唯诺诺心里满怀做贼心虚的忐忑。
电影10:10开始。我把车停在万达停车场,一看表才9:20,整个万达都还没开门,就直接进星巴克点了一大杯焦糖玛奇朵。喝着香浓的咖啡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尝到这味道了,自从女儿上高价高中后我们家的财务状况一直非常紧张,与入不敷出只有一杯咖啡的距离。
上午星巴克里照样有闲人,与他们清一色的优衣库相比,我的一身正装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像个临时来歇脚的房产中介。看着周围的年轻人,我开始自惭形秽起来,刚才在警察身上找补回来的骄傲感转瞬即逝。从早上上班到现在一个多小时时间,我已经经历了几起几落,似乎比以前四十多年的经历还要漫长。我大口喝着咖啡,如同喝着苦酒,灌得愁肠满腹。
10:00时,我径直到影城取票,不料却已人山人海,小伙子们热烈地讨论着漫威宇宙,小姑娘们忙着与超级英雄的等比例模型美图自拍,然后排着史无前例的长队进场。
气势如虹的漫威片头出现时,我终于一扫心中阴霾,抛开小我的点滴得失,进入到无限的漫威宇宙中去。
当看到我最喜欢的绿巨人都被灭霸打怂了,龟缩在班纳的躯壳里不敢出来时,我猛然觉得,那就是以前的自己,班纳对绿巨人恨铁不成钢的怨怼竟然也很像我对过去自己的否定。这难道是为我拍的电影?我现在真的开始觉得以前自己的所有活法都是错误的,证据就是那份体检报告。
随着电影情节的不断升温,我也渐渐沸腾了,我希望自己是个不怂的绿巨人,跳出班纳的肉身,去与黑曜五将拼个你死我活,哪怕粉身碎骨,至少在死前没有像个地鼠那样憋屈地东躲西藏……
就在瓦坎达大战进入高潮,班纳驾驶着反浩克装甲边战斗边不断尝试呼出绿巨人之际,邻座的手机铃声非常刺耳地响起,我厌恶地瞟了一眼,那个打扮时尚的女生开始一边看电影一边胡乱在包里翻手机,翻出来时铃声几乎响彻全场,她按下接通:“喂,顺丰是吧?你直接送我妈家吧,她在家,对对对,直接敲门就行。好好好,拜拜。”
绿巨人还是没有出来……
“喂,爸,等会儿有个快递送到家,你开门收一下,对,是快递,不是骗子,是我给我妈买的母亲节礼物。对对对,你别吃醋啊,父亲节时也给你买。你们都挺好的吧?春节没抢到票也没回去……我挺好的,我男朋友对我可好了。快递来敲门了?那你赶紧收吧,注意检查包装啊,包装有破损就拒收。收到了交给我妈,那我先挂了,好好好,拜拜!”
反浩克装甲胳膊都打没了,绿巨人还是没有出来,班纳气得脸都绿了……
刺耳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喂,妈,礼物收到了?母亲节快乐!喜欢吗?喜欢就好!这款足疗盆卖得特别火,我抢了好几天才抢到,你就天天用它泡脚啊,每天都泡,别忘了!什么,去年母亲节我也送的是足疗盆吗?我自己都忘了,反正你喜欢就好。感谢妈妈把我从小养大,我永远都爱你!么么!你们都挺好的吧?春节没抢到票也没回去……我挺好的,我男朋友对我可好了……”
绿巨人出来了!
他一把夺过邻座女生的手机,随手抛到荧幕边角的方向,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女生瞬间愣住了,然后扭过脸歇斯底里地爆发:“你有病吧!你凭什么扔我的手机?那可是iPhone X!你赔得起吗?!……”
没等她发完最后一个音节,一个热辣滚烫的大耳刮子已经扇到了她娇嫩的左脸,打得粉底四溅,仿佛电影里的武打特效,紧接着她的右脸也发出了巨响,分贝一点儿也不亚于屏幕里的战斗音效。
她呜嗷一声怪叫,扭头拉起旁边坐着的胖小伙:“老公,老公他打我!他扔了我手机,他扔了你送我的iPhone X!老公……”
胖小伙摘下3D眼镜,看了看我的身材肌肉,有点迟疑地小声冲我说:“你,你凭什么打人,凭,凭什么扔人家手机?”
我眼睛依然不忍错过屏幕上的打斗,嘴上漫不经心地说:“她妈没教她看电影时不要影响别人,我替她妈教教她。”
胖小伙想了想,小声问她:“你妈真的没教过你吗?”
她愤怒地打了小伙一个响亮的耳光,拿着包包哭着跑了出去,所过之处掀起一排人浪。
胖小伙看看我看看她又看看屏幕,最后决定恋恋不舍地追出去。
这时身后传来几句打得好,然后大家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雷神用暴风战斧劈灭霸的激昂战斗中去。
散场时,大家一起等完彩蛋,才意犹未尽地一起离去。上完厕所经过影院大厅远远就听见那女生冲值班经理大声嚷嚷:“……我不管,我在你们影院看电影,被人打被扔手机,你们就得负责赔偿!对,手机我老公是捡回来了,但屏幕摔坏了,换屏的费用你们要出,检查出别的问题你们也要赔偿……我不管,你可以找他赔偿你们,但我只找你们,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我在你们影院出的事,我就找你们,要不我就发微博让所有人评评理……”胖男孩狼狈地一边帮她整理凌乱的包包,一边劝她:“算了算了,我让我妈再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