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水村往事》第5章 旋风·红花蛇·鬼火
一周后,陈天赐在常志远、常生和马小川的注视下爬上四方坑边的那棵泡桐树,却发现鸟巢中只剩下一层鸟屎。四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人家祖宗十八辈,陈天赐还不解恨,诅咒人家生孩子没屁眼。
四人穿过曲折的田间小道转入大路。大路上覆盖着一层粉末一般的尘土。突然,前面的尘土一点一点地浮起来,形成一股小旋风。小旋风一尺来高,晃悠悠地逼近四人。“快吐吐沫!”陈天赐一马当先,一口吐沫像一颗子弹击中小旋风。小旋风依然如陀螺一样迅速旋转,还肆无忌惮地绕着常生兜了一圈。常生躲不开,只有卯足劲朝它吐吐沫。其他三人也追着小旋风吐吐沫,一时间吐沫乱飞。小旋风左闪右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努力吸噬着尘土,摇身一变成了一人多高的大旋风。四人躲之不及,被尘土迷了眼。旋风裹挟无根的干草树叶冲进麦田,直到消失在斜眼的坟头上。常生心想旋风一定是斜眼叔的魂儿变的,不禁后背发凉。
常生到家时正赶上前面的老王头扒土房子。老王头的二儿子王开放说定了亲事,女方要求砖瓦房。作为邻居,自然是要来帮忙的。三个年轻人蹲在屋顶上,把大瓦一片一片揭下来递给梯子上的人,梯子上的人又转递给站在地面上的人,地面上的人把大瓦码得整整齐齐。常生端着半瓢水边喝边看。老王头父子俩一左一右,举起一根圆木横在内墙窗户上,常有富把粗麻绳绑在圆木中间,另一端系在拖拉机上。拖拉机的烟囱喷出一道黑烟,憋足劲往前一拉,最后一面墙轰然倒下,腾起滚滚黄尘。黄尘散去,众人砸墙的砸墙,搬土块的搬土块。临近正午时,只剩下一圈砖头垒砌的屋基。老王头给众人倒上水递上烟。常实发说:“老王,你这大门得开在东边吧?”老王头说:“朝南,正对大路。”常实发夹着烟的手在空中停顿一下,他瞅着南面的大路如刀,郑重地说:“大门正对大路可不好。”老王头嘿嘿一笑:“啥好不好的,就是个大门,别净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常实发说:“其实大门开在西面也不错,门前正好是水坑。”老王头把烟一扔,不耐烦道:“就朝南了,出门就上路,方便。”常实发知道老王头读过书能识文断字,是不会相信自己的话的,就打消了继续劝他的念想。
“我操,红花子!红花子!”
常生正在大口大口咕咚水,听到有人喊红花子,差点呛到。他三步并作两步,见大人们正拿长棍拨弄一条又粗又长的红花子。王开放举起铁锹想要拍死它,被常实发喝住:“开放,不能打。”铁锹停在半空。王开放说:“宝叔,一条红花子留它干啥?”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骚动。常生吓得连连后退。原来是扒屋基扒到了蛇窝,五六条红花蛇四散逃去。人们有惊有怕有呆住的,只有王开放把铁锹舞得虎虎生风,将三条逃不及的红花子拍得血肉模糊。老王头又用铁锹蛇的尸体扔进西面的旱坑里。常实发面色凝重,呆在原地连抽三根烟后方才说:“大热天的,往那一扔明天就该臭了,招蝇子。”他拖着铁锹走到旱坑里,挖坑将蛇的尸体埋进土里。
转眼到六月,麦收结束。月光洒在四水村东南面的打麦场上。打麦场上站着一座座圆圆的麦秸垛。麦秸垛还散发着新鲜的丰收的气息。此时的打麦场繁忙不再,确实村中少年心中的胜地。夏天天热,又加上经常停电,打麦场俨然就是晚上睡觉的好地方。
吃过晚饭,常文就夹着草席前面走,常生抱着布单子后面跟。打麦场上早已是欢声笑语你追我赶。兄弟俩把草席铺在最南面,躺下望着夜空。一阵凉风吹来,常文酣然入睡。常生紧盯月亮正想着嫦娥,突然月光变得白晃晃的,常生赶紧眯起眼扬手挡住。一会儿他放开手睁开眼,却见天地之间一片苍黄。他站起来见众人都已入睡,就站起身,双手插兜转身朝南迈开脚步。斜眼背着手前面走,时不时回过头冲他笑笑。常生正嘀咕斜眼大爷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追着他。玉米苗的叶子上浮荡着一层月光。一直走到一棵大柳树下,斜眼靠树坐到地上,哼起戏文来。常生眼睁睁地看见柳树变得又高又大,下面是一戏台子,戏台子上一穆桂英头戴凤冠插翎子,身穿蟒袍挂披风,手捧帅印令旗,唱道:“帅字旗,飘如云……”常生发现自己就坐在戏台上,听得锣鼓喧嚣,但不见敲锣打鼓的人,只见斜眼叔站在戏台下老泪横流。
那边睡觉的常文翻下身,胳臂一甩砸到地上,他下意识睁开眼,发现常生不在身边。他惊慌失措地大喊“常生”,惊醒了其他人。马小川的哥哥马力指着南边说:“常文,你看那边,鬼火。”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南边,凭借朦胧的月光,南边坟地上,柳树下,一点鬼火漂浮在半空,时而向东,时而向西。一个小影子随着鬼火跑来跑去。常文急得不知所措,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弟,弟弟。”众人也跟着一起大喊常生的名字,谁也不敢靠近。
鬼火绕常生转过一圈,就指引常生走出玉米地,来到路上,然后裂成几点火星,熄灭消失。常生闭着眼睛走回睡觉的地方,躺上草席呼呼大睡。众人被吓得木头般一动不动。常文抱住膝盖死死盯住常生,又轻轻喊两声他的名字。常生只是伸舌头舔舔嘴唇。陈天赐说:“没事,就是梦游。”马小川说:“那鬼火呢?”陈天赐说:“鬼火就是着火的骨头,夏天很常见的,前两天我和你哥还见了呢。”马力点点头。众人大多自以为远距离见过鬼火,又常从大人口中听说,恐惧感顿时消减大半,认为不过是常生梦游恰好和鬼火在一起完全是个巧合,就倒头各自睡去。常文担心弟弟,一直坐到凌晨。
露水打湿了布单子,众人各自收拾东西回家。常生睁开眼打了长长的哈欠,感觉腰酸背痛,早已把梦中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常文说:“昨晚你梦游了知道不?”常生瞠目结舌:“不知道,我去哪了?”常文说:“你跑南边玉米地那棵柳树那边儿了,还追着鬼火跑。”“鬼火?”常生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咋能跑坟头堆里了?”他向其他人求证,得到的都是确定无疑的答案。回到家,常文把常生梦游追鬼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爹妈。常有富和柳仙儿虽然有些人生经历,但是梦游追鬼火还是头一次听说,更何况是发生在自家儿子身上,庆幸的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从此以后,常生成为了四水村第一个梦游追鬼火的人。村里人见到他就问:“哪天再梦游追着鬼火跑一回。”常生总是抠着手指头赶紧躲开。这件事传到常实发耳朵里,常实发笑嘻嘻地摸着常生的脑袋,说:“给你爷爷说说梦到啥了。”常生说:“啥也没梦到,就是醒过来累得慌,腿酸。”常老太忐忑不安,先是双掌合十求老天爷保佑,后是拉着柳仙儿到灶王庙烧香磕头。柳仙儿更是不知从哪里请来一尊坐莲观音摆在堂屋茶几财神爷的右边,隔三差五求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