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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生柳仙儿小说(四水村往事全文免费阅读)

《四水村往事》第4章 灶王庙·水鬼子·猪

常生、陈天赐、马小川、常志远四个人穿过一条长满杂草的田间小路,来到灶王庙前。灶王庙坐北朝南,高不过三尺,宽不过二尺。窄小的庙门下方有一只白色的搪瓷大碗,碗里都是香灰。庙里堆满了发霉的油炸丸子、馒头……庙前是张凉席一般大的空地,空地两边是两道碎砖块堆成的矮墙,墙上盖满了一层一层的褪色发白的红绸布。左边的矮墙外面是一条旱沟,杂草丛生。桑树就长在矮墙和旱沟之间。风吹得桑叶哗哗响。

常志远“扑通”跪下,双掌合十,虔诚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爬上桑树。陈天赐和马小川像常志远一样磕过头爬上桑树。在他们磕头时,常生正在想象灶王爷的模样是慈眉善目的老头还是凶神恶煞的神灵。常志远几乎爬到树顶,他朝下喊:“快上来,桑葚都长紫了,甜的很。”灶王爷的形象瞬间灰飞烟灭。常生褪下凉鞋,分别往手掌上吐一口唾沫,搓了搓,抱住树干,双脚一蹬,像猴子似的窜了上去。他随手揪下两颗青中泛红的桑葚塞进嘴里,酸酸的。他瞅准左上方一根挤满紫色桑葚的树枝,双手紧紧攥住头顶的横枝,双脚轻轻踩住一根擀面杖般粗细的树枝,一点一点地挪步过去。紫桑葚触手可及,突然“咔嚓”一响,常生惊觉脚下一空,身子猛然一沉。他的双手在脚下悬空的刹那下意识地死死勾住头上的树枝。陈天赐和马小川吓得不知所措,只是喊“抓紧”。常志远从高处下来,靠近常生,伸手想要拽他的裤子,却只听见“咯吱”一声。常生手抓的树枝突然下弯折断,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坠了下去。庆幸的是他始终没有松开树枝,树枝磕磕绊绊正好搭在其它枝干上面,此时他距离地面不足二米。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桑树叶又开始哗哗作响。常生松开手安稳落地。常志远抱住树干滑到地上,怒目发问:“你是不是没磕头?”堂哥的责问震得他的脑袋嗡嗡直鸣。“我忘了,”常生赶紧跪到小庙前,一连磕下五六个响头。常志远也跟着磕一个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爬上树。常生心有余悸,但实在忍不住桑葚的诱惑,又爬上去抱住一根碗口粗的枝干摘桑葚吃。吃够桑葚,四个人的嘴巴和手都被染成了紫黑色。离开时,四人又各自磕了一个头。

阳光变得有点热。他们绕到大路上。路面如同沙漠。他们不时用脚把路上的黄土笼成一堆,然后一脚跺下去,黄土堆便四散炸开。一阵风吹来,路上尘土飞扬。他们沿着大路边的水沟慢悠悠地行进,看到能吃的草叶就摘下填嘴里。遇见白蝴蝶停在草花上,就伸手去捏,或者故意扬手赶飞一片。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过路边的每一棵大树。每当有一只斑鸠或是白头翁飞过,他们一定会停下脚步努力搜寻茂密的叶丛中是否藏有鸟巢。

边玩边走,便到了水闸。他们闻到一股恶臭,看到闸门边漂着一只爬满蛆虫的黑色狗崽。恶臭难忍,他们又沿着水沟折向东去。陈天赐揪断一个麦穗,放在手里揉搓几下,轻轻一吹,然后把绿色的麦粒填进嘴里。常生望见三三两两打农药的身影说:“小心打药了。”陈天赐说:“没事,我有神功护体,百毒不侵。”说话间他就扎出一个马步,朝空气打出一套连环拳。马小川和常志远各自折断一根荆条,边走边抽打沟边的野草,偶尔惊飞几只蚂蚱。小路尽头,是一个他们称之为“四方坑”的水坑。四方坑的东、西、北三面挤满了高大的泡桐树。陈天赐抱住一个树,双脚一蹬,猴似的窜上去。常志远朝上喊:“看看孵出来没?”陈天赐拨开一片桐叶,看着巢里的两只光秃秃、红里透亮的小斑鸠偎依在一起。下到地面,陈天赐说:“刚出来,身上毛都没有,太小肯定喂不活,过几天再来掏。”这时水面溅起一团水花,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摆一下尾巴,又没入水中。常生说:“好大,肯定是一条大红鱼。”马小川说:“是大头鱼。”陈天赐拾起一块土坷垃扔向大鱼出没的地方,转头问常志远:“你家的网还能用不?”常志远说:“烂了,上面好多洞。”四人并排坐在坑边,商讨着抓鱼的策略,最后四人决定回去用针做鱼钩。水面的一条小青蛇吸引了四人的注意力,他们一齐朝它扔土坷垃,直到它游到西面钻进草丛。

天热无风。他们踏着田间小路慢悠悠地走回四水村。村里的大喇叭放出晚上朱家楼放电影的消息。这一消息像一朵喇叭花绽开在四水村上空。常生兴冲冲地跑回家,问常文去不去看电影。常文说:“不看,放的都是看过好几遍的,都是打仗的。”常生悻悻地走进厨房,问正在擀面条的柳仙儿:“娘,咱家针多不?”柳仙儿抬起胳臂抹掉额头的汗珠,说:“你要针弄啥?”常生说:“我想弄个鱼钩钓鱼。”柳仙儿说:“你去簸箩里找去,别扎到手。”常生跑进里屋,捧下柳仙儿床头的簸箩,翻出针包,从里面抽出一根。他又在抽屉中翻出两把钳子。一把钳子咬住针眼部位,另一把钳子夹紧针尖,用力一弯,只听轻微一响,针断成两节。常生又抽出一根针结果同样如此。他不免垂头丧气。常有富走进来问:“你又折腾啥呢?”常生说:“做个鱼钩”。常有富看着地上四段断针,说:“你得先把针烧红再弄弯。”常生赶紧找来蜡烛点上,用一把钳子夹住针放在烛焰烧得通红,然后用另一把钳子轻轻弯出一个鱼钩。

傍晚,常生正在吃饭。陈天赐过来找常生去朱家楼看电影。他左手抓一馒头,右手捏一块咸菜,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他们两个出门向北走上四水村的东西大道,然后转向东面直走。走到村口时,常生把剩下的一小块馒头投进路左侧的大坑。往前走一段距离,又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水坑。“俺妈说这里紧得很,”陈天赐话音未落,撒腿就跑。常生“啊”地大叫一声,跟着跑起来,直到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前面不远处一道道光混杂在一起,在黑暗中上下跳跃。嘈杂的声音撕裂夜的宁静。他们混进人群,借着灯光辨出很多村民的面孔。一道光突然越过头顶,照亮了架在前方的幕布。喧嚣声变成了低语声。幕布上先是出现一个老头站在麦田地头左手托着一瓶农药,右手晃来晃去。这时冒出一个声音:“妈的,放个农药广告还插播电影。”众人顿时哄笑一片。广告结束,幕布上出现“地雷战”三个字。

在熟悉的画面和熟悉的声音平静地度过七十五分钟后,常生和陈天赐紧紧跟上回村的队伍。大人们边走边聊,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卷烟的刺鼻气味。常生说:“天赐,咱俩走慢点。”陈天赐说:“乌漆嘛黑的,你不害怕啊。”常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但他还是梗着脖子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你这胆子真小,就是黑点怕个鬼啊,我们不有手电吗?”两人放慢脚步,拉开和人群的距离。常生扬起手电筒,朝着黑暗不停地画圈。陈天赐说:“到大坑了。”常生说:“那都是大人吓唬小孩的。”突然,一道白影从手电筒里一闪而过。两人惊魂未定。常生赶紧移动手电筒跟住白影。那道白影在大坑边站住,迎着手电光,两只眼睛射出幽蓝的光。“是只野猫,吓死我了,”陈天赐也把手电对准白猫。白猫眨一下眼睛,扭过脑袋,踱步走进麦田。

常生蹲在化粪坑边,拿着小铲子掘出一块潮湿的土块,然后放下铲子,掰开取出里面的小蚯蚓,放进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袋子里蠕动着一小撮蚯蚓。五天之前,常生用针制成的钓钩,用馍做鱼饵,在四方坑钓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红鱼。这则消息迅速地传遍四水村。四水村的孩子恨不得把四水村的妇女的针都烧弯做成鱼钩。一时间,不只是四水坑,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挤满了钓鱼者的身影。柳仙儿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商机,批发了大量的鱼钩鱼线,甚至还配有高档的浮漂。她对常生说:“你别霍霍我的针了,你用鱼钩钓去。”常生喜出望外,因为他自认为是四水村中第一个用鱼钩钓鱼的人。他花了半小时挑出鱼钩和鱼线,又挑出一个红头、黄身间有黑格的浮子。柳仙儿从批发商那里得知用蚯蚓更好钓鱼,又告诉常生。常生便盯上了化粪坑周边。

四方坑太远,又加上村子的水沟和四方坑是连通的,于是常生一伙人决定就在村边的水沟开辟新的根据地。他们选中常志远家墙外面的水沟,水面上经常可见白条子游荡。水边的两棵柳树正好可以挡住阳光,还有一棵榆树——已经死掉——趴在水边,正好可以坐上面。

常生扛着用青色的细竹竿做的鱼竿,一出现就引起了小伙伴们的羡慕。马小川问:“哪搞的,我也弄个去。”陈天赐说:“你那个浮子比我们的泡沫浮子得劲儿。”常生得意道:“俺妈批发了好多,这是她给我的,你看,她还说用蚯蚓好掉。”他从兜里掏出塑料袋,解开袋口,掐断一截蚯蚓套在鱼钩上。他把鱼钩扔进水里,静静地观察着浮子的动静。

“嘘……,有鱼咬钩了,”常生小心翼翼地攥紧钓竿。就在浮子没入水面的一刹那,他撑起钓竿往上扬起,却感觉水中的力量在使劲下拽。常生一边喊着“大鱼”一边往后退。竹竿被拽得弯成半圆。身边的小伙伴都各自支招,有说用力拉的,有说松开的……突然钓线被扯断,常生脚下不稳,一屁股墩在地上,恰好坐在半块砖头上,硌得他龇牙咧嘴。常志远说:“啥鱼这么大劲,绳子都能拽断?”陈天赐说:“可能是水鬼子。”一听“水鬼子”三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常志远捡起硌常生屁股的砖头砸进水里,说:“瞎说,哪来的水鬼子,坑里一直有水,也没听谁说有啥水鬼子。”马小川说:“肯定是个大红鱼,线又不结实,一拽就断了。”陈天赐说:“这里的水都是从大沙河淌过来的,俺爷说大沙河里每年都淹死好几个人,都是被水鬼子拉住淹死当替身去了,然后那些淹死的就变成新的水鬼子再拉人找替身,说不定水鬼子就是顺水游来的。”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也不止一次听过水鬼子的传闻,但这是第一次听说水鬼子的来历。

常生感觉头上直冒冷气,他赶紧拉着钓竿往家走去,一路上却绞尽脑汁想象水鬼子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回到家重新系上一个鱼钩,还扯了扯线。这时,院门外一声铃响,柳仙儿推着二八杠进来。自行车后座绑有一个白色编织袋,编织袋的一角露出一个小猪脑袋,脑袋上长满白毛,两眼之间一撮黑毛尤其显眼。柳仙儿解下编织袋,抱出小猪崽,用一根麻绳系在猪脖子上,递给常生说:“你先牵着,我去扫一下猪圈。”常生把鱼竿竖在墙上,接过绳子,牵着小猪走到门外胡同,坐在胡同靠路的一块青石上。小猪不喊不叫,安静地站在常生脚边。常生侧头打量着小猪崽。他记忆中的小猪崽都是哼哼唧唧不安分的。小猪也歪着脑袋凝视常生。常生忍不住伸出右手去摸小猪。小猪突然张开嘴巴。常生缩手不及,食指被狠狠咬了一下。常生疼得直掉眼泪,带着哭腔喊:“娘,猪咬我的手了。”柳仙儿走来,拉住常生的手,只见儿子的手指头上印出一个方形牙印,一点一点地沁血。柳仙儿含住牙印,放开后又轻轻吹口气,又拿牙膏挤在牙印上,缠上一块布条,说:“没事了,过两天就好。”说罢,她解下小猪脖子上的麻绳,抱起放到猪圈里。常生趴在圈墙上,瞪着小猪说:“喂大了就卖了你。”小猪昂起脑袋朝常生哼哼两声,转过身,又拿屁股对着常生,小尾巴一扬一卷,拉下一泡屎,然后扭起屁股踱到棚子下面一躺。常生想起猪怕狗,就对着小猪“汪”了一声,见它不理睬,便又扛起鱼竿钓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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