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我的父亲》第3章 求死
刚开始得知父亲确诊为胃癌晚期的病,这个噩耗很快在我们的家族中传开。当然,起初是千方百计瞒着母亲的。六姐曾经告诉我说,不管用什么方法,能给他延长一分钟时间,你就是有父亲的人,当时听到这种话,直觉有道理,起初在省立医院确诊后,医生告诉我和哥哥,如果不手术最多三个月,如果手术,则可续命半年。让我们家属尽快拿个主意。那时候哥哥回到医院旁边的宾馆,那天去的时候我们就计划好了这次可能要住几天,所以一去省城就在医院旁边直接开了个房间,随时做好了手术的准备。但是听到医生给了这样的结论,一直就非常有主见的大哥一时竟烦燥不安的跺起步来,从来不抽烟的他,从前台买了盒烟,在房间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起来。哥哥借去拿结果的由头,回到宾馆里反复思量着,我借等结果的名义,和父亲远离了那个肿瘤科的门诊,以里面人太挤太乱为由,出去透气。我已得知医生的结论了,我强忍着绝望的情绪,主动有话没话的和父亲扯着闲篇。我们两个在间歇没有话题的片刻中,父亲突然说,如果是癌的话,就不治了。我赶忙接过话来说,不是癌,人家中医院的大夫不是说了吗,就是溃疡太厉害。来肿瘤科也是为了看看片子排除这种可能性。谎话说的很牵强,本身就认字的父亲,怎么可能不加怀疑呢?但是必须坚定的瞒着他,这是我们全家一致商量好的决议。因为以我们对人性的理解,意志力再强的人终归是怕死的。而对于癌症来说,心态又极其重要。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哥哥偷偷跟我说,不手术了。我们保守治疗吧。按医生说法,即使手术也最多半年,到最后还是人财两空。手里留点钱,让咱爹能多享几天福吧。
父亲离开前的几天里,痛苦的有好几次,都要求给他打一针。其实父亲道听途说的“针”,他理解的是“安乐”,可我们寻常人家的路术,是根本搞不到的。即使医生的交待,最痛苦的日子,嘛啡的药力也是逐渐减弱,直至无效而终。父亲疼的辗转反侧时,跟我沟通,活着是受刑,不如给他打一针,自求解脱,也为家人解脱。我真的想过要几片安定,帮他结束这煎熬的折磨的。可在一边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的大哥朝着我凶,说你想的那么简单吗,上哪里弄去,特殊死刑犯才可能会注射那种药,咱老百姓上哪里去弄。父亲一边呻吟着,肚子疼啊,送我去医院吧,肚子疼啊,打针吧,打一针吧。父亲一边用微弱的力量喊着疼,已经骨瘦如柴完全脱相的父亲,面目也已经疼的变了形。大哥在一边跺着步,我在床头紧皱着眉头掉眼泪。而此刻已经在几天前知道真相的母亲,因为眼看父亲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家人已经提前给父亲备好了寿衣。母亲躲在另一个房间,哽咽着抹眼泪。
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去结束谁的生命。用佛菩萨的话说,本该父亲经受的业历,也只能历完才能让他上路。
父亲临走的最后一天,真是痛苦的喊娘了。我看到从不轻易掉泪的他,眼角一直浸着泪水。可那一天再跟他讲话,他已经没有任何反映。直到他耗干了所有的力气,疲惫到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们全家人看着他呼吸急促,直到没有呼吸。我甚至不敢靠近他,在两个大娘的照料下,父亲穿好了寿衣。我觉的那个干巴的骷髅老头,不是父亲。他都不会笑,他只会木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站在窗外的走廊里,偷偷往里面瞧。
我觉的那不是父亲。我的父亲从来都是见人就笑的。可我的父亲去哪了?
直到好多人,把那个瘦干的骷髅架子抬出去,傍晚换成一个骨灰盒回来。我明白的,我的父亲没有了。我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有爸爸的女孩,永远是爸爸的宝贝。
生命原来如此微弱。还来不及品味这人生的滋味,父亲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我以为,等我慢慢的走过生活的艰辛,可以带父亲游遍山南海北。
我以为,等我的女儿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陪父亲喝遍所有的上好的茉莉花茶。
我以为,等我足够安宁的时候,可以在旁边的空置地基,盖一所理想的房子,依父母身旁,伴父母终老。
我以为,时候还有很多,很多……
妈妈的头上,多了很多白头发。
妈妈种的菜园子,以后再也看不到父亲耕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