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大吴读书人》第08章 村学读书
第二天一早，陈仁家就起了床，带着陈常久去村学。
沉河村的村学，并不在村内，而在村东头的山坡上，据村里老人介绍，之所以建在村东头的山坡上，是因为紫气东来，在那里可以吸纳到沉河村的第一缕阳光，有利于村子里的读书人，也可以保佑村子里多出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这个山坡是村后的大山的延伸，山坡前有十余亩的坡地，坡地上长满林木、花草、绿荫浓密。村学在山坡半腰竹林后若隐若现，隐约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山坡往上走十余米至半腰，地势稍平，前面有一片竹林，竹林后就是村学。父子俩继续往前走。一个小径出现在竹林中，劈开竹林弯弯曲曲的蔓延到学堂门口，顺着弯弯曲曲的通幽小路往村学走去，鼻息间嗅到的都是淡淡竹叶芳草的清香，给人置身与大自然的感觉，让人心情不觉就静了下来。
七岁孩提子，从师入学堂，整容端坐席，开口诵朗朗。就如诗歌所唱，刚出竹林，父子俩就听到了一阵朗朗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是一个以木质结构为主，砖石为辅的村学，古风古韵，村学四周全都是半人高的窗，窗户卷起了竹帘，让阳光照了进来，整个学校亮堂堂的，这个珠帘必要时可以放下来。房间内大约有二十余位摇头晃脑朗读的孩童，年纪都是七八岁左右，两个孩童共用一张桌子，配有凳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房屋正东挂着一张孔夫子画像，下面是一张大桌子，桌子后是一张椅子，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诗书教材，另外还有一壶浓茶。
椅子上坐着一位五十余岁精神矍铄的读书人，应该就是村学教授。
堂中教授正在讲课，讲的是千字文，千字文可以说是我国古代最优秀的一部启蒙教材，通篇连贯，音律协美，读起来朗朗上口。教授讲学完全不像是在现代所认为的古代讲学那样死板，并不是简单的领着孩童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诵读，他还做了讲解，这在古代应该是难能可贵的。“天地玄黄，此一句出自《易经》，妙不可言。玄黄非单单指颜色，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此乃天道高远，地道深邃……”
教授虽然做了讲解，但是言语上又是古言又是易经的，对于刚刚蒙学的孩童来说，真可以说是玄之又玄。21世纪的孩子都不见得能够听懂，何况古代的孩子，这不，都有孩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别看教授在村里地位崇高，其实压力很大，要为村里读书人的功名负责任，就像沉河村的这位村学教授，最近特别上火，因为村子里已经连续两年没有人考中县生功名，村里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也没有考上更高一级的功名。
教授心情不好，对学生的要求自然会严格一些，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而那些睡觉的孩子自然就撞到了枪口上。这不，教授就拿着戒尺走到睡觉的孩子面前，用尺子敲了敲桌子把他惊醒。
惊醒后的孩子看到教授大惊失色，怯怯诺诺。
“伸出手来。”教授面无表情道。
教授一边“啪啪啪……”用力在孩子手心上打了五下以示惩罚，一边告诫“用心听讲，再不认真听我可要让你退学了”。
一听说会被退学，堂中的孩子们都肃然起敬，不敢再大意，被教授打几个手心不要紧，可要是被退学了，那会被父母打死。
看到孩子们都开始认真听讲，教授很是满意，开始教这些孩子们认字，认字是他们的第一步，只有识字方可上书。“今日识八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课后老夫自会一一检查，切记不可偷懒。先从第一个字天字开始，天者，人之顶也……”
教授讲课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陈仁家父子。教完孩子们识字，教授招手让两个人到身边去。
跟着教授来到后堂，陈仁家让儿子给教授磕头行礼：“夫子，这是我儿子陈常久，想要入学，还请您收下他！”
陈常久知道自己能不能入村学，全靠眼前这位教授，忙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行礼。
看着陈常久白白胖胖、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小孩常有的邋遢和黑乎乎，刘老夫子没来由的喜欢，但是喜欢归喜欢，还是要考察一番，免得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那他可是不收，毕竟县里的考核确实是个“达尔摩斯之剑”，压得他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他可不想丢了这份村学教授的舒服差事。
考什么呢？考难的？这个孩子还没有蒙学呢？再说这么白白净净考难的不是太难为他了么？对了，他刚才和他父亲在窗外也听了我讲了一课，就考我讲课的内容吧。
刘老夫子也认识陈仁家，开口道：“仁家，你能够想到让你儿子早点来蒙学是好事，可你也知道村学的名额是有限的，这样吧，我考考你儿子，如果他能答上来，我就收他蒙学，如果答不上来，那明年再说，可好？”
陈仁家有些担心的望了望儿子，可陈常久哪里害怕这点小儿科，他脑子里想的是如何藏拙：“夫子，请出题。”
“常久，放心，不会出太难的。你刚才和父亲也在堂外听到我讲课，你还记得我讲的是什么么？”
正在准备藏拙的陈常久差点被噎死，眼前这位夫子究竟是有多么鄙视自己，好吧，简单的总比难的好，第一要务还是要入学：“夫子，我听到您讲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也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刘老夫子实在没有想到陈常久这个小孩竟然能够记得这么清楚，有些惊讶：“对，对，对，背的不错，那你还记得我‘天地玄黄’出自哪本书么？”
“夫子，您说出自《易经》，还说玄黄非单单指颜色，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此乃天道高远，地道深邃……”
这下子刘老夫子已经不是惊讶了，而是震惊了，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在经历了多，这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不过内心很是笃定一定把眼前这个孩子收下来。
“好，好，好，仁家，你这个儿子不错，我收下来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送他来入学！学费你知道的吧？”
听到儿子能够入学了，陈仁家紧张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忙恭敬地说：“夫子，知道的，知道的，学费我已经带来了。”
说着，陈仁家就掏出5个陈大头递给刘老夫子。
夫子收了学费：“好，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准时来上学。”
陈仁家父子高高兴兴的回了家，准备学习用具去了。
回家的路上，陈仁家带着儿子去买笔墨纸砚。古代读书果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供得起的，就像父亲所说的一样，学费给得起，笔墨纸砚以及买书的费用可不低，好在蒙学的书暂时不需要买。为了节省钱，陈常久决定只买墨、纸和砚台，买的也是最便宜的，至于笔，因为父亲说会做，就不准备买了。
陈常久以为父亲说自己会做毛笔是吹牛的，没成想，还真的会做。父亲介绍之所以会做，是因为大伯读书的时候最耗费的除了纸就是毛笔。为了省钱，祖父就教会了父亲如何制作毛笔。
回到家的陈仁家开始了制作毛笔：准备牛毛（仓促之间没有黄鼠狼毛，陈仁家和儿子说先用牛毛代替，等他过段时间去打了黄鼠狼搞到了狼毛再做一只更好的），石灰水去脂，毛尖对齐齐板（用薄木片制作而成的长方形直板）右侧，左手抽离并重复以上齐毛工序，抽去杂毛，用骨梳（牛肩胛骨制作而成）梳理，毛尖对齐搩边沿，将长短不同的毛片梳理清透后用右手食指推成薄片，把薄片折叠成三层，梳理并重复三折工序六次以上，剔除无锋及倒毛直至干净，清理干净的笔毛并分成预期的等份，取其中的一等份分别梳理头、尾，梳理后理成薄片，用拇指与食指将薄片卷成圆柱状，卷笔成形，用大、中、食三指捏笔尖部位把笔根在平整石板上镦齐底部，上线绑定成型，装入已经制作好的笔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全靠熟能生巧，反正陈仁家做的很快。家里人以为陈仁家是在为陈仁兴制作毛笔，也没有人问及。
晚饭的时候，还没等陈仁家说儿子明天去上学的事，祖母就提说要让陈常久去放牛帮助家里赚钱。
陈仁家虽然有些怕，但为了儿子的前程也管不了许多：“娘，可是村学的夫子已经同意让久儿明天去入学了！”
听到陈常久明天就能去上学，林氏不干了：“二叔，谁批准你可以让狗剩去上学的？昨天爹不是说统一等明年开年后再去入学么？”
李氏可不是个善茬，又关系到自己儿子前程，再加上听陈仁家说夫子很看好自己儿子：“大嫂，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家老大入学还要谁批准不成？这次入学，可是我家自己出的学费，也要经过你同意？再说，村学的夫子可是很看好我家老大，要他明天就去入学呢！”
“你家出学费？你骗谁呢？你家哪来的钱？莫非是侵占了公中的钱！”
“呵呵，大嫂，只有你家多用公中的钱。我家老大需要侵占公中的钱？莫非你忘了我家老大前些天祭祖的时候得了十五六个陈大头的事了，一年学费可只有五个陈大头。我家老大上学没用公中一分钱，可大哥用的钱足够家里好几个小孩入学了哦。”
“你怎么说话呢？我家相公可是为光宗耀祖而读书的！”
“嘿嘿，大嫂，这话你说的我就不爱听了，我大哥是真的为光宗耀祖而读书的么？大哥，要不要我把你的那些光辉事迹说出来？”陈仁业也来助攻。
黄氏也不甘示弱：“娘，我说句公道话，真要去放牛，怎么也轮不到久儿去吧，安儿可比久儿大，对么？再说，昨天爹不也认可一家一个人读书的想法了，而且二嫂也说了，学费是他们私房出的。”
“好了，吵什么吵！老二家的，你刚才说什么？村学的刘老夫子很看好你家老大？老二，你媳妇说的是不是真的？”陈祖望显然更在意李氏话语中刘老夫子的看中，毕竟村学教授在村里地位非常高，别说副村正，有时候就连村正都比不上。
“爹，娘子说的当然是真的啦，今天我带老大去拜访了夫子，夫子特别出题考老大，没想到老大对答如流，直夸他不错，当然就让我交了学费，还叮嘱明天就要去呢！”陈仁家很是兴奋的介绍。
刘老夫子看中自己的二孙子，很是让陈祖望高兴。刘老夫子那可是考上了院生的人，是村子里距离秀才最近的人，陈祖望一直都很佩服他，而且据说他和县里几个秀才联系比较紧密。既然二孙子能够被刘老夫子看上，那就得供！
“看来是真的了！那就供！老太婆，从明天开始，每天多给久儿一个饼，读书费脑子，要吃好了。”
“爹，你可是答应让安儿也去入学的！”林氏非常不开心的提醒。
陈祖望非常不满林氏插嘴打断自己讲话，狠狠的瞪了林氏一眼。林氏还想再说，却被陈仁兴踢了一脚。
陈祖望到底还是给大儿子面子的，见大儿媳住了嘴，还是有些偏心的说道：“好了，老大家的，你也别嘀咕了，明天你带安儿也去给夫子瞧一瞧，如果夫子瞧上了，咱也供。如果瞧不上，那就安心回来放牛。等明年看老大，如果老大没考上，就回来亲自给他儿子蒙学。”
听到儿子入不了学就要回来放牛，林氏又要开始耍小性子了。
可是，陈祖望是不会理睬了，他已经离开饭桌回房间去了。说真的，他是有些累了，将近60岁的人，还得操持一大家子的事情，老大又顶不上来，尤其是最近他明显感觉到了儿子们的“暴动”，他也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
听到祖父同意自己去入学，还说要多给自己一个饼子，陈常久觉得老头子还算有点见识没有糊涂到极点。至于大伯和大婶晚上会不会发生点什么，陈常久是根本不会在乎的。
虽然陈常久前世已经读到了名校博士，按理说读书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绝对是轻车熟路的，可他晚上去失眠了，大概是因为从明天开始，他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了吧！
第二天刚蒙蒙亮，陈常久就醒了，背着学具去上学，同行的还有大婶带着陈常安。
到村学的时候，刘老夫子已经在学堂里温书了。
陈常久是第一个到的，恭敬的问好：“夫子，早上好！”
刘老夫子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来了，领一套书，坐第一排第四个空位把昨天听到的温习一下。”
“是，夫子。”陈常久恭敬的领了书坐下背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林氏也跟了进来，恭敬的说道：“夫子，家夫陈仁兴，这是我家陈常安，想送来入学，还请您允许！”
刘老夫子连眼睛都没抬：“陈仁兴？他还在考么？我记得他考府生都考了十多年了！”
一听夫子揭了丈夫的伤疤，林氏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不敢得罪：“是的，家夫还在考呢！他说明年把握还是很大的！还请夫子同意我儿入学！”
刘老夫子不是陈老爷子，对陈仁兴还是很了解，毕竟这沉河村的考功名一事儿都是他在管的，门清。再说，这林氏从进了门至今，都没有让儿子给自己施礼，再加上刘老夫子用余光撇到陈常安脏兮兮的，如此种种，心里有些不满意。不过，刘老夫子到底是读书人，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入学？那可是要考核的！考核过关，就能入学。考核不过关，哪里来就回哪去！”
林氏一直以为入学考核是老二家两口子忽悠自己的，没成想还是真的：“好的，夫子，那请您考核吧！”
“常久，保持安静。”陈常久忙闭嘴。
刘老夫子看向陈常安：“刚才常久读了我昨天教的内容，你来说说你听到了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还是很简单的，毕竟陈常久昨天就听到了几句，即使是他知道下面几句也不敢往下背啊，总要藏藏拙的。所以，陈常久重复了至少有七八遍。可惜，陈常安不是穿越客，只是七岁的乡村小屁孩，满脑子都是玩啊乐啊，哪里有心思去记？所以他根本说不出来啊，只能支支吾吾：“天……”
显然，考核结果让刘老夫子很失望：“好了，你们回去吧，等明年再来吧！”
林氏还想再说什么，可这不是陈家，是村学，刘老夫子也不是秦老太太。林氏只能带着陈常安恨恨的走了。
学童们已经陆续到了，刘老夫子也开始组织学童们早读了。早读结束后，夫子先是检查昨天布置的作业，用一个纸片覆在课本上，露出其中一个字，让学童们一一辨认。如果有谁认不出来就会被罚打手心，今天就有好几个学童被打了手心。
检查完毕后，刘老夫子开始讲课：“昨日授课千字文八个字，今日便教书写这八字。”说着，夫子便让大家铺好笔墨纸砚，开始讲授，“凡学书字，先学执笔。”
夫子一边讲，一边示范，“今日授予尔等五指执笔法，所谓五指执笔法就是讲究五根手指并用，通过按、压、钩、顶、抵……”
夫子将按、压、勾、顶、抵一一仔细讲解，并做了两次示范，讲解完后，夫子就让大家开始练写。夫子走到每一个孩子身边，手把手的教正确的握笔手势，还指正错误。
见大家都掌握了握笔手法后，夫子又讲了下腕法，枕腕、悬腕、悬肘，因为大家都是初学，夫子只着重讲解了悬腕法。
“练习书法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要用心去练习，用心自然能练好字，心正了字才能正。毛笔字力在笔尖，落笔要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刚柔并济，写出筋骨来才行….”夫子绝对是一个富有经验且绝对称职的夫子，将书法口诀结合自己的经验一一讲来，并且不厌其烦的纠正每一个孩童错误的地方。
书法一直是陈常久的弱项，虽然写的不难看，但与专业书法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熟读历史的陈常久知道，要想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成绩，一笔好毛笔字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他听的非常的认真。
夫子说写毛笔字力在笔尖，这句话对陈常久影响比较大，练习毛笔字要把力气通过笔杆运在笔尖才可以。懂是一回事，练习却又是一回事，陈常久试着按照夫子的五指执笔法来握笔，试着将力气通过笔杆用在笔尖上，可是发现很难，陈常久一时间不得要领。夫子发现了陈常久的问题，手把手的教。陈常久通过夫子的纠正，发现了奥秘：注意握笔的姿势，腕力的运用，以及手执毛笔的高低。手执笔高，力气传到笔尖的距离远一些，这样写出来的字有一种虚浮的感觉；手执笔抵，力气传到笔尖的距离近一些，这样写出来的字沉稳有力。陈常久还发现手握毛笔的松紧也会影响毛笔字的书写。
渐渐地，陈常久开始进入状态，写的字也越来越好了，站在旁边看着的刘老夫子实在是太惊讶了，不禁连连点头，关注陈常久的频次和时间也越来越多。
看到大家写的差不多了，夫子又开始教大家识字，这次教的不是《千字文》，而是《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夫子领着大家读了近十遍，才开始讲解意思。讲完意思，夫子又开始领着大家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
学了好一会儿，夫子才同意下课休息。
休息时间总是很短暂的。夫子真的是一个敬业的夫子，又开始教大家学劝学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儿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夫子想通过这首诗让大家懂得读书的重要性，以读书为骄傲，定下心来读书。可惜孩童都不解诗意，只会一个个摇头晃脑的跟着夫子一字一句的读。
读书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地，很快就到了放学的时候，夫子布置了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