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光荣的荆棘路》第5章 葛木尔
第五章 葛木尔
晚上，紫光回到寝宫，葛木尔已经把白狼送了回来，看起来比昨天状态更差，以至于紫光当看到它时，还以为看到一具尸体。
紫光心一惊，赶紧上前抚摸，确定还有体温，这才平静下来。破天荒的，紫光叫住了要离开的葛木尔，让他再待一会，陪自己聊会天。
“从我到圣宫那一天开始，你一直在照顾我，这是第一次有人将我照顾得如此细致如此周到，葛木尔，你让我改变了对圣宫的印象。”
紫光真诚的说道，葛木尔有些受宠若惊，圣宫虽然对待侍从一向尊重而优待，但这毕竟是圣宫，是一座包含了神权和世俗权利的最高殿堂，他的等级森严毋庸置疑，主人与奴仆之间的差异也是天生的注定的，永远不可跨越的。
“服侍您是我的职责，您千万不要这样说。”
葛木尔作揖表示感谢。他一低头，他光亮的头颅正好对准了紫光的双眼。
“你知道吗？在我出生的地方有一种说法，只有最聪明的人才没有头发，我想你是个聪明人。给我讲一讲，这些年你在圣宫的生活吧，如果我拿你做朋友，我就应该多了解你一些，不管是王还是普通人紫光，我可不愿意我对自己的身边人一无所知。”
紫光一边说一边轻松的躺在了地上，葛木尔却感觉有些紧张，他想起了白天时铃兰给自己的药丸，此刻就握在自己手中。他怀疑今天这一场谈话，是不是跟这颗药丸有关，历代圣王都有神通，紫光才回圣宫不久，虽然还没有让大家见到他的神通，但或许一样是隐藏的高手也说不定，想到此，葛木尔便越发的谨慎了。
“回禀圣王，圣宫里每一个奴仆的生活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必须出色的完成自己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照顾您，每一天在您起床之前来到寝宫外等候，等您入睡后才能离开，除了您在藏经阁时，其他时间我都会在您身边，以备您不时之需。”
“这些我当然知道，这也是令我敬佩的地方，这并不是一份好干的工作，但你却干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如果是别的圣王，你只需要侍候好一个人就行，但是我不同，你还要替我照顾白狼，你应该了解我对白狼的感情，我情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愿意他受伤，所以，这一点来说，你做得很好。你真的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总管。不过，比起你的工作，我更想了解的是关于你其他方面的事情，比如你喜欢什么，你的家乡在哪儿？你还有亲人在吗？当初你是因为什么机缘来到圣宫？”
“作为一名奴仆，我是没有资格谈论喜欢什么的，我并不属于我自己，我是属于圣宫属于圣王您的。”
葛木尔依旧中规中矩的回答道。
“那你没有属于圣宫以前是属于哪儿的？你不可能是圣宫孕育的吧？葛木尔，放松一点，就像朋友一样聊聊天，没有人天生是奴才，也没有人天生就是圣王，至少回到圣宫以前，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王，说句实在话，难道你不觉得圣宫的生活单调而又无趣吗？说真话并不是耻辱，我们不应该逃避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这也不是懦弱，这是大丈夫真男子的表现，我并不是让你犯规，我们只是想跟你一起找一点乐子，比如追忆一下过去的幸福时光，让生活不那么枯燥，这难道不好吗？”
紫光的态度确实很真诚，他毕竟一直在圣宫外生活，所以，他的习气有时候跟普通人差不多，并没有多少王该有的架势，葛木尔也从一开始的紧张中慢慢抽离出来，因为他感受到紫光没有恶意，他散发的气息是祥和的。
“禀圣王，您的过去或许是幸福的，但对我来说在圣宫的日子才是幸福的。我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儿，从我有记忆以来，便已经在路边祈祷，我的生活是四处流浪，带着我四处流浪的一位老先生曾经告诉我说，我就是路边两个流浪者交媾的产物，但实在无力养育，生下我之后，就将我放在路边，或许是我命不该绝，我就靠路过的那些一个又一个的流浪者，接力棒似的一口水一口水让我把命捡回来了，待我稍大一点，也就跟着这些流浪者一起四处流浪。”
“那你是怎么进入圣宫的？”
“我十岁那年，其实我并不记得我具体的年岁，是后来来到圣宫后，上师摸了我的骨相，告诉我应该是十岁，话题说远了，总之那一年，我跟着一群人从次渠流浪到贡山，那一天漫天风雪，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没有人愿意再前行，大家都蜷缩在路边，我知道，明天早上起来，有一半的人将再也起不来，我感觉我也很快要死去，这时候有两人骑马经过，一老一少，那个年轻人不停的将自己身上的东西丢给路边的流浪者，有吃的有穿的还有黄金首饰，可是没有用，流浪者太多，而他的东西太少，他不能照顾到每一个人，我看得出来，他很心痛很难过。我听见他问身边的老人。”
“看看这些人，有的眼睛瞎了，有的腿瘸了，师傅，神为什么不照顾这些可怜的人？”
我听见那位老人又回答。
“你认为神是谁？神住在哪儿？”
那位年轻人回答。
“我从没见过神，也不知道神住在哪儿，但我知道，神在天上。”
我又听见那位老人的声音。
“不是打座修行就是神，看看路边这些人，他们就是神，他们把自己投入地狱，然后来唤起众生的怜悯之心，以此来度化众人，这就是神舍身为己的伟大精神。”
我当时很想反驳，我不是神，我很想活下去，可我实在太虚弱，根本发出不了声音，只能在心里回答，或许我的心里话让那位年轻人有了感应，他来到我身边低头问我。
“想当神还是做人？”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紫光有些急切的问道。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说了一个字。
“人。”
想到过去，葛木尔也红了眼眶。
“然后呢？”紫光再问。
然后我就昏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圣宫里，是那位青年把我带回来的。
“是圣宫里的人救了你？看来圣宫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那位青年是谁？还在圣宫吗？现他还活着吗？活着的话把他带来见我，我要感谢他救了你。”
“那个人圣王您也认识。”葛木尔平静的说道。
“我也认识？”
紫光这些有些好奇了。
“难道是厨房的阿多？”
葛木尔摇摇头。
“练武场的巴图？”
葛木尔还是摇摇头？
“那还有谁？按照你所说的，他应该比你大，我认识的其他人年纪都不符合，还是你告诉我吧。”
“是副统领大人。当时跟他一起的师傅，是前一任上师济水，热巴大人和上一任圣王都是济水大师的徒弟。我遇见热巴大人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五岁，他还只是圣宫的一名武士。”
葛木尔回答道。
“是热巴救了你？看来我对我们的副统领大人了解真不多，没想到他还是一位如此好心的善人。”紫光说道。
“热巴大人是有福报之人，我虽为他所救，但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与他交流过，我在宫里看见过他很多次，但我想他已经忘记我，我也不便再打扰，勤勤恳恳的做好自己的工作，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你认为热巴已经忘记你了？”
紫光看着葛木尔问道。
葛木尔点点头道。
“恐怕是这样的，热巴大人每天要处理的俗事实在太多，他救过的人也犹如圣城河里的沙子一样数也数不清，沙子会永远记得温柔抚摸过自己的双手，但手却认不清自己曾经抚摸过的沙子，况且对于一位修行者来说，施恩不忘报这是最基本的。”
看着葛木尔一本正经的样子，紫光不仅有些好笑。
“葛木尔，你太小看你自己了，你可不是能让人随意忘记的，毕竟圣王的贴身奴仆可只有一个，你还是说一说我没来圣宫之前你的工作吧，是服侍前一任圣王吗？”
“是的，我已经服侍圣王三十年，从二十岁开始便一直待在圣王身边，您是我服侍的第二任圣王。”葛木尔恭敬的回答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上一任圣王圆寂之后，热巴大人对外整整隐瞒了十七年，葛木尔，这十七年来你服侍的是谁？还是你也知道圣王早已经圆寂，所以一直在配合热巴演戏？我想你一定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吧。”
紫光不无好奇的问道。
“当然，这些事兹事体大，你如果不愿意说可以不说，我并不要求你必须说。”
说完，紫光又补充道。
“回禀圣王，作为奴仆在圣王面前，永远没有秘密，关于上一任圣王圆寂的事，真相我并不知情，这么大的事，我若是知道了，一定是瞒不过去的。柏机子大王从六十岁开始便开始闭关，每天待在寝宫里，数月不食，唯一能见他的就是副统领热巴大人，我虽是圣王的奴仆，所做的工作只是保证寝宫外的清净而已。”
“整整二十年，你没有见过自己的主人，你就不怀疑？葛木尔，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奴仆该有的表现。”
葛木尔摇摇头道。
“回禀圣王，作为一个奴仆是没有资格质疑主人的，更何况是圣王，圣王是神的继承者，早已经六足具通，可以上天遁地，他的智慧不是我一个奴仆可以领悟的，况且在我心中，柏机子大王早已经是修行成功的天神，所以他圆寂与否，并无多大关系。我能做的只能是完成他交付的任务。”
紫光看着葛木尔那张虔诚的脸，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懂他内心的心法。于是他换决定换一个话题。
“按照你说的，热巴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如果有一天，他让你做对不起我的事，你会做吗？毕竟按照圣宫的等级，热巴才是真正效忠于圣王的第一位奴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你的主人的主人不是你的主人，换一下可以变成，你的恩人的主人不是你的主人。”
葛木尔闻言赶紧跪了下来。
“回禀大王，这座城包括整座宫殿都是您的，没有人敢背叛圣王，热巴大人效忠于您。作为圣王的贴身奴仆的我也会永远效忠于你。”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说假如，说实话，就算你帮热巴，我也丝毫不会怪你，他可是拯救你生命的人，你若不报恩，我倒会看不起你，不过未免以后有让人难过的情况发生，我倒劝你不必在我身上投入太多的情感和尊重。”
“圣王，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能怀疑我的对您的忠诚。”葛木尔匍匐在地。
“你干什么？我不是怀疑你对我的忠诚，我只是想帮助你，你是我在圣宫里感受到的一丝温暖，你让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我很感激你，真的，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圣王能做多久，我一直怀疑热巴和江舟子把神的继承人搞错了，你知道大人物有时候也会犯错，而且大人物一旦犯错，往往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当有一天当热巴意识到自己错误时，总有人会为此承担后果，说实在的，我倒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你为难。”
葛木尔不由有些感动，神情也变得轻松，他温和的说道。
“请圣王放心，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您是注定的王，无人敢质疑无人能取代。”
紫光知道他要说的无非又是热巴和江舟子那一套，一挥手打断了。
“你带我去看一看历代圣王的祭祀堂吧，我听说就在圣宫一个秘密处，还没有人带我去过。”
“现在？”葛木尔看一眼外面寂静的夜空。
“今夜没有睡意，你陪我逛逛圣宫也好。”
还未等葛木尔反应过来，紫光已经大踏步往外走去，葛木尔赶紧提着油灯跟上。
夜晚的圣宫十分静谧，在葛木尔的带领下，两人从紫光的寝宫往前面的宫殿走去，圣宫是一座环形宫殿，大门进来便是议事的政殿，第二进是接见重要人物的礼殿，最后一进是圣王和圣宫里工作的主要人物的寝殿。
此时，葛木尔领着紫光沿着长长的环形走廊向北面走去，最后来到了藏经阁前。但并未直接进入藏经阁，而是来到一个小门前，葛木尔将门打开，紫光这才知道，原来七层高的藏经阁下面还有一层地宫。
本以为下面会阴暗潮湿，但其实不然，里面点着鱼油灯，看起来光鲜亮丽，墙上画满了壁画，靠近门的地方还有未干的墨迹。
紫光看了一会，认出画的是上一任圣王柏机子的事迹，他指着中间威严庄仪的男人询问。
“柏机子就长这样吗？”
葛木尔没有说话，而是领着紫光继续向前，最后来到地宫的中心处，上面挂着十副画。
“这是圣城十任王的画像，每一任王转世后，他们的画像便会挂在这里。”
葛木尔恭敬的跪在圣王画像前，双手合十说道。
“你确定这是十个人，不是一个人吗？”
紫光仔细认真的将十副画看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们的服饰不一样，年纪不一样，作画的风格不一样，有的有胡子，有的没有胡子，甚至还有胖瘦差距，但若仔细看依然能够分辨得出来，这些人的脸都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是十个人，但也是一个人，圣城的王被神接走后，因为放心不下圣城子民，会再次转世来到人间，继续庇佑他的子民，凡是见过上一任王和下一任王的人，便会发现，随着时间推移，新任的王与已经离开的上一任王会越来越像，这不是传说，而是事实，这也是圣城子民对转世说深信不疑的原因，这也是我们对您身份坚定不移的原因。”
“你的意思我最终会长得跟他们一样？”
紫光忍住内心的惊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跟这些画中人是有七八分相像，如果再刻意模仿，达到九分十分不是不可能。他的内心开始有些不平静，这一张张本是很陌生的脸，却让他感觉到一种熟悉感。
紫光来到第一幅画像前，这是圣城第一任王牟山的画像，他一副武士装扮，站在千军万马的中央，眼神肃杀，铠甲已经被血染成红色，周边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这些人是他杀死的吗？”紫光指着牟山周边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询问道。
“是的。”葛木尔点头回到。
“牟山不是布道者吗？可这画像里的他，不象是布道者，倒象是一位战神，双手沾满鲜血。双眼充满杀气。”
“杀尽世间恶魔，这是神的慈悲，将黑暗留给自己，把光明赐予子民，这才是真神。”葛木尔回答道。
“可这画像画得很清楚，那些尸体并不是恶魔，他们是人，是血肉之躯，难道因为他阻拦了别人的道路，又或者效忠错了对象，便被归类为恶魔？这是不公平的。”紫光不赞同的说道。
“如果您更了解圣城的历史便会改变看法，牟山王给圣城子民一个安定的居所，让他们不再受战争的纷扰，可以养育自己的孩子，供养年迈的父母，并教化子民以人间的美德，没有牟山王便不会有今天的圣城。”
“这点我赞同，没有牟山不会有今天的圣城，但谁说圣城变成另一种模样就一定是坏的呢？”紫光近乎有些抬扛的说道。
“您因为抗拒做圣王，所以才总是要质疑前任圣王们走过的路，但是，回禀圣王，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认同一个观点，那就是在所有艰难的选择当中，他们只是选了最容易最正确的哪一个。你以后也会选择这样的道路，带领圣城子民前行，这是每一任圣王的使命，他们在乎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健康荣誉，若能度化众人，即使成魔他们也会毫不犹豫。”
紫光还想反驳，但葛木尔眼睛中的敬仰让紫光打消了念头，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他说服不了葛木耳，这座圣宫里的人对自己坚某些东西有一种痴迷盲目的信任。但这一次交谈也让紫光知道，他的贴身奴仆有着与比外表更出色的认知，这增加了他对葛木尔的欣赏。
当两人回到寝宫时，已经快到丑时，天一亮，雁国国王带着她的王妃、兄弟和王子公主便要到圣宫，这是圣宫的大事，热巴想要两国在这一次的会面中签订和平协议，一早便让紫光做好接待的准备。
紫光想自己或许应该休息一下，这样才有精力迎接客人，他让葛木尔为自己泡一杯助眠茶来。
葛木尔领命下去，当他把茶准备好的时候，再次想起铃兰给自己的那颗药丸，葛木尔拿出来放在手中端详，最后他下定决心正欲放进茶杯，一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狼已经起身，就站在自己前方，睁着双眼盯着自己。
葛木尔一个惊吓，药丸滚到了地板上，他赶紧捡起来，藏进衣袖。此时，紫光走了过来，葛木尔有些慌张的将助眠茶递给了紫光。
喝下助眠茶，紫光很快便睡下，白狼也乖乖的躺在了他的身边，葛木尔这才走出寝宫，一出宫门，便被拽了过去，正欲尖叫，发现是铃兰。
“总管大人，那颗药丸给圣王吃了吗？”铃兰一脸期待。
葛木尔将药丸拿出来还给铃兰。
“总管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圣王大人不愿意接受好意？”
葛木尔摇摇头。
“我正欲让圣王大人服用的时候，白狼出现了，那是一支有灵性的狼，我看出它不允许我给圣王吃这颗补身的药丸，对不起，铃兰姑娘，我帮不了你。”
铃兰听完不仅有些嗤之以鼻。
“原来是一只狼，总管大人，你服侍两任圣王，不会连一支狼也搞不定吧，这圣宫里连一滴水一块砖一株草都是有灵性的，更何况一头狼，可那又如何？总管大人，你的职责是将圣王照顾好，难道你不应该给他最好的。”
“你说得很对，但是作为圣王的贴身奴仆，我没有权利在圣王不知情的情况下，随便给他吃任何东西，如果你坚持，我会将药丸送给圣王，只要他愿意，我会马上服侍他吃下。”
见葛木尔不象是在说笑，铃兰伸手把葛木尔的手紧紧握住，这让葛木尔本来强硬的状态一下又收缩回去，他变得很不自在，想要把手缩回来，但矮小瘦弱的他力气根本没有铃兰大。
“药丸你先替我保管，明天下午我会到老地方找你，到时候有礼物要送给你。”
铃兰在葛木尔脸颊上轻轻一吻便离开了，留下葛木尔全身僵硬的站在远处，女人的芬芳让葛木尔平静如水的心产生了涟漪，他闻到了花朵的滋味，这是他无数次在梦中闻到过的味道，没有一次像刚刚这样接近，温暖了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