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高考 作者木苏里》1.监考官 初见001
游惑把墙角装炭的铝盆踢过去,老于小心翼翼地生了火,火光摇曳,他闷闷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临死前有必要找人聊聊感受。结果一抬头,就见他哥站在旁边烤手,一副兴致勃勃的冷淡模样。于闻考虑了两秒,决定还是安静地死。
“欸,那什么……”老于突然出声。
游惑朝那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称呼你什么。”老于拍着大肚子女人的肩,“你挺着肚子呢,怎么能在这发呆挨冻呢?太不讲究了,过去烤烤。别受了寒气,回头弄个两败俱伤。”
于闻在旁边小声嘀咕:“还两败俱伤,会不会用成语?”
老于拍了他一巴掌,抬头就见大肚子女人眼泪啪啪往下掉。他吓了一跳:“干什么?怎么了这是?”
女人低低哭着:“有没有命生还还不知道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挪了椅子坐到火炉边。女人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她鼻音浓重地冲老于说:“对了,叫我于瑶就好。”
老于努力“哈哈”了两声,宽慰道:“没想到还是个本家,我看你跟我外甥……”
她余光瞥到游惑在看他,舌头抡了一圈改道:“儿子差不多大,挺有缘的,回头出了这鬼地方,我们给你包个大红包冲冲晦气,保证母子平安。”
纹身男阴沉着脸咕哝了一句:“都到这时候了还有兴趣聊天!”
众人闻言面色一僵,四散开来,在屋子各处翻翻找找。只不过其他人是奔着题目去的,纹身男奔的是各式防身猎具。
游惑站着没有走开,他烤暖了手,在写着题目的墙面上轻抹了几下,又低头拨着炉台上的杂物。那上面搁着几个瓶瓶罐罐,一堆发黑的硬币几块形状奇怪的卵石,七零八碎的鸡毛,甚至还有不知道哪个世界遗漏的发霉奶嘴。
于闻看游惑没走,也没敢乱动。他记起高考前老师叮嘱过话,让他们没有头绪的时候就多读几遍题干。于是他就杵在墙壁前,反复咕哝着:“一群游客来到雪山?游客、雪山……”
念完一回神,他发现屋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
于闻讪讪地说:“我就念念。”
老于有着传统家长都有的毛病,人多的时候,希望孩子当个猴儿:“想到什么了吗?说说看。”
于闻翻了个白眼:“没有。”
众人满脸失望,又继续翻箱倒柜。只有纹身男不依不饶,他怀疑的打量着于闻:“真没有?别是想到什么藏着掖着吧。”
于闻:“我干嘛藏着掖着?”
纹身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弄的人很不爽快:“行吧,最好没有。”
这小流氓可能威胁人威胁惯了,句句不讨喜,说完又转头去翻猎具了。于闻无声的伸出一根中指,心说:傻瓜。
此同学高考前刚成年,正处于自恋的巅峰期,觉得普天之下尽傻瓜,亲爸爸都不能幸免,唯一的例外就是游惑。
其实他跟游惑熟悉起来,也就这两年的事儿。老于说游或之前在国外呆着养病,后来时不时会回国一趟。每次回来,都会去他家小住两天。两天两天的加起来,实际也没多长。但于闻凭借着从未用在学习上的钻研精神,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事。
比如有货的记忆力有点儿问题,他对某几年发生的事、碰到的人毫无印象。在国外养病也是因为这个,再比如家里几个长辈都有点儿怕他。
对于这点,于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问过老于几回,老于说他成天不干正事净瞎想。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很正常,毕竟连着屋里刚见面的小流氓都有点儿怕游惑。
仗着他哥在旁边,于闻本打算跟纹身小流氓叫个板,气他两回。结果一回头,发现游惑早没了踪影。
于闻愣住:“人呢?”
大肚子的于瑶问:“找谁啊?”
她身体不方便频繁移动,没法满屋子翻东西。
于闻:“我哥。”
于瑶:“他往那边去了。”
她冲着屋子另一头努了努嘴嘴。
这间屋子其实不算小,一楼连客厅有三个房间,边角的阴影里还有一个老旧的木梯,连着上面的小阁楼。实在是堆放的东西太多,又塞了这么多人,才显得昏暗又拥挤。
一层的卧室门都锁着,锁头锈迹斑驳,构造古怪。更怪的是,一间门上挂着公鸡,一间挂着母鸡。那两只鸡被放干了血,羽毛却梳的很整齐,头被掰着冲向同一个方位,看着有种怪异的惊悚感。
于闻过来的时候,游惑就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比鸡吓人。
“哥你手里摸着个什么东西?”于闻搓了搓鸡皮疙瘩。
“斧头没见过?”游惑懒懒地抬了一下眼。
“见过。”
于闻心说就是见过才慌得很,你好好的,为什么拎斧子?拎也就算了,但游惑是松松散散地捏这那个小型手斧,另一只手的拇指毫不在意地摸着刃。
“屋里转一圈,想到线索没。”他头也不抬地问。
“啊?”于闻有点儿茫然,“应该想到什么?”
他哥看向他,没吭声。游惑的个子高,看人总半垂着眼。眸子又是清透的浅棕色,眼皮很薄,好看是好看,但不带表情的时候有种薄情寡义的距离感。别的不好说,反正感受不到亲情。
于闻怂的不行:“你举个例子。”
游惑:“很雪山相关的题有哪些?”
于闻:“不太知道。”
游惑:“你没上过学?”
于闻:“上了。”
游惑:“上给狗了?”
于闻:“也不全是,学了点技巧。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物理基本靠这个。”
游惑:“……”
于闻:“还有一点至关重要。”
游惑:“……”
于闻:“学会放弃。”
游惑:“滚。”
于闻怀疑再说下去,斧头会插在自己脑门上,于是讪讪闭了嘴。他亲爱的表哥总算收回眼神,懒得再看他。
过了一会儿,于闻没忍住,又别出一个问题:“哥,你拿这个干什么?”
“找笔。”游惑说完,略带嫌弃的应了一声,把那把巴掌大的小型手斧丢进了一只废桶。
于于文盯着斧子:“找什么玩意儿?”
游惑说:“笔。”
于闻觉得他和游惑之间肯定有一个疯了。不过游惑没有多搭理他,说完就沿着木梯爬上了阁楼。
挑挑拣拣,时间居然过得格外快,墙上红漆的数字总在不经意间变化模样,从6变成5,又变成4。第一次收卷的时间越来越近,众人也越来越焦躁。高压之下,总会有人病急乱投医。
游惑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于瑶正用手蘸着一个小黑瓶里的液体,要往答题墙上写东西。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从瓶子里散发出来,像是放久了的劣质墨水,但那颜色又跟墨水有点差别,可能是灯光昏黄的缘故,透着一点锈棕色。
“我、我这样写真的没问题吗?”于瑶面容忐忑,声音慌张,似乎在征求其他人的再次确认,“跟物理没什么关系吧?”
“题目一点信息都没透,谁知道什么东西能得分?”一个秃顶小个子中年人阴沉着脸骂,“我怀疑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现在空着是空,等到6个小时结束,空着还是空,左右跑不了要死人。”
他又瞪向于瑶:“有胆子写吗?没胆子我来!”
于瑶瑟缩了一下,湿漉漉的手指还是落在了墙上。她画了两道,却发现指尖的水并没有在木石墙壁上留下什么痕迹,笔画在写的瞬间就已经消失了,还伴随着极为细微的水声,就好像被那个答题墙吞咽了一样。
“我、我写不上去。”于瑶慌了。
“怎么可能!墨水不够?”秃顶跨步冲过去,在墨水瓶里蘸了满满一手指,用力的画在答题墙上。
结果和之前的如出一辙,那道长长的捺还没有拖到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种细微的水声又若隐若现。
秃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情绪陡然失控:“不会啊,怎么会写不上呢?一定是墨水不够多!对,墨水!再弄一点墨水儿就好了!”
他伸手就要去抓那个墨水瓶。
眼看着一整瓶墨水要被泼上墙,秃顶的手突然被人摁住了,他转头一看,游惑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着脸不耐烦的说:“别发癫,答题抢不对劲!”
秃顶下意识挣扎了两下,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把手抽回来。
“于闻。”游惑转头,“那边的麻绳给我。”
秃顶脸红脖子粗的跟他较劲:“你干什么?!”
游惑接过麻绳,单手灵活地挽了个结,在秃顶身上一绕一抽,连胳膊带手一起捆上了。
于闻惊呆了:“哥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可能这么熟练?”
游惑浅色的眼睛朝他一扫。于闻这才想起来,他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秃顶被扔在破沙发上,游惑把那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墨水”重新盖上。拧紧瓶盖的一瞬间,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谁?!”
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答题墙最后一点儿污渍消失后,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多了一行字。
违规警告:没有使用合理的考试文具,已通知监考。
监考官:001,154,922
公鸡打鸣声骤然在屋内响起,游惑吓得差点儿一起打鸣。他一把抓住他哥的袖子,缩头缩脑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那只挂在门上的公鸡脖子转了一个扭曲的角度,死气沉沉的眼珠瞪着大门。
游惑抬脚就要往大门边走,于闻像死狗一样坠在他的袖子上,企图把他拖住。最终,于闻被他一起带到了大门边。
窗外,狂风卷席的漫天大雪里,有三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到了近处。
为首的那位个子很高,留着黑色短发,穿着修身大衣,即便只有轮廓也能看出身材挺拔。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风斜刮而过,他被雪雾迷了眼。他低头轻眨了一下眼,雪粒从眉目间滑落,在抬眼的时候,乌沉沉的眸子映着一点儿雪色,刚好和屋内的游惑撞上。
游惑几乎是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耳钉。
于闻在他耳边用蚊子哼哼的音量轻轻问:“你不会认识他吧?”
游惑皱了皱眉,低声道:“忘了。”
从所站的位置来看,为首的男人应该就是监考管001。
他就像个避雪的来客,一边打量着屋子,一边摘下黑色皮制的手套,吊儿郎当的笑了一下说:“还不错,知道生火。外面雪有点儿大,过来一趟挺冷的。”
没人笑,屋里大半的人都往后缩了一下。他就像没看见这种反应一样,自顾自走到炉边,借火烤手。
刚才的笑意依然停留在他的唇角,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戏谑。衣肩和领口落的雪慢慢消失,留下一点烟湿的痕迹,又慢慢被烘干。
众人盯着他,却没人敢开口。铁罐扔出去都成了粉,可他们跋涉而来,连皮都没破。
于闻藏在游惑身后抖,连带着游惑一起共振,这没出息的家伙用气声问:“他们还是人吗?”
那位001先生似乎听见了,转头朝游惑看了一眼。
他的眼珠是极深的黑色,掩在背光的阴影里,偶尔有灯火的亮色投映进去,稍纵即逝,但那种戏谑感依然没散。
游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摁住了乱抖的于闻,平静的问:“能闭嘴吗?”
于闻不敢动了。
直到那位001先生烤完了火,重新戴上手套,留在门口的监考官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们是本次的监考官,我是154号,刚刚收到消息,你们之中有两个人没有按规定答题。”
大肚子于瑶脸色惨白,本来就站不住,此时更是要晕了。她就像个水龙头,眼泪汩汩往外涌。
至于那位被捆在沙发上的秃顶,他已经不敢呼吸了。
“但是……”有人突然出声。
154号监考官停下话头,朝说话人看过去。
于闻猛地从游惑背后伸出头。令人意外,这个不怕死的问话者竟然是他的酒鬼老子。
“最、最开始也没规定我们要用什么答题啊!”老于被看怂了,结结巴巴的说。
“一切规定都有提示。”154说。
“提示在哪儿?”
154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不是考生。”
“可、可我们不知道啊!不知者不罪……” 老于越说声音越细,到最后就成了像蚊子哼哼一样的音量。
“这就与我们无关了。”154顶着一张棺材脸,继续公事公办地说:“我们只处罚违规的相关人员,其他人继续考试。”
他说着,摸出一张白色的字条,念着上面字迹潦草的信息:“据得到的消息,违规者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小姑娘……”
154转头看了001先生一眼,又转回来看向字条。他停了几秒,绷着脸重复了一遍:“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女士。两名违规者跟我们走一趟”
在154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另一位922号监考官已经一把拎起沙发上的秃顶男人,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了门口。
屋门被打开,冷风呼啸着灌进来,雪珠吹的披头盖脸。屋里人纷纷尖叫着缩到炉边,好像被雪珠砸碰一下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922号监考官带着秃顶跨出屋门,忽地消失在风雪中,徒留秃顶惊恐的号叫和地上的一片水渍。
154继续顶着棺材脸,说:“还有一位小……嗯……一位女士在……”
他抬起眼,皱着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老于和两位好心的太太趁乱把于瑶挡在身后,却抖得像筛糠。
154的视线刚要落在那处,001先生遍游惑抬了下巴:“另一个是他,带走。”
“谁?”154低头看了眼4条上面林立潦草的字迹明晃晃地写着——小姑娘。
他一脸空白的看着游惑,被看的游惑拧着眉盯着001先生, 面容冷酷。154毫不怀疑,如果这位冷脸帅哥手里有刀,他们老大的头已经被剁了。
“这……”他刚要开口,下指令的001先生翻起大衣衣领,往手指尖哈了一口气,转身走进风雪里。
“哥!哥!”
“你们怎么不讲理啊!”老于蹦起来。
“不是他!是我啊!不是他……”于瑶茫然两秒,连忙拨开人往外挤,结果就见屋门敞着,沙粒状的雪被风吹搅着一捧捧扑进来。门边哪还有什么人影,那三位监考官带着秃顶男人和被误抓的游惑,早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别喊了!人都没影了,有本事追去!”纹身男啐了一口,大步走过去把门拍上,又挂了两道锁。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老于满眼血丝,气得一拍大腿,重重坐在地上。于瑶跌回椅子里,哭得更厉害了。从进了这屋子起,她就没停过,快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完了。
于闻白着脸在门口僵立半晌,又转头捞起他爸,皱着眉低声说:“我哥给我留话了。”
“什么?”老于惊住了。那监考官速度快的不像人,游惑还有时间留话?
“让我找把刀。”于闻说。
“什么刀?”
于闻缓缓摇了一下头,没回答,而是转头看下那面答题墙。老于跟着看过去。他先是漫无目的的扫了一圈,最后目光终于定在了一处——几道细细的刀痕。
“谁划的?”老于愣了一下。
于闻:“之前就有,显示题目之前就有,我看到了。”
他又回味了一下,终于知道他哥之前的举动了:“噢……我知道了。”
老于很蒙:“你又知道什么了?”
“哥他之前一直说要找笔,手里翻的却是斧子和猎具。”于闻看向墙面的刀痕,“刚才监考官不是也说了吗?所有的规定都有提示,那些刀痕就是。”
墨汁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那柄刀可以,所以它是规定的笔。
老于眼睛一亮,咕哝了一句:“果然还是厉害的。”
于闻:“啊?果然什么?”
“没什么,那咱们就去找刀,也算帮点忙。”老于刚要转头隆重宣布这个消息,就被于闻死死捂住了嘴。
“不不不,别!”于闻假装在安抚老于,啪啪猛拍老于的背说,“放心放心,我哥一定不会有事!”
老于血都要被打出来了,正要骂人,于闻又用极低的声音说:“哥说,刀被藏起来了。”
雪下的更大了。
风没个定数,四面八方的吹,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看不清山和树的轮廓,但远处有灯。
游惑冷着脸走在雪里。他被推出门的瞬间,身后的屋子就没了踪影,想回也回不去,有监考官陪同,他们没有在雪里粉身碎骨,这算是一个发现。但比起雪,监考官更让他糟心。
秃头还在号丧,搞得他像一个送葬的。好在路不算很长,在冻死之前,他总算看到了房子。那是一栋小洋楼,孤零零的被树林包围着,像某个废弃的山间别墅。一般来说,鬼片就喜欢盯着这种房子拍。
“到了。”154把游惑往屋里推了一下。在灯光映照下,游惑那张好看的脸可能冻硬了,薄唇紧抿,皮肤冷白,薄情寡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小楼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搞的装修,一层到处是壁画和雕塑,大大小小填满了角落,随便一转头,就能看到一张白生生的僵硬人脸。
秃头一进屋就坐地上了,眼看着又要晕开一滩水迹,922毫不犹豫把他拖进了走廊。
哭叫声从那边传来,滑稽又恐怖:“干什么?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乱来了!你要干什么?”
“怕吗?”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游惑耳边响起来。
那位001先生正站在游惑旁边摘手套,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游惑看了他一眼,径直掠过他走了进去。
150次看了一眼游惑,又看了一眼001。
“看我干什么?”001监考官冲走廊一抬下巴,戏谑地说,“快去有人迫不及待了。”
小洋楼看上去不大,那条走廊却很长,长的让人怀疑是不是碰到了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去。
好在并不是真的没有尽头,几分钟后,922在前面停住了脚步,打开了一扇门,把秃头推进去,然后上了锁。
游惑终于冷着脸开了口:“怎么处罚?”
154愣了一下,说:“关禁闭。”
游惑:“……”
这群人可能玩过家家上瘾,他狐疑的看了154一眼。
154说:“没骗你,确实是关禁闭。”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监考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居然一改常态,有一点儿紧绷。
“你在害怕。”游惑说,“你被关过?”
154皱了一下眉:“我怕什么?你比较需要害怕。”
说话间,游惑突然感觉脚下有点怪,鞋底的触感不一样,变得有些粘腻,接着是细微的水声。他低头一看,大片浓稠的液体正从一扇门底下渗出来。那扇门内光着秃头。
愣了两秒游惑,才反应过来那是血。
片刻后,秃头的叫声隔着门穿了出来。因为隔音很好,显得闷而遥远。但即便这样,依然能听到凄厉和崩溃。
“放心,死不了。”154说着,打开了对面的另一扇门,趁着游惑出神,把他推进了门里,“抓紧时间。”
说完154“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在外面“咔哒”“咔哒”地上锁。
游惑听见他的声音从门缝里模模糊糊的传进来:“拿错文具而已,不至于那么狠。禁闭室只会让你反复经历这辈子最恐惧的事情,三个小时之后我来接你”
小洋楼二层的一个房间里,001号监考官坐在一张扶手椅里,一手支着下巴。
桌上有一个金属制的鸟架,上面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鸟。他的眸光落在窗外的雪林里,手指拨弄着鸟头,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922号监考官正在疯狂抱怨刚刚违规的秃头学生:“他一路上尿我四回,我说一句他一个尿惊,说一句他一个尿惊!”
154进来,把手里的字条抖得哗哗响:“小姑娘!你自己写的小姑娘!看看带回来两个,哪个跟你这个字条对得上号?”
他那张棺材脸终于绷不住了,如果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就敢把那张小字条怼到001的脸上去。可惜他没有一百个胆子。
不过他俩骂一会儿后发现,扶手椅里的人毫无回应,依然目光沉沉地落在窗外。
“老大?老大?”922试着叫了两声,最后不得不提高音量,“秦究!”
那位001先生终于回过神来。
922把154往前怼了一步,自己溜得八丈远。
154:“……”
秦究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扫了一圈:“走神了,没听清,重抱怨一遍?”
154摇头说:“算了,算了。”
922讪讪上前:“老大你干吗了?”
秦究挑眉道:“你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没,我就是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好。”922说。
“有吗?”
“有一点儿。”922斟酌道,“因为突然被拽过来监考这场?”
“不是。”
“呢你怎么……”154咕哝了一句。
“声音高点,后半句没听清。” 秦究瞥了他一眼。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不安,哪怕154和922跟了他快三年,也依然不太习惯。
154又往后缩了半步,清了清嗓子说:“我说,你心情很好,干嘛还拽个没犯规的人过来?这违反规定吧?”
秦究说:“我在遵守规定,他手上沾了那‘墨水’,你没看见?”
154愣了一下:“哦,我没细看。”
秦究拨着黑鸟的头,说:“况且……”
922和154竖起耳朵,而且他们这位老大‘况且’了有十分钟吧,也没‘且’出什么下文。
又过了半天,他才说:“算了没什么。”
两位下属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又不敢造反,灰溜溜的走了。
小洋楼的三层有个阁楼,里面有一堵墙充作白屏幕,每个屏幕都对应一个禁闭室。禁闭室里的人经历的场景都会在这上面投映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能看到人的很多秘密。不过此时,这间屋子上着厚重的锁,没人过来窥看。
有两个屏幕正亮着光,一个是秃头间,一个是游惑那间。秃头男人所在的那个屏幕,镜头血色模糊,隔着那层红色,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吊着肩膀的人影和一张惨白的脸。
而游惑的那间屏幕则一片空白,屏幕显示的就是房间最原本的模样,有三面镜子,一个挂钟,一张木桌和一个木凳,没了。
3个小时后,154拎着钥匙来开禁闭室的门。
他做好了被胳膊大腿飞一脸的准备,结果锁一撤,他就愣住了。因为禁闭室里什么也没有,而被关禁闭室的那位冷脸帅哥,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手肘挡着脸,就像是在真正的高中课堂上打了个盹儿。154进门的声音终于吵醒了他,他皱着眉半睁开眼,看了154一眼又重新闭上,带着满脸的起床气和不耐烦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靠在椅背上,问:“关完了?”
154:“……”
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游惑从禁闭室出来,走廊一片安静。
对面的秃头没了声音,房间渗出来的血流淌的到处都是。他略带嫌恶地皱起眉,避开血迹往外走。没走多久,他又忽地停住脚。一种诡异的,被窥伺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像有什么东西勾头看下来,用毫无生机的眼睛静静的盯着他。
游惑抬起头,头顶是白色的天花板,除了一盏晦暗的灯,其他什么也没有。
“差点儿违规睡过了,要死的棺材里居然不……”有人疾步从楼上下来,刚拐过走廊,嘀嘀咕咕声就猛的刹住:“你!欸?你出来了?”
游惑从天花板收回视线,来人是监考官922号。
他看到游惑,立刻换回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了句“借过”便大步走到走廊深处,打开那扇汨汨流血的门。
片刻后,秃头被放了出来。922架着瘫软的中年人,走得像个偏瘫。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问。
游惑插着口袋懒懒的说:“等你。”
922:“154呢?不是应该由他送你会考场吗?”
游惑:“不知道。”
“这假正经又偷懒去了?”922在嗓子眼儿里咕哝了一句。
他把逐渐下滑的秃头往上拎了拎,也没工夫跟他俩纠缠,朝门外偏了偏头说:“走吧,送你们会考场。”
小洋楼二层,秦究抱着胳膊,懒洋洋地斜倚在窗边。
房间里的灯光投映在树林里,922带了两个考生从光影中穿过,很快淹没在雪雾里。秦究眯起眼睛盯着那处,有些走神。
黑鸟突然低哑的叫了两声,它是这个考场监考处自带的宠物,姑且就叫它宠物吧,非常有眼力见儿,明明跟这几个监考官刚见面,就飞快认了老大。
过了一会儿,秦究才“啧”了一下走回桌边。他拨弄着黑鸟尖尖的喙,顺手给它喂了一粒食,说:“是不是好像少了什么?”
黑鸟惟妙惟肖地嘲了一声:“呵。”
秦究:“一位监考官?”
黑鸟:“呵。”
秦究敲了鸟嘴一下,开门下楼。他在大厅环视一圈,拐进了那条走廊。其中一间禁闭室隐约传出椅子挪动的声音,这是刚刚关过游惑的那间。
秦究挑着眉,好整以暇地敲了三下门:“有人?”
里面有人用椅子重重的砸了几下地。
秦究:“我方便进去吗?”
椅子快把地砸塌了。
秦究卸了锁。门一开,露出了失踪的154号监考官。他正累撅在椅子里,两手背在椅子后面,身上捆着绳,嘴里塞了个诺大的纸团。纸团展开后,有人用马克笔冷静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滚你的小姑娘。
秦究忽然笑了。
154正要带着椅子蹦一下,提醒秦究先生把他放了。结果看到秦究笑又有点儿怂,把椅子轻轻放下了。
好在那句骂人的话,秦究没欣赏太久。片刻之后,154总算甩开绳子,恢复了自由。
他揉着被勒红的手腕,痛斥:“我做监考官三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考生!人家哭天喊地,他睡觉;人家诚惶诚恐不敢惹监考,他上来就给我捆了好几道!”
秦究撑着桌子听完,懒懒的说:“骂的还挺押韵,继续。”
154:“……”
如果可以,他想把纸团上的字展示给老大。
“身为监考,被考生反困在禁闭室,丢人吗?”秦究笑问。
154绷着棺材脸:“丢人,幸好没让922看见,不然他能笑两年。”
所有熟悉这套机制的人都知道,监考官都是从历届考生里抽选的。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完成这个身份转化。这些人按执行力和强悍程度排了个序,就是如今的监考官号码。序号是个位数的,都是大佬中的大佬,没人敢招惹,比如001。
“你刚才说,那位……”秦究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形容词,不过最终还是挑了一下眉,说,“考生在禁闭室睡觉?”
“对,我进来的时候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禁闭室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没有任何变化。他根本没有怕的东西。”
154想了想,又道:“这样的人我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秦究眯着眼睛,用手指拨弄着肩上黑鸟的脖颈。
“也许是人生太顺利了,没碰见过害怕的事?”154看秦究一眼,似乎在猜测,“不过所谓的顺利也就到今天了,他们这组考生手气开过光,居然第一道就抽到牙膏题。”
秦究瞥了他一眼。
“题目跟挤牙膏一样,挤一句蹦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bug。”
秦究:“又是哪位乱取的代称?”
“922那傻子取的。跟我无关。”154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说,“但还算形象,我当年考试的时候,最怕这种题。倒不是真的有多难,而是最初的信息量约等于零,根本找不到拿分点,所以第一次收卷都默认作废,注定要有一个同伴祭天。”
154回想了片刻,又后怕般地喃喃:“还好我总共就碰见一次侥幸没被选中,不知道今天这组考生今天的会是谁?”
他看了一眼时间:“也没几秒了。”
在雪山小屋门前,累成死狗的922碍于面子,把脸绷得大气不喘,临走前又叫住了游惑。
“还有事?”游惑面露不耐。
第一次收卷时间就要到了,隔着咆哮的风雪,他都能感受到小屋里的恐慌,真的一秒都耽误不起。
922说:“还有一条规定,作为关过禁闭的人,本轮收卷,你们两个不能答题。”
游惑脸色又冷了一层。
922摆了摆手:“别等我,反正这种题目第一轮都是送命,踩不到得分点的……”
他没说完,游惑已经扭头打开屋门。热气扑面的瞬间,鸡鸣声毫无征兆的响起来——收卷时间到了。秃头吓得扑跪在地,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两眼无神的发着抖。他起了带头作用,傻在屋子里的人紧跟着瘫了好几个。
于闻半跪在地上,膝盖压着倒地的纹身男,手里捏着个东西,像是刚抢到手。他在鸡鸣声中茫然的看过来,举起手喃喃道:“哥,刀我找到了,但是时间……到了?”
然后呢?
所有人都茫然地瘫在地上,惊恐得忘了呼吸。鸡鸣声吵得他们心慌。
“真的……会被逐出考场吗?”有人极轻的喃喃了一句,真的会在风雪里灰飞烟灭吗,像那个扔出去就散成粉末的铁罐?
“砰!”
锁好的屋门突然弹开,重重的撞在墙上,众人一抖。门外,还没离开的922也站住了脚。一股前所未有的风卷了过来,像是高空航行的飞机突然卸了舱门,巨大的吸力拼命拉拽着众人。
“啊!” 老于惊呼了一声,突然滚倒在地,猛地朝门外滑去。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她的脚踝,还要把它扔出去。
“鸡鸣9声,收卷才结束。”
“还有这弱智题目,第一轮有个诀窍,挺不要脸的。”
这两句话突然浮现在脑中。游惑来不及细想,抓过于闻手里的细柄折叠刀,从碍事的长椅上撑跳过去,站在答题墙前。
最后一声鸡鸣里,他潦草的写了一个字:“解。”
门外的922:“……”
这也行?
这真的行。
鸡鸣和风雪戛然而止,老于的脑袋堪堪刹在门边,最顶上的头发已经没了。于闻抱着他一条腿,狼狈的滚在地上。他们心脏狂跳,白着脸茫然了好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答题墙。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个龙飞凤舞的“解”字旁边多了个红色批注:+2。
众人惊呆了,922也看醉了,他在冷风中站了几秒,扭头就冲回去打报告。
又过了半晌,屋里的人才消化掉这一幕,软着腿从地上爬起来。
“哎哟,我去,可吓死我了……”老于被削成了地中海,头皮还破了一块,汩汩往下淌血,好在人还活着。
于闻撒开他爸的腿,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过了好几秒,又噌的坐起来啪啪给自己掌嘴:“瞧瞧我这猪脑子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考试前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拿到卷子甭管会不会,先把解字全写上,一个字值两分。哥你居然连这个都记得,有点厉害啊!”
游惑默不作声收起刀,并不觉得这是夸奖。为了防止这智障继续提“解”字,他主动问了于闻一个问题:“刀是谁拿的?”
一提到刀,于闻瞬间拉下了脸:“还有谁?”
他指着纹身男说:“他!在他那里找到的!我就说他不对劲,大家都想着找题找线索,他跟个狗熊屯冬粮一样,把各种刀具往兜里扒。 要不是于瑶姐被他撞到肚子,大家闹起来,他掉了刀,我们指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想起刚才的场景,他忍不住一阵后怕。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口角混乱,如果他们运气差一点,找到刀的时间晚一点,就是游惑回来也赶不上第一次收卷,那他爸老于……
纹身男被按在椅子上,众人要兴师问罪,答题墙却突然起了变化。
题干:
一群旅客来到了雪山,在猎户甲的小屋借宿。甲说:我有13套餐具,但食物有限,只能宴请12个人。餐具里藏着秘密,有一个人注定死去。你会幸免吗?但其实也不是很难,毕竟光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要求:
找到那套该死的餐具(但不可损坏餐具)。
考察知识点:
光学。
就在大家看着题目发愣的时候,下面又浮出一行字。
违规警告:受处罚的考生违规答题,已通知监考。
监考官:001、154、922。
10分钟后。
在小洋楼二楼,监考官的办公室里,001号监考官和“二进宫”的违规考生沉默相对。
游惑:“……”
秦究:“……”
过了很久,拨弄着笔的监考官哼笑一声,抬起眼皮懒洋洋的问:“你是不是打算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