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寻御》第7章 逗乐生活浅别离
时间匆匆，秋雨茫茫，京城的天儿转凉了，没了盛暑的热气和燥热的心绪，一切变得凉爽起来。
婚后的朱爽，依旧日日待在鸭店里，早出晚归，但这会子他不像平日里天天围在烤炉间，炭烤火烧，而是窝在柜台后的包间里，手捧那本在婚宴后被送来的奇书，眼睛里冒着光，津津乐道的看着，如获至宝一般。
话说这书原本是仙仙在四年的隐居时光里，闲来无事，把二十一世纪的一些好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包括自己对明史的一些看法和记录，本是打发时间，却不曾想写着写着便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师姐来接她的时候，顺手给了她，说是有机会就转交给我那个傻徒弟吧。那夜宫中匆忙，来不及任何交代就与朱允炆逃亡去了。
朱爽虽不爱书本文字，但此书所载并非以往书房里的四书五经八股文，而是活生生的现实里的有趣的故事和想法，虽说在二十一世纪是司空见惯，但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那就是最稀奇和稀罕的点子啊。朱爽心里暗忖，“当初学烤鸭是为了父皇开怀一笑，如今这些点子才正是我要的啊，这下发了！嘿嘿。”
这一晃也十来天了，府中的新媳妇穗儿，整日待的也是无趣，不是看花赏鱼，便是打点家务，虽说不用像在燕王府中那般忙碌奔波，但真闲下来还真不太适应，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任务是要日日陪伴在朱爽身旁，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是否有谋反之心，这可是陛下赐婚的主要目的啊。没想到这才方成婚，就独自被冷落在府中，变成闲人一个，这可不成。于是起身更衣，不顾下人阻拦，风一般的出府而去。
气势汹汹的穗儿，径直冲进了鸭店，张大富迎了上来，“哎呦，这不是老板娘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
穗儿一听。端了端身子，摆足了老板娘的范儿，朗声道，“去，把老板给我叫出来。”
大富弯身凑近，“老板娘，不是小的不帮您去叫，只是老板啊，这些天不见人，额，忙着“理账”呢，我们也不便打扰，哈。”
穗儿听着大富的油嘴滑舌的，察觉此话不真，“呦，老板这么勤快啊，那我更得犒劳犒劳咯，快，带我去见他。”心里低吟道，“我说天天把我放家里呢，原来躲在这里享清福，看我不整治整治他，还真当我是个小媳妇，好欺负呢。”
众人见穗儿这架势，怕是真要去了后账房，会打起来，但见柜上阿财抖了一个机灵，朝后朗声道，“好嘞！老板娘请这边，这就带你去见老板。”嗓音甚大，连楼上的客人都听得清楚，不约朝下看了一眼，穗儿拉住阿财，“你喊这么大干嘛，要死啊，想通风报信是不？”
阿财不敢正视，委屈的表情中夹带一丝坏笑，“没，没，没有，哪敢呢。”旁边的大富竖起了大拇指，佩服阿财的机智和敏捷。
遂来到阿财身旁，手肘靠着柜台，没正经的道，“阿财，你变了啊，不像从前那样，一股子书生气，你呀，越来越着地了。”
阿财一脸疑惑的问，“着地？难道我之前一直是飘着的？”
大富笑而不答，摇头晃脑的离了柜台。
后厢的朱爽乍一听得阿财的呼声，立马收起仙仙随笔，顺势在一旁随手抽了本书拿起来挡在眼前，只听脚步声重重的靠近，猛然地一股疼痛从脑后传来，原来是耳朵被揪了起来。“哎呦，你这要干嘛，虐待亲夫吗。”
朱爽挣脱开来，朝后一看，只见穗儿满脸怒气好像是一团火立在那，明艳却又似冒着烟。
“哼，你还知道你是亲夫啊，那还不算傻嘛，刚成亲就天天不着家，不陪着我，居然还躲在店里鬼鬼祟祟的，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穗儿爽朗的问话，字字铿锵，问得朱爽也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朱爽稍整思绪，旋即笑脸靠近，“哪敢搞什么鬼啊，这不就是回到店里打理生意嘛，你看看，看看，这帮兔崽子，才一阵不看着，都乱套了，账单上记的什么呀，横七八扭的，还有，你瞧瞧，这十只招牌烤板鸭，才卖二十两银子，岂有此理，再这么下去，这店迟早被他们折腾垮，我这不盯着能行吗。”
穗儿朝向账本看了看，“这貌似是大酬宾时卖的招牌鸭吧，卖二十两不挺好吗。”
“啊，是吗，再看这十八只外卖的板鸭，竟然打了五折！这简直就是送人嘛。”朱爽继续翻腾着账目，心里慌得不行。
“这板鸭后面不是备注了嘛，鸭子太痩，且已下过蛋了，张员外也是老主顾了，买回去是赏给下人当奖赏用的。我看你还能怎么编，鸭四开店时间比你长，还有那个阿财，这记账的功夫，听说是一流的，从未出过差错，难道还能出纰漏不成。”穗儿一手拉住朱爽的脖子，另一手摸着朱爽的脑袋。“这脑袋瓜子，成天也不知道在琢磨啥，尽在想着弯弯绕，哼，还说不是在捣鬼。”
朱爽再次要挣开，却纹丝不动，绕开话题，“这，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有伤风化。快放开我，我要去厨房熬酱汁去了，那帮子伙计，总是熬的味道不正，还是得我亲自出马。”话毕挣脱开来，窜出了门外。
“嗨，话还没问完，就想开溜，我看你往哪跑！”穗儿看着朱爽的背影，一脸愤懑道。
待到厨房，穗儿跟了过来，还在朱爽耳旁轻言道，“休要甩下我。你去哪我都得跟着，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朱爽回头，轻推开穗儿，压低了嗓门，“你也不嫌臊得慌，什么都敢说啊。身为一个妇人，重要的是把家打理好，天天跟我后面算怎么回事啊，还不快回府去，把府中打理妥当，等我晚上回去时，能有一杯热酒，两盘小菜，嘿嘿，那才能叫好媳妇，乖媳妇。”
“你，没发烧吧，听你你这意思，想让我当个老婆子伺候你吗？我好歹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怎能那样呢。”穗儿还一脸委屈，娓娓道来。
朱爽忍不住捂嘴大笑了起来，围绕媳妇转了两圈，拍了拍自个儿的大腿道，“如花似玉？你都二十五啦，老姑娘一个，还年轻呢，哈哈哈。”穗儿一脸不悦，又羞又气，“你等着，回头有你好看。”亮了亮拳头，忽的一声在半空挥了一拳，一阵拳风掠过，朱爽和厨房诸人也是一怔！此时看到下人伙计都在看着，穗儿一时窘样难堪，便捂着面快跑了出去。
朱爽长舒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大富说，“好一阵拳风啊！这要是挨一拳，得躺三天吧。哎呦，这麻烦终于走了，要是让他天天跟着我，我不烦死，也得憋屈死。”
大富停下手中的刀，手抵着案板道，“这回是走了，下回还是得来。”朱爽惊惑的瞅着大富，大富眯着眼，嘴角微笑，“从上次她来厨房和我比刀工后，我就琢磨了下这事，总觉得她意不在和我比试，而重在让你眼前一亮，并且让皇上见了好顺水推舟，促成这门亲身，所以我猜想她肯定是皇上派来的，不会因为今儿这一点话儿不来的。”
“哟，你小子，除了手上功夫了得，这脑子想的可够深的，成天不花心思在工作上，尽在那瞎捉摸什么呢，去去去，输给一个丫头，你还光荣哪。”朱爽一脸仿佛被说中心事似的，却脸上不肯承认，虽然他内心也明白，但是他自认处世磊落，也不在乎，更是不怕。
大富低声道，“人家可不是丫头，现在是您媳妇了，哎哟，我们该怎么称呼她呢，老板娘？嫂夫人？还是。”
“你爱叫啥叫啥？”朱爽无心回答他的话，闻了闻烤炉上挂的几只鸭子渗出阵阵香气。
张大富接着打趣道，“二爷，阿财这小子最近越来越跟咱靠边了哈。”
朱爽扭头问道，“哦？是吗，那很好啊，他那人啊，就是太飘了，书读的太多，没办法，他迟早是要考举的，在咱这也就是磨砺磨砺，能有点儿改变啊，就是胜利啊，哈哈。”说着转身准备离开厨房。
“二爷这是要走啊，回府吗，您不会要妥协了吧。”大富在身后问道。只见朱爽一个伸手，要做扇人的样子，大富吐了吐舌头，继续俯首，拿刀片起了鸭子。
这头徐氏兄妹在府，自从朱爽成亲后，每日都在府中私下打听追寻允文得下落，徐妙锦更是每日都去一趟皇觉寺，就盼着哪日能瞧见允文和仙仙二人，可每日都是失落而归。这日还未来得及去，忽而下人来报，门外有个人徘徊良久，却一直也不上前说话。
“看清那人是谁了吗。”妙锦顺嘴一问。
“额，像是十七爷，小人听说十七爷要离京了，临行前想必是特意来找三小姐的吧。”下人不十分确定的答道。
妙锦看了辉祖一眼，辉祖眼睛一眯，“你看我做什么，人是来找你的，这事还得你自己去解决。不管你有意无意，都要去跟人把话说清楚，咱堂堂侯府家大小姐，做事可不能拖泥带水啊。”
“是，小妹知道了”，妙锦小思了片刻，出的厅门，来到府院大门口，定睛一瞧，还真是他，十七爷朱权正背站在府前株梧桐树下，秋风瑟瑟，梧桐叶落飘零脚底，平添了一丝残意。一旁的下人拉着马车候在一边，马车实木暗黑残旧，四周帷幔亦是粗布褴衣，车顶四角亦无鸾鸣清脆。
朱权在下人的轻呼下，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身过来，一袭灰蓝长衫，年少的面庞似乎挂满了岁月的流年，无论心底是喜是悲，此时还是泛出淡淡的微笑，在阳光的映衬下，分外灿烂。朱权理了理衣角，走上前来，独吟道，“秋意茫茫，梧桐殇殇，碧玉红袖，伊人如斯。”
妙锦眉梢低蹙，淡妆应景，回应曰，“朝阳冉冉，碧水粼粼，年少意气，君之雅志。”
朱权面露喜色，抱拳颔首，“锦妹子，一切可安好，上次二哥府上匆匆一见，也未多做细谈，心中甚有挂念，今儿我就要离京了，临走前忍不住过来看看。”
“承蒙十七爷抬爱，小妹深为感激。自古英雄男儿有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此等豪迈，我这样的小女子也是钦佩万分，不瞒您说，小妹心中有一丝执念，如今这个陛下承位，名不正而言不顺，朱允炆又下落未明，如此变故之时，我又哪能有这小儿女的心思呢。”妙锦一番心言，皎如皓月，微言大情。
十七闻之一震，自感有愧，身为七尺男儿，竟心量狭隘，不虑家国大事，还在这儿女情长，比不得眼前这位小女色，着实不该，心中虽有三两情愫，也只得压在心底，爱情的火种暂且浅埋，只待来日时机成熟，再作迸发。
“锦妹所言，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大气概，广胸襟，令十七拜服，心意我也清楚了，这便启程回南昌了，二哥那边，新婚燕尔，我不便去打扰，还烦请帮忙问声好。”朱权抱手做拜别状，目中失落之色，尽显无遗。
妙锦回身，心生不忍，“一定。十七爷稍等，而今你就要离京了，小妹有几言相赠，新帝登位，四方不并甚稳，而又疑心颇重，施以非常手段制以文臣武将，毫不手软，对朱家兄弟子侄，亦并不予善待。看来是怕朱氏同人以法效之，威胁其九五之位。所以，还请十七爷回得南昌，勿要动怒，也莫生怨念，静待来日再观，可好。”
朱权眼角露出一丝宽慰，“锦妹所言，句句在理，眼光心神，看的比我通透，我们朱家的这些兄弟性格各不相同，我知道他不是你们心中的真正皇上，原本对我来说，朱允炆当皇上还是他朱棣当皇上，并没有区别，可他如今的做派，恐怕连我父皇如果在世，也看不下去吧。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说的。”
徐妙锦听着朱权的坦荡之言，心有所感，“此话不对，事在人为，即便他朱棣进了应天府，坐上了皇帝宝座，可只要允炆在世一天，一切就有希望。”
朱权望着妙锦冰雪的脸庞，无甚笑容，但却如盛开鲜花的灿烂，“所以你还是想朱允炆回来登基的是吗。”
“难道不应该吗，何谓正统，何谓传承，难道您质疑先皇的亲笔遗诏吗？”妙锦突然目光里多了一份正气和决然。
朱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可如今允炆失踪已有两月有余，小妹和兄长正欲四处寻找，也劳烦你二哥一起帮忙找着，他也是个热心的人，不过至今还未有任何收获。所以想请十七爷回去也能帮忙打听打听，如有线索，务必告知。此事甚秘，切莫外宣。”
“自当留心，为了二哥，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时辰不早了，我该动身了，无论怎样，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小妹珍重！”朱权说完边扭头就走，长嘘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完这几句话，感觉比在在千军万马里杀敌还紧张，但也释然了不少。
老薛在马车里等了许久，看其释然的样子，会心一笑，不必多言。秋高气爽，马车踏叶而行，徐徐轮辙之声渐渐消失在朦胧的秋色里。徐妙锦望着马车的背影渐渐消失，嘴角略浮现出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回到府内，辉祖在大厅看着兵书，看着小妹进来，若有所思的步伐，带着一份怅然若失。便沉声问道，“告别完了？可说清楚了，不会又是多情纠葛吧。”
徐妙锦言道，“怎么会，都是可怜人，谁又想胡搅蛮缠呢，多年的守戍边关，战功赫赫，谁曾想也会有今日的落寞。”
“他可怜？先顾着我们自个吧。”辉祖放下书，起身走近，正色道，“眼下寻找皇上之事，还是得抓紧啊。否则时日拖长了，便更加难找。一想到这事就来气，要不是宁王的借兵，燕王怎会气势如虹南下，如今他这落魄样，是他自找的。”
妙锦深吐了一口气，“可这只是那李九江一人所言，他一个投诚卖国的主，嘴里又有几句实话。我看还是等来日有机会向他问问清楚吧。如今之际，确如兄长所言，拖不得了。可是眼下并无头绪啊，要是真如老朱说得那样的失踪，该从何找起呢。要不还是先去鸭店找老朱商量一下吧，他这人虽说傻傻愣愣的，可是冷不丁冒出个注意想法，却是非常有道理啊。”
“哦？那就是大智若愚咯？”徐辉祖抬眼问道。
“哈哈，算是有点吧。”徐妙锦眼睛一撇。
两人正谈话间，又见下人来报，“宫中有消息传来，朱允通，朱允坚被皇帝召进宫斥责，贬为庶人，迁至中都凤阳了。”
兄妹二人齐声惊道，“什么？何时的事。”
下人哆嗦回应，“说是就今天早朝之事，皇帝已经明旨发诏了。”
看来朱棣开始行动了，前朝臣子不从者皆处以极刑，而老朱家的人看不惯的，但凡有威胁的，也统统不会放过，尤其是跟朱允炆亲近之人。帝王之心，有时就是这么小气，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辉祖怒火中烧，右拳紧握，咚的一声捶在身旁的紫红木案上，震得案上东西四飞，巨响入耳，下人们吓得全都退出了门外。
妙锦上前，和言劝道，“这本是预料之内的事，兄长又何须如此动怒呢，只是这一天比我们想象中来的快得多，看来寻人之事，已迫在眉睫。”
辉祖咬牙切齿，眉目中尽显怒色，呵斥道，“我真想冲进宫，一刀把他给剁了。也不想看他现在这做作的样，让人恶心，毫无仁心，毫无亲情，对待同姓祖宗都可如此，那朱允通和朱允坚可是他的亲侄儿，这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兄长！大局为重，就算你能进宫把他剁了，可允炆还没有找到，到时候朝廷依旧一片混乱，诸王必然又开始纷纷夺位，骨肉相残，血染京城，你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忍一时之气，方能慢慢图得长远。”妙锦正色激言，一番话在情在理，辉祖无言以对，按下悲愤之心，拉着小妹，“走，去找老朱，待在屋里只会越想越烦，共同商量一下下一步才是关键。”
“可是你不能出府！”妙锦敏捷的提醒着。
辉祖望了望天，长呼了一口气，“哼！不就是外头那群狗腿子嘛，让他们去告发好了，这都变天了，还在乎个啥，禁足？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有本事让他砍了我，走！”
妙锦劝说不动，也是沉了沉目，微锁的纤眉轻舒，两人随即迈步出府，并未知会下人，直奔天下第一鸭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