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寻御》第2章 城外烽火内升平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夏，应天城（今南京）外江水滔滔，夏风掠过，江北岸军旗飘飘，车马嘶鸣，虎视眈眈，火把映照着整个江面，只见军营四方都亮着大大的’燕’字，正是朱元璋第四子朱棣的大营。燕军大帐一片威严军整，四方将领在燕王‘清君侧’的名义下，纷纷前来投效，可谓是兵多将广。
主帐内，但见一将领上前禀报，“燕王殿下，江北一带已基本扫清，四方将领已大部臣服，冥顽不灵者已关押，等候处置，京城就在对面，一江之隔，城内和城郊共有二十万军队，死守应天，该如何决断，何时渡江，还请殿下示意。”将领威风凛凛，声音洪亮，此人正是燕王得力手下小北，大名马三宝。
朱棣看了眼帐外，璀璨的星空下，应天城泛着一片神圣和巍峨，沉思片刻，“先等等吧，京师毕竟是吾先皇打下的基业，也有二十万兵士死守，不可鲁莽，如若朱允炆自请投降，或许可以不战而进应天，百姓也可免受战乱遭殃。”
小北抱手，“殿下仁爱，末将拜服！”
朱棣眼神一转，蓦地问道，“城内现在可有其他异动？”
小北闻言上前道，“殿下，属下已派人潜进去城内打探过，得知城内谷王朱橞和上将李景隆愿意投诚，臣服殿下，欲在金川门开门迎殿下入城。”
朱棣大悦，扬声道，“真有此事，好！那先派人带着本王的文书去应天招降我这个皇侄，再做打算。”
小北眼睛迟疑了片刻，慢悠悠说道，“殿下，应天城楼上……”
“有事速禀，别吞吞吐吐的！”朱棣正色呵斥。
“是，那城楼上张贴了先皇的画像，怒目而视，天威不可挡。”小北诺诺回道。
朱棣抬了抬眼，望了望帐外的夜空，眼神里有了一丝恐惧和敬意，转而怒意渐渐涌了上来，心底里念叨，“父皇，这不怪我！是您太偏心，儿臣哪里都比允文好，更何况就算儿臣愿意偏安一隅，允文和那帮儒生也不愿放过我，我这是没办法啊！您会明白的吧。”回过神来，转身对小北言道，“看来建文帝也是黔驴技穷了，要是他不挂先皇遗像我还畏惧他几分，这一挂，我倒是心安了，他自己也心虚了吧，呵。不用理他！计划照旧！”
众将皆应，“是”。
应天城内照旧如初，城楼贾市，人潮不断，酒肆商家，喧闹繁华。百姓们也不相信大军会过江，毕竟当今的皇帝是先皇嫡孙，奉承皇命，名正言顺，燕王就算再怎么大胆，也不敢逆天行事，遭万人唾弃。
午时未到，京城闹市内，一条蜿蜒长龙延绵至城中酒楼，细一看，那酒楼并非酒楼，而是天下第一鸭的鸭馆，至于那条长龙，原来是排队等候买鸭的客人，客人们一大早就来排队，好家伙！有点万人追捧的感觉，如今的天下第一鸭，不光是当初那个好吃不腻，有皇帝御笔的鸭馆了，吃烤鸭仿佛演变成一种时下的潮流，一种饮食的象征。
此刻的店内，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忙碌的柜台口赫然堆着一摞单据，居然是近百的外卖订单，有些还是三天前的订单，看来这生意真是火爆异常啊。再望向客堂的侧角，两张合拼的大桌前，一中年男子在摆弄着桌上的烤鸭和菜。
那中年男子头扎四方巾，身穿盘领长袍，外套鸭馆特色围兜。抬头咧嘴一笑，“嘿嘿，诸位，这就是本店刚刚新推出的‘百年好合’（双鸭拼盘，公鸭烤制，母鸭卤制，配以佐料葱丝，意头甚好），正所谓两情相好，肚子要饱！哈哈，不论你是年轻的小男女，还是多年的老夫妻，都可来尝一尝，长长久久，香香浓浓，绝对包你满意！哈哈，还有，再看这边，‘三元及第’（以长棍串起三只烤鸭，三只鸭大小各异，底层小鸭素烤，中鸭抹酱，上层大鸭涂蜜和甜酱），诸位应试学子，寒窗十余载啊，夏日酷暑难耐，冬日冰寒彻骨，何等艰辛，何等磨难！吃下这三元及第，日可饱肚，夜能安眠，何其美哉！关键是意头也是极好，中个状元那不是迟早的事嘛，啊，哈哈哈哈。”
这中年男子正是那个曾经为了父皇开心，宁愿拜仙仙郡主为师的秦王朱爽，朱元璋的次子，朱棣的二哥。自建文帝登基那年仙仙郡主被群臣施压逼死，继而削藩开始后，朱爽自请甘愿为庶人，回到民间，一心开自己的烤鸭店，几年下来，朱爽烤鸭技艺日益精进，比当王爷可厉害多了，还时常自创许多菜式花样，对待鸭店的伙计下人如若亲朋兄弟，大家伙格外的卖力，鸭店生意火爆非常。
话音刚落，店内一片嚷嚷，一群妇人低头娇羞，几名书生交头接耳，半信半疑，人群中传出一男声。“我说掌柜的，可别说得比唱的还动听，吾等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儒家大道，勤学勉励，打小就天天学，可不信您这套，寒窗多年，难不成吃几只烤鸭就能登科上榜，岂不笑哉。”言毕周遭人群都附和着，起哄嚷嚷着，喧闹一片。
朱爽闻声抬头，不慌不忙，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遂即言道，“哈哈哈哈，别急，别急，知道大家伙都是饱读之士，勤学多年，本人我也向来不是嘴把式之人，靠嘴混的那也不够爷们。大富，阿财，帮我把那本进士记事簿和相关东西拿过来。”二人应声去拿，这大富曾是小偷出身，手法灵巧，来到鸭店洗心革面后，几年下来，技艺也是不凡。阿财则是秀才出身，本想继续考举，奈何家境贫寒，不愿打铁的父亲为之操劳，遂加入鸭店当了账房学工，想着挣点小钱以图再考。片刻两人回来，手头端着那几本进士记事簿。
阿财朗声道，“二爷，东西已取来！”
“念！”朱爽仰着头朝天呼道，脸上得意满满。
大富点头朗声念道，“胡广，字光大，江西吉水人，上科考试期间，曾光临本店，吃完烤鸭后，赠言，‘此鸭只应天上也，人间那有几回闻’”，阿财顺势打开对联，上头还有胡广的亲笔签名和印章。那胡广是上届殿试状元，这些书生没有人不知晓的，听完一个个嘴巴张的老大。大富接着念“李贯、朱塔、刘线、韩克忠、王恕……”，对应的物题词、作诗物件等等一一呈现。
领头的书生惊叹道。“这些不都是进士及第吗，还有好几位那可都是状元啊！！！”言毕，这下全场书生皆自拜服，纷纷上前抢购，一时间鸭店热闹沸腾。
朱爽却只是微微一笑，对左右言道，“小场面。”
鸭四（原来的鸭店老板，现在的大管家）斜身过来，小声附在朱爽耳边，“王爷，您这招可真是绝了，这些个秀才书生平日里不是穷酸迂腐，就是趾高气昂的，今儿您这小露一手，嘿嘿，全搞定啦！”
朱爽解下围裙，慢悠的拍打着衣裳，得意的嘴脸，“一点小招数，有啥好激动的，这招叫什么，你知道吗？”
鸭四直摇头，一脸憨笑，“小的哪知道这些啊，平日里也就是到门口招呼几个客人，也没往深处想，还请王爷告知小的啊。”
朱爽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浅笑着言道，“名人效应！”。
“名人效应？小的不才，不明白啥意思啊。”鸭四头回听说这个词，也难怪听不懂，疑惑的问道。
此时朱爽脑子里浮现出仙仙郡主的身影，便复述起她曾经的话语，“这开鸭店就是做生意，想要做好生意，除了相应的技术基本功，对外要做好广告，对内要搞好管理！这做广告啊，说白了就是搞‘名人效应’，博人眼球，尤其是对症下药。那可是百试百灵，屡试不爽，哼哼。”
鸭四听完拜服，哈哈一笑道，“好一招‘名人效应’，实在是高啊！如今咱王爷，可称得上是鸭界小神仙咯。咱这店啊，可是越来越红火咯！这天下第一鸭不愧是鸭界顶呱呱呀！”笑了笑，说罢走向门口招呼客人去了。
朱爽正得意呢，虽说他明知这些是奉承之语，但话又说回来，哪个人不愿听好听话呢，先不论真假，耳朵听着舒服倒是实实在在的。
店里此时几乎客满，厨房里也是忙得不亦乐乎，跑堂的更是动作敏捷犹如泥鳅般穿梭于人缝间。方才听客众人只得陆续去前台询问登记，或等候，或外卖，或预约明后日，可预约簿上预约客人太多，日期已经排到了七八日之后……
人潮中，只听二楼把角一女子高呼，“小二！过来，再上两对‘百年好合’，要快！”
鸭店现在的跑堂的全都用代号‘快腿’一号到十号。就近的快腿七号喘着气赶了过来，听完后道，
“这位姑娘，本店‘百年好合’烤鸭现如今是本店的‘头牌’，客人点的实在太多，好多还在排着队呢，您已经点了一只了，要是再上一只，实在是货源不足啊。姑娘真要想再吃，不如预订外卖，回头送到府上，您看如何？”
“可本姑娘就想今天吃，银子不是问题，不行就快去把你们老板叫来，我来跟他谈，这么大个店还想不想干啦。吃个鸭子还要挑时间啊，这是哪门子道理啊！”那女子口气甚傲，秀气的外表下竟吐出如此悍言，让七号听完也是一怔，“可我们老板忙着呢，此刻恐怕抽不出时间来啊。。”
女子继续讥讽道，“哟，一个鸭店能有多忙啊，难不成比皇上操心国事还忙啊！你赶快去报，他要是不来啊，今儿我可不客气了！”
七号看她言辞凌厉，怕她真惹出什么事，影响店里生意那可就不好了，一时难以应付，只好下楼去寻朱爽好搞定这个厉害的角色。
此时朱爽刚从厨房转了一圈回帐房，七号跑过来说了此事。朱爽指了指七号的脑门，你怎么这么废物啊，一个姑娘家都搞不定，还能干什么，将来还想不想娶媳妇啦。
七号委屈道，“二爷，实在是那姑娘太厉害，是个硬茬，我惹不起啊。”
朱爽没好气道，“说你笨还不承认，瞧好吧，二爷我专治硬茬！”
朱爽来到桌前，瞟了一眼桌面，只见一盘片好的整鸭已吃完，一盘‘百年好合’刚吃了一口，上前言道，“我就是老板，刚听说是你要两对‘百年好合’啊？你这桌上不还有一盘的吗，还不够吃啊？”
那女子明眉皓齿，鬓旁五彩头饰，风韵甚佳，闻之遂微翘眼角，面带傲慢之气，“哟，您就是老板啊？你们这店打开门做生意，伙计也是推推囔囔的，居然点鸭子不卖，这是要闹哪样啊，还怕我吃不起啊？够不够吃我说了算，无需老板您费心。”
朱爽被说的一愣，看来果真是个硬茬啊，忍了怒气，移身靠近，面带嬉笑，“哪里的话，本店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钱不钱的真无所谓，不过姑娘您也看到了，现在正是饭点儿，瞧瞧那外头，队伍排的，加上大堂那些吃的，等的，咱厨房人手就那么些个，鸭不还得慢慢烤嘛，急了那味道可就不正了，影响口感和心情，那就是本店的不是了，你说是不？”
那女子神情缓和，露出浅笑，“哟，老板你还蛮会说话的嘛！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我也不点了，不过呢，我刚才点的鸭子那可是为我的情郎点的午餐，他呀，一上午都在忙活，累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呢，我这也还不是着急嘛。”
朱爽听完踱步片刻，忽然转身道，“那是，那是，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情郎的午餐可不能耽误，啊，有了，你可以先点些别的小吃带去给你小情郎，我请了，烤鸭嘛，回头给你外卖过去，不超过一个时辰，两不耽误，你看行不。”
女子伏在桌上，右手托腮，眼睛盯在朱爽身上仔细端详，“可以，可以。老板，你这么忙，先坐下来歇会吧，不知可否赏脸陪我一起吃鸭啊。”
“我陪你吃？哎呦，我这正忙着呢，底下还有好多活等着，实在没那工夫啊，对不住啦，啊。再说要是被姑娘情郎看到了，那我可有理也不说清啦，哎呀，想想那场面，真是罪过罪过啊！”朱爽看这姑娘情绪已缓，便想急于下楼，回身说道，“真要去忙啦，午饭我马上让人给你弄好，放柜台，你一会去拿就好啊，我先撤了啊。”
转眼朱爽呲溜的身影便已消失的闹哄哄的人群里，下楼去了。
女子看着背影远去，斜眼一笑，“哼，原来竟是一副傻样，怎么会是他呢。”
楼下柜台旁，楼上的女子来结账，看着为她准备好的外卖午饭，外包精致木盒，里头荷叶包裹，几样小菜，颇为精美。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提笔写了几行字，放入食盒，对柜前伙计言道，“把这个交给你们老板，他人还不错，这就当是我请他的午饭，让他给吃干净咯！至于外卖就不用了。”伙计抬头望那女子面容正色，言语中还微微透露一丝关怀和霸道，一脸茫然，恍惚片刻，女子已飘然离去。
饭点已过良久，店内的人群稀疏了不少，鸭四在门厅先照应着，朱爽和张大富从厨房出来，准备带几个伙计先去吃些东西，前台伙计给他瞧了那份餐盒，说清缘由后，打开食盒，拿起丝帕，大富伸头看着上面的字迹，“店中有忙人，盒内请吃光。”不由得捂嘴咧笑。
朱爽蒙圈，斜眼看着大富，“这几个意思？是给你的吗。”
大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苦笑道“王爷，我天天在这厨房片鸭，哪有机会认识姑娘家啊，再说，刚阿三不是说了，这是人家姑娘给您的午饭，再加上这两句话，嘿嘿，这要走桃花啊。”
朱爽扬起手来，欲扇大富，“你嘿什么嘿，敢打本王的趣了。还想不想混了你。不过，这小娘子，好像有点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嗨，甭管了，吃饭要紧。”说罢带着众人伙计一同吃饭，席间伙计们大赞朱爽的那招宣传实在是太厉害啦，一下子就让店里生意翻了个倍，每天做的鸭子已经不够卖了，还故意调侃着让朱爽给啥时候加工钱呢，朱爽卷了卷袖子，望了眼众人，“加工钱不是什么事，大家伙把鸭做好，才是要紧。加！肯定加！下月开始，每人每月一两银子！”
“哇”的一声，众人盛赞二爷阔气，要知道，一两银子可是应天府别家三月的工钱。一片欢声笑语中，鸭店其乐融融。
这时应天府里一个大宅前，赫然写着徐府，一匹快马飞奔而至，进府后，那人跪倒在大厅内，高呼，“金川门要破了！”只见内厅出来三人，两女一男，那男子身上有伤，神情尽显疲态，正是这个府宅的主人徐辉祖（开国功臣徐达长子），边上是他的内子和妹妹徐妙锦。
徐辉祖踉跄几步，惊道，“怎么会？金川门有六万兵马，怎么可能会破！那李九江（李景隆）打仗不行，守个城门都守不住吗，还有那十九爷，多年来加固城防，一切妥当，怎么可能破？燕王没有那个实力，这么快能攻进来！咳咳。”
徐妙锦扶了扶辉祖，“兄长莫要激动！听他说完。”
跪地之人说道，“并不是燕王攻进来的，而是，是李将军和那十九爷开诚投降！”
“什么？”徐辉祖大惊失色！徐妻和徐妙锦也是震惊万分！
“那么燕军已经进来了吗？宫里知道了吗？”徐妙锦上前问道。
跪地之人继续说道，“还没有，消息是刚刚从金川门那边传来的，是小道消息，但确定无疑！说是已派人渡江告知燕王了，想必燕军不日就会渡江！”
徐妙锦暗自己沉吟，转而问道“兄长，现在调集其他几门兵力来守，能来得及吗？”
徐辉祖叹息道，“来不及了，其他几门兵力相对薄弱，就金川门城高兵多，本以为是最安稳的，却不曾想。。。”
徐妙锦也是面色一沉，“那么陛下！”
“马上派人再去金川门查看，我准备进宫。”辉祖凛然道。
徐妻关切道，“你这都四五天没休息了，身上又有伤，再出去可怎么好啊。”
徐辉祖正色喝道，“已到存亡之际，还顾得上这些吗？要是皇上有什么事，我怎么对的起父帅终其一生护卫大明江山啊！”
徐妙锦拦了拦辉祖，“兄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身子要是倒了，照样护不了皇上。护不了大明。还是先派探子前去查探到底是何情形，你先在府中休养半日，就算燕军要渡江，最快至少也得到明日。如果真的不可逆转，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劝皇上离开，来日再图。”
徐辉祖闻后，“这。。。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