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辞年·东莪传》第2章 博尔济吉特·傲琪:我的阿哈
没在床上睡觉的第十天。
整整十天,我都在陪阿哈喝酒。从暮色降临,喝到深夜某时,我这个刚成年的“孩子”醉倒在他这个二十出头的人面前。
“傲琪啊傲琪,哈哈……”每次我喝的不省人事,他都会如此狂笑几声。
我记得这十天以来,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傻傲琪,我这是在练你酒量呢……你若不能喝些,等你将来娶妻,怎么提着精神去洞房花烛夜呢……”说罢一定会头一仰,死了一般醉倒过去,一气呵成。
我不甘心,每到这时我都会把酒杯掷到他脸上,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阿哈!你你……你,真是汉人的书看多了,还洞房花烛……打死我也不联姻……不会娶那事多矫情的……什么嫡公主……”
睡意涌了上来,我两眼一翻,两腿一蹬,两臂一摊,就倒在了柔软的狼皮毛毯上。
不得不说,主营帐里的毛毯就是软,那马奶酒就是香醇,那挂起来的武器看起来就是价值连城,难怪人人生贪念,都想着袭爵。
第十一天清晨,我比阿哈先醒来,迷迷糊糊中就看见个凶神恶煞的脸,正死死盯着我。
“臭脸……怎么,我是欠了你钱吗……我告诉你,本台吉可不差钱……”我稀里糊涂的嘟囔,却被这厮一掌呼在脑瓜子上。
我这才清醒了些,定睛一看,差点吓尿了。妈耶!是萨出拉!
慌乱之中,我猛的把半坐的姿势换成了跪,低头就像要上刑场。
“嫂……嫂子……”我歪头看了看睡得和死猪一样的阿哈。
“第十一天了,傲琪。”嫁给了阿哈就是不一样,从前在我面前是有多畏头畏尾,如今就是有多趾高气昂。
没想到她竟然也跪在我面前。
“嫂子……这……这不合礼数……”惊讶之下,我已经结巴了。
“还叫嫂子?不怕那嫡福晋听了去?”
“呃……”反正这架势,直呼大名是不可能了,“侧……侧福晋……”
“傲琪,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劝着点他,不要助着他!在这么醉下去,我怕他是要大梦一场,梦的醒不过来了。”
“我也在劝啊,我每天都在劝……可是……我也得劝得住啊。”说到此,我露出一脸愁苦、半分心酸和三分无奈。
唉,我的阿哈,巴雅斯护朗,可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情种。幼年的日子本身就惨痛无比,终于熬出头了,他本以为会与他心中最爱的那位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但结局,往往是最不尽人意的。
临近正午,在萨出拉,哦不,是侧福晋,一遍遍的呼唤下,阿哈终于清醒了过来。又一遍遍的重复说自己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鬼才信。势必要再带上我。
“王爷醒了呀?”阿哈的心腹恩泰走了进来,虽说是下人,但他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也就没有主仆间的那般拘束。
“说了,不许你叫王爷。”阿哈喝了口醒酒汤,露出了这天的第一个微笑。
“啊,是是是,”恩泰开朗的笑了笑,“来向您汇报宫里的事,自然要正式一些嘛。”
阿哈听此,目光一沉。
“哦,”我赶紧反应过来,“恩泰你说就是了。”
“董鄂妃有喜了,皇上高兴,这月十五家宴,特请您带着嫡福晋回宫呢。”
我和萨出拉尴尬的对视一眼。
这不是……皇上故意戳阿哈的痛处吗。
“哼,”阿哈一脸不屑,懒洋洋的抬起眼看了一眼恩泰,“董鄂菱烟?”
“那也没有第二个董鄂妃了呀。”
阿哈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知道了。”
“那我先退下了,准备准备,您走时要用到的马车。”
眼见恩泰走了出去,阿哈一把掀翻了摆满酒壶的桌子,怒气横生。
我被吓得不轻,而萨出拉倒是一脸镇定。
“傲琪,你照看好你阿哈,此次进京,定要带些贺礼,我先去准备一下。”
“哦,那是自然,自然……”
“是要回我娘家,还怎么劳烦姐姐啊。”
我皱眉,右手掩面。
赶这时候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尖酸刻薄的声音,除了那嫡福晋,这科尔沁草原,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嫡福晋。”萨出拉赶紧行礼。
嫡福晋见我还在愣着,那双眼珠子瞪得颇有要杀了我的气势。
“咳咳。”萨出拉偷偷看我一眼,示意我赶紧行礼。
“哦,”我撇撇嘴,行了一礼,“嫡福晋。”
“青梅,你看嘛,有人还是不会叫我嫂子。”她看向那和她一样趾高气昂的侍女,指桑骂槐。
对此,我已经习惯了,阿哈也习惯了。
“嫡福晋此言差矣,整个土谢图部,我可是最尊卑分明的呀,您可是大清朝的嫡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姐姐,我若是叫了嫂子,还怕别人说我僭越、不知礼数呢。”
“哈哈,”她尴尬的笑了一下,“玩笑话,傲琪弟弟怎么就当真了呀,我只是觉得,毕竟一家人,不要那么见外嘛。”
“哦,嫂子。”
虽然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但还是改不掉这屋子里尴尬的氛围。
萨出拉幸灾乐祸的偷笑了两下。
“王爷,这贺礼的事就让妾身去准备吧。”嫡福晋蹲下身,把手搭在阿哈的胳膊上,那贤惠的模样,可真是楚楚动人。
阿哈抬起他满是幽怨的眼,凑近了嫡福晋的耳朵,轻声但又铿锵有力的说:“福晋不嫌累得慌,随你。”
从这最大的蒙古包中出来,我才得以喘了口气。
感觉随时要开战的样子,压抑,太压抑了。
回了自己的蒙古包,我提了些新鲜的奶茶,准备给老巫送去。
老巫不过中年,但皱纹已经快要爬满了她的脸,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却让人心生敬畏。
刚一走进去,老巫就从卜卦的思绪中走出来,笑呵呵的看着我。
“小毛孩,怎么今天想着来送好东西给我?让我猜猜啊,是不是中宫有了喜事啦?”
“对!喜事。”我一脸不屑地坐下,给她倒上一碗奶茶,“宫中的喜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哪次不是有了好东西就给您送来吗?”
“不是宫中,是中宫啊。”老巫喝了口奶茶,“嗯!这次的味道不错。”
我愣住了,“您算卦算错了吧?”
“不可能!这么多年我算错过?”老巫不依不饶,“我都看见恩泰那小子去你阿哈那里报信了!一算啊,还真是中宫有喜了,你可别以为我老了,就糊涂了!”
“中宫……孟古青格格吗?”
“那还能有第二个人?”
我陷入了沉思。
“怎么啦?”
“恩泰说的,明明是董鄂妃呀。”
告别了老巫,在去找阿哈的路上,我就迎面碰见了从蒙古包里出来的恩泰。
“怎么了又……”
“唉,别提了,是双喜临门,皇后娘娘,就是孟古青格格,也有喜了。”
“真是这样啊……”
“是不是老巫也算出来了?”
“那肯定的,”我撇撇嘴,“谁能有老巫这么神。”
“唉,跟你说个事,你别跟王爷说。”
“嗯?”我把耳朵凑了过去。
“也是咱们在京城的探子说的,宫中和京城里传言,说东莪格格是灾星哩……”
“放屁!这是空穴来风!”我破口大骂。
“小点声!”恩泰低声吼道,“他们说,是灾星一死,这才有了双喜临门……”
“他们怎么能这么想!”我越来越气,“要不是东莪格格的阿玛摄政王,清兵能入关?能这么快,坐拥中原?!”
“快别说了!我也就是先跟你说说,你听听,过几天又要进京,咱们就尽量不要让这种不干净的话,进入王爷的耳朵里……”
“知道了。”我平复了一下情绪,也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两天后,我们出发去京城。
嫡福晋装了满满五车的厚礼,还亲手抄写了佛经,说是要送去紫禁城的宝华殿,庇佑皇后娘娘能生出个健硕的小阿哥。
阿哈虽没这样做,但君臣之礼下的祈福,还是要尽的。
他抬头仰望起天空。
“长生天庇佑。”
阳光洒下来,照在阿哈那清秀却又饱经风霜的脸上。
那件事之后,他的愁苦,便不再愿意和别人诉说。
这一路上,嫡福晋和她的侍女青梅一直坐在马车里。
我和阿哈,还有恩泰则是骑着马。
虽说从小生长在这水草丰满的科尔沁草原,但风光还是怎么欣赏都欣赏不够。
“傲琪。”
“怎么了阿哈?”我把马骑到他旁边。
“你没忘了……”
“怎么会忘呢!”我咧嘴笑了,“咱们好不容易才去京城一次,给我们长公主的东西,不会少了的!”
“好。”
“王爷!”嫡福晋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柔声细语的说:“婆母说,想吃京城的一些小吃,妾身找了空就去买吧。”
唉,真的是,纳莎姨娘啊,知道阿哈与自己不亲了,想干什么,倒是很会支使儿媳妇。
我冲阿哈翻了个白眼。
“你别管了,”阿哈心不在焉,“你回了宫,又是要见圣母皇太后,又是要和皇后娘娘叙叙旧,还要和皇上唠家常,这种事情,就不麻烦你了。”
“都听王爷的。”嫡福晋莞尔一笑,真是尽显端庄。
但是这种做派,我真是欣赏不来呢。
所以我以后就算是娶一个地位不太高的草原姑娘,也不愿意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去做紫禁城的什么驸马……毕竟,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和那个地方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