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空欢宜》第5章 书房“闲话”
“进来”胤震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低沉的声音和着风吹过竹叶儿的声音沙沙的飘远。
欢宜将头压的更低，慢慢走了进去。
“奴婢见过主子爷”欢宜的头低低的，一支银色的小钗挂着细米儿一样的珍珠流苏摇摇晃晃，闪出银光。
半晌儿，“过来给爷磨墨”胤震没有抬头说道。
欢宜走到胤震的右手边儿，拿起描金的墨块儿细细研磨，也不说话。胤震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张，兴趣正浓，抬手又准备写，却看到身边的小姑娘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手指被墨染的黑黑的，微微发抖的手腕却也抿着嘴没有叫停。
这丫头性子倒是安静，胤震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笔。微微靠在铺着白狐毛毡儿的紫檀木椅子上，“行了，搬个椅子坐爷身边儿来，爷有话问你。”
欢宜抬起头，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儿，跑去门口搬来了一把夜里小侍从们换值休息的小竹椅，坐到了胤震的手边儿，抬起头瞪着圆圆的小狐狸眼睛看着胤震。
胤震晃了晃神，这小丫头，真是妖孽。
“什么事都忘了？”胤震说
“回爷的话，都忘了”欢宜又抹了抹脸。
“你可知你是皇阿玛赏赐给我的”胤震盯着欢宜的脸，想要看出什么。
“奴婢知道，桃桃说过了，”紧接着又解释道“桃桃是奴婢的小丫鬟。”
“那你可知皇阿玛为何赐你过来。”
“奴婢，奴婢不知”欢宜小扇子般的睫毛抖了抖，投下一片阴影。心想，这还能不知道么，历史也学过了，大概齐是每一任圣上到了年龄，总会有那么疑人的几年。现在闹了个误会，万岁爷现在不信任胤震，十四爷去劳军了，扔高氏和她过来看着四爷呗，说白了就是细作。听桃桃模糊的讲起欢宜入王府前的身份，是宫里太妃的老嚒嚒出宫采办在河边儿捡了她，瞧着猫儿一样的小欢宜，心生可怜便托着外边儿的农家养了几年后一并带进了宫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计，可爱的小欢宜讨了不少太妃，老嚒嚒们的喜欢，在宫里的日子过的也算平静安逸。因着后来欢宜长大了一日在御花园剪花枝的时候，跟当今圣上打了照面儿，本是只赐了高氏过来，突然又加了欢宜这么个人儿，紧接着就出了被推下湖这档子事。
可看如今的四爷的态度，欢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低头沉默不语，右手拉着袖口不停摩挲着。
“这话说的不老实，爷再给你次机会，不许骗爷，否则。”胤震身子向前倾着，一道黑黑的影子压下来，把欢宜笼罩在其中。
欢宜动了动身子，嗅到了胤震身上檀香的味道，像是拂隐师傅身上淡淡的香灰儿，面对突然靠过来的胤震和熟悉的味道，欢宜突然红了眼眶，咬住下嘴唇，倔强着不想说话。
胤震愣了愣，是自己刚才太凶了？吓着这小丫头了？
“爷，爷只是听实话，你不想说便不说吧。下去吧”胤震挥了挥手，突然有点心烦，是因为这丫头真想当皇阿玛的细作，得到荣华富贵。而并不想依靠自己吗。
欢宜听着突然变了的口气，感觉胤震语气中溢出来的失望，像是拂隐师傅对她学不会古诗时候的无奈一样，心里动了动。
“万岁爷大概是让奴婢注意着爷的行踪吧，只是奴婢的猜测”欢宜说道
胤禛眼里亮了亮，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哦？那你可想当这样的人？”
“奴婢不想，之前的事奴婢都不记得了，不想也不愿记得。人啊，一辈子只活一次，奴婢想为着自己活，哪怕只活一天。”
“为自己活？这世上的人，谁又能纯粹为自己活呢”胤震说道，坐正了身子。
“奴婢是孤儿，虽说由嚒嚒们养着，但终究不是亲生父母，奴婢终归还是自私的，注定体会不全这人间的爱恨嗔痴。”欢宜缩了缩身子，隐在了胤震的身影里，小小的一团，充满了难过。
瞧着这可怜巴巴的语气，胤震突然有种想要抱住面前小人儿的冲动，定了定神。用深沉严肃的声音说道“小人儿，你才多大。不许想那么多。”
“主子爷可信我？我不会骗爷的。我真的不会。”欢宜突然好想在这异世界里得到一种认可，一种平等交流的认可，又或者是欢宜都不曾察觉到的脆弱，此时都显露了出来。欢宜的小手焦急的抓住了胤震的袖子，她还不敢做进一步的动作，她知道她是王府最没有身份的人。在这生杀大权掌握在一人手里的时代，她自知要谨慎行事。一瞬间，胤震的大手握住了欢宜柔软的小手，胤震掌心的老茧磨的欢宜的手心儿微微发热。
欢宜抬起头看着胤震，“爷信你，好好跟着爷，爷会护着你的。”胤震的目光盯着欢宜，像是要把欢宜吸进眼睛里。
“嗯，奴婢知道。”欢宜乖巧的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屋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温暖，就在这美好的场景下，却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欢宜赶紧抱住自己的肚子，讨好似的笑了笑。
“没用晚膳？”胤震忍着笑问
“桃桃忙着给奴婢梳妆，没时间吃啊”欢宜撇了撇嘴，气氛明显比刚才欢快了许多。
“容灵，问问膳房里有什么现成儿的，送些过来。”因着胤震从来不会在用过晚膳后再吃别的，膳房里到了晚间儿准备的并不多，听着是主子爷叫，便赶忙起来制了几样菜谱送去书房回禀主子爷。
“回爷的话，有虾仁馄炖，麻油饼，鸡丝菌菇汤面，素什锦，清焖鸡，金针丸子并五，六种小咸菜，膳房禀报说，不知爷晚间儿还要用膳，没准备齐全，膳房总管关海在外边儿跪下了请罪。”
“这，爷，都是奴婢的错。”欢宜听着有人因着自己的错失跪下了，又不想在这坎节儿招惹是非，心里不安。
“让关海起来吧，看着送几样来，清淡的就行了。”胤震看了看面前不安的小人儿，巴掌大的小脸在烛光下仿佛能透出光来。
“算了，还是送点肉来”看着小丫头清瘦的身子，想着得给她好好补补了。
“奴婢谢过爷的体谅”欢宜冲着胤震甜甜的笑了一下，她知道因着她的缘故，胤震才开了这个“夜宵”先例，又理解她怕得罪人的心思，便不说什么了。
“去拿张纸，写几个字给爷看。”对着这笑意满满的脸，胤震的心情也明亮了起来。欢宜握着胤震的笔，是适合男人的笔，长度与宽度都大了不少，欢宜的小手握着写起来，笔劲儿不能发挥完全，写着写着还有些吃力。
欢宜写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话，倒是又引起了胤震的好心情。
“这小丫头”胤震嘴角挂上了笑意，觉得这是写给自己的话，谁不爱自己的女人有着想跟自己长久的心思呢。
欢宜的毛笔字虽然有点儿基础，长久的写出来却还是慢慢现了原形，欢宜自觉不好意思，撇了撇嘴“爷，奴婢写不好”带着撒娇一般的语气，湿漉漉的狐狸眼望向四爷。
“写不好进府还挑了文房四宝的赏赐”胤震忍着笑意，看着这渐渐歪七扭八的字儿。
“那哪儿是奴婢挑的，奴婢哪有挑的资格呀，是高格格不想要的嘛”欢宜直接说出了实话，偷偷看着胤震的脸色。
“好了，不许胡说”字面上虽然是训斥，胤震脸上却带着笑容，满意这丫头对他说实话的心意。
“欢宜，你记住了，好好跟着爷，只对爷说实话。你想要的，爷都会给你。”胤震的声音传来。
“奴婢记住了，那，那爷是不是也对欢宜说实话？”欢宜小心翼翼的问，手中的小方巾被搅动在一起。
胤震笑了笑，这丫头真是不吃亏。
“好，爷说实话，只对欢宜。”
“嗯！”欢宜拉了拉胤震的手，眼睛里都有了笑意。
“主子，膳食到了”门外的小太监说道。
小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膳食，紫檀罐儿里装着菌菇鸡汤，圆滚滚雪白的面条摆在了青花小瓷碗儿里，金针丸子，麻油饼，清蒸鸡，清蔬菜心。另上了一盘切好的肘花儿和酱牛肉。旁边儿还搁了一盘软糯的牛乳糕，一盘蜜丝红枣糕。
欢宜早已食指大动，这样的餐食级别，她的绮玉阁可是达不到的。
瞅着急不可耐的小丫头，胤震叫来了水，想着给欢宜洗洗脸上的墨迹和小手。
欢宜走到水盆旁儿，胡乱洗了洗，眼睛还时不时的瞄着那盘牛乳糕。就准备过去。
“过来，好好洗。”胤震严肃道。
“噢奴婢知道了”欢宜不情愿的挪过来，却擦不干净脸上的墨迹。
胤震摇了摇头，伸手拿过帕子细细的擦着欢宜的脸。欢宜看着胤震在眼前的脸，闻着胤震身上悠悠的檀香味儿，竟觉得有些安心。不禁想，她还能回去吗。
瞧着欢宜迫不及待的样子，胤震竟觉得有些好玩儿，便故意细细的擦着，也不着急。
擦了许久，欢宜看出了胤震逗她的样子，撅了撅小嘴嗔怪道，“爷”
听着小人儿的撒娇，胤震心情大好，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去吧。”
欢宜小心哼了一声，猫儿一样的闪到了牛乳糕旁边儿却不拿，抬头望向了四爷。
“吃吧。”这小丫头，虽然没有世家的身份，教养却是一丝不差，对着欢宜越发认真了起来。
“好吃，爷房里的糕点真好吃。”欢宜塞了一口牛乳糕，满足的不行。
胤震想了想，是啊，格格以下的位子是没有糕点的，就算是格格，也不会有牛乳糕这样贵重的糕点。瞧着这小丫头，胤震的食欲也被勾了出来，盛了碗鸡汤喝着。
“慢慢吃，过来喝点汤。”胤震觉得自己像是在养女儿一般，对这丫头，竟也这般小心对待了。
欢宜坐在了胤震旁边，看着麻油饼和牛肉，想着以前夹起来的吃法儿，却也不好动手，只慢慢喝着胤震递过来的汤。
“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爷，奴婢，奴婢有自己的吃法儿，但，就怕是不雅。爷别怪奴婢不懂礼节，可好？”欢宜问
“你啊，爷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新鲜吃法儿。”
欢宜得了同意，便挽起袖子，露出了一截白玉般的小手臂。拿起麻油饼和肘花儿就自己鼓捣起来，不久，一个麻油饼夹着几块挑拣好的肘花儿肉就被举到了胤震面前，胤震看着面前讨好笑着的小姑娘，伸手接过，咬了一口。竟比平时分开吃的吃法儿还要好吃几分。
“你啊，鬼点子不少，得了，顾着自己吧。”
欢宜赶紧给自己做了一个，捧着吃了起来。看着欢宜吃的开心，胤震才觉得之前吃过的饭，就像是按部就班一样的进食。连跟福晋，侧福晋，格格吃饭，她们也是在意着礼节规矩，在意着她们自己。生怕破坏了精心装扮的妆容，衣服。没有丝毫的欢愉，如今这样的场面才是真实的样子啊，让人看了舒心，踏实。
欢宜一边吃着手里的麻油饼，一边喝着胤震递过来的汤。突然觉得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的日子，竟也觉得还不错，只是她面前所仰仗的人，永远不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想这些做什么呢，既来之则安之吧。
欢宜又吃了些金针丸子和菜心，就被胤震叫停了。
“你呀，这么晚了，别吃太多，不消化别跟爷叫痛。”
欢宜放下筷子，只是还霸着那盘子牛乳糕不肯撒手。
最终胤震还是由着她去了。撤了膳食，饮着手里的太平猴魁。
“爷，奴婢还小呢，还要长身体呢。”欢宜往嘴里塞着牛乳糕。
想着欢宜才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当真是跟她说的一样。小孩子心性，怪不得喜欢这个。
“以后每日写三张大字儿，爷得空了会去看，别偷懒。”
“好。”这长日漫漫，有点事儿做也是好的，就欣然答应下来。
撤了糕点饮了杯茶水，欢宜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的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之前教习嚒嚒到绮玉阁的教诲，不觉羞红了脸色。欢宜知道，拒绝侍寝是不可能的事情，遇到好的，无非是失了恩宠，在后院孤苦老死一生。遇见不好的，当即被打死，被发卖，连累家族是常有的事。虽说欢宜是孤儿不必在乎家族，可是如今她身边有了桃桃这个丫头真心实意对她好，就不得不考虑。
“行了，吃饱喝足就回你的绮玉阁待着，爷还有事，好好写你的字。”
欢宜愣了下
“还不回去，怎么？舍不得离开爷？要不，爷考虑今晚把你留下。”胤震走过去，站定在欢宜面前看着她煞红的小脸儿。
“奴婢，奴婢不敢耽误爷，奴婢告退。”欢宜赶紧后退一步，赶紧准备向屋外走去，却突然被拉住胳膊带进了怀里。胤震的下巴放在欢宜的头顶，震着那细米粒儿的步摇流苏儿来来回回的抖着。欢宜头闷闷的被压在胤震的胸口，听着胤震胸腔里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嗡嗡的传来他的声音。
“好好呆着，别惹事，爷得空了就去看你。”
“爷，您召奴婢入书房伺候，这份殊荣，只怕事儿会来惹奴婢的。奴婢有点害怕。”欢宜知道她在王府身份低微，适当的示弱寻求庇护也是可以的，毕竟胤震是她的指望了。
“别怕，在屋里好好过你的日子，写你的字。有什么事就找容灵。你见过的。欢宜，好好守着你的心，你现在的样子。爷说了会护着你，就一定会。”胤震的手臂收紧了紧，安慰着怀中的小人儿。欢宜有些感动，回抱住他，手指划着胤震衣服上的暗纹。
欢宜被小侍卫打着灯笼送回了绮玉阁，一时间欢宜没侍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府后院儿。
锦绣院
“哼，那小狐狸精，仗着自己的姿色一进来就想争宠。我还以为多大能耐呢，进了书房伺候又怎样，这不是被送回来了。哼有她好过的。”李氏摸了摸指甲上玫红色的蔻丹。
“红竹，明儿给各院发帖子去畅音阁听戏，主子我，要请她们看一场大戏。”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