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荒蛮刺客》第3章 毒药
实际上，头一天晚上黑灵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问题出在哪里，它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的。入夜之前，它听到了小主人激烈的争吵声和哭声，随后，小主人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将黑灵紧紧的搂在怀里。第二天一大早，小主人就被带出门了，临走前，他又紧紧的抱了一次黑灵才离开，当时，黑灵很高兴地跑去送他。九点多的时候，小主人的父亲又折返回来，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大盆剩菜剩饭放在黑灵平时吃饭的地方，随后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这大概是黑灵吃过的最为“丰盛”的早饭，里面不仅有骨头，还有很多肉，兄妹俩个非常愉快的吃了个饱，然而，它们全然不知死神已经盯上了它们。
大约过了有十多分钟，黑灵感觉到肚子疼痛起来，最初，疼痛感仿佛慢慢的逼近，它的思想不自觉地去捕捉这种疼痛，但很快那疼痛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黑灵痛得趴在地上，可这样也无法缓解疼痛。它的妹妹更严重，痛苦的哀嚎起来，哀嚎着满地打滚，疯狂的用两只爪子扒拉着眼睛，随后，它挣扎着爬起来，哀嚎着，吐着白沫，撞撞跌跌地冲出院子。
黑灵的胸口，像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脑袋像是炸裂开了一样，它满地的打滚，然而无济于事，它因为痛苦而眼珠暴胀，此刻布满了血丝，它感觉胃里像是有无数的细针在不停的锥刺着，翻江倒海又呕吐不出来，火辣辣的痛如潮水般的冲击着它的中枢神经，它终于支持不住，吐着白沫，像它的妹妹一样，撞撞跌跌的冲出了院门。
每一只家狗在死亡之前，都会离开主人家，跑到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躲起来迎接死亡，这似乎是它们的本能反应，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有不少学者对这个现象做过研究，但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答案。
黑灵冲出院子，它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的意识，整个世界完全是一片模糊，此刻，它只是出于本能的在寻找一处迎接死亡的去处，它跑向村口，东倒西歪地穿过村口的公路，它一路狂奔，随时可能会暴尸荒野，鬼使神差的，它来到它经常来的那个隐秘的山坳。
来到水潭边，它已经无法再站立了，噗通一声掉入了水潭里。好在潭边的水不是太深，它的鼻子刚好能够露出水面进行呼吸。它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温暖的潭水顺势灌入它的肚子里，很快就将它的肚皮撑得鼓胀起来。它开始剧烈的呕吐，不停的吐，吐一下又有大量的水从它的嘴里灌入，灌入胃里的水再带着大量的秽物从它的嘴里吐出来，反反复复，把旁边清澈的潭水弄得一片污浊。它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周围的世界已然是一片漆黑与混沌，死神仿佛就在它耳边呼吸，狰狞着一双绿眼在死死的盯着它。
幸运女神和死神正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黑灵的生命力也正与死亡的脚步在赛跑。
最终，幸运女神胜利了，黑灵再次的与死神擦肩而过。这完全是它的机缘，它在巧合之下找到这个地方，上帝又在它即将要死亡前将它送到这个地方来，让它得以死里逃生。它很不幸，但同时它又是幸运了，它遭受了命运不公的对待，几乎要死掉，但上天又让它活了过来。而它的妹妹，就只剩下不幸了，同样的遭遇，它的妹妹毫无意外的死在了荒郊野外。
过了一个多小时，黑灵感觉它的胃里只剩下水了，疼痛感突然减轻了许多，身体开始接受控制，已经能够将身体平稳的趴在水里。尽管它的胃里灌满了水，但它仍然觉得口干舌燥，需要不停的喝水，直到它的胃里再也装不下，再呕吐出来。随着呕吐频率的减慢，黑灵渐渐恢复了意识，但脑子里的裂痛感还在继续，温暖的潭水让它感觉越来越舒服，它感觉身体极度的困乏，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黑灵第一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肢体有些麻木，它赶紧从水里爬上来，但是没走两步，又倒了下去，折腾了好几次，它终于上了岸，脑袋依然是天旋地转的感觉，立即又躺下去继续睡觉。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放亮了，黑灵肚子很饿，它艰难的爬上瀑布顶端，想去碰一碰运气，看看能否像上次一样来个意外收获，然而什么也没有，它空手而回，只得再去喝潭子里的水，它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不过神志已经比较清醒了，它终于回忆起了昨天的事，太多的不解、太多的迷团它都没有解清，而且它隐隐预感到事情正在朝着令它不安的方向发展，小主人的形象浮现在它的脑海里，它快速的朝山下奔去。
如果黑灵是人，那么它就能够深刻的领悟到什么叫“人心叵测”，可惜它只是一只狗，所以它永远不会也不可能会想到害它的人，竟然会是它的主人。他们搬走了，为了避免留下麻烦，小主人的父亲，在黑灵兄妹俩的早饭里掺进了巨量的鼠药，几乎要了黑灵了命。黑灵虽然命大活了过来，但是，小主人走了，所有的主人都不在了，这就意味着，它即将成为一只无主的野狗，等待它的，将会是更为残酷的岁月。
黑灵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它想找一点吃的，然而什么也没有找到。幸好主人早上给它们兄妹俩准备的早饭已经被它俩吃了个干干净净，否则的话，不明就理的黑灵，大概率会再次食用从而再次中毒。它腹中饥饿，但也只好耐心的在院子里静下心来睡下，它确实很困，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到天完全黑完以后，还是没有一个主人回来，黑灵开始不安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它心急如焚，但也只能耐心的等待着。直到半夜，屋前屋后仍然是一片漆黑，主人们完全没有回家的迹象，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袭来，黑灵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的可怕。
它饥肠辘辘，没有办法，只好先去找吃的，但是，上哪去找呢？它走出院门，沿着通往村口的道路，漫无目的缓步朝前走。、
乌云漂远，一轮圆月如银盘般悬挂在正当空。走过一户人家的围墙外时，黑灵想起了它“独眼”兄弟曾经“教给”它的伎俩——偷。那户人家也养着一条狗，那是一只成年的大狗，正面冲突起来，此时的黑灵绝不是对手。但很显然的，要论起智商，它远远不是黑灵的对手。黑灵大摇大摆的走到那户人家的院门口，朝着里面叫了一声，动静一响，那只成年大狗立即飞奔着追了出来。黑灵迅速逃走，它以最快的速度绕过屋后，从另一侧绕到院门口来，一个闪身溜了进去，而那只大狗，此时仍在追着空气没有回来。
黑灵悄无声息的向前搜寻着，黑夜给了它最好的掩护，它通黑的身体在夜色下宛如幽灵一般，即便是站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如果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食物的香气从这户人家的厨房里飘散出来，但是厨房门锁上了，黑灵无法进入。搜寻了一圈，一无所获，这使得黑灵非常的沮丧，饥饿使得它四肢乏力，就在它想要放弃离开时，很意外的，它发现了墙角处的一个小盆子里，还有一些吃剩的稀饭。这意外的发现让它欣喜若狂，它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狼吞虎咽的，几秒钟的功夫就给吃了个精光，就在此时，院门出现了一头高大的身影，那只追出去的成年大狗，它回来了！
黑灵给堵在了院子里，那只大狗愤怒的朝它狂叫起来，同时它守住院门，准备阻击黑灵逃跑。突然响起的剧烈狗叫声把主人惊醒了，院中亮起了刺眼的灯光，黑灵瞬间暴露在灯光下面。一个男人提着棍从房间里跑出来，一看是一条狗，他骂骂咧咧的冲上来就要打黑灵。黑灵原先还想躲到角落里，一看情形不对，它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它猛的朝院门口冲去，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那只成年大狗的攻击，然而事情很出乎黑灵的意料，那只成年大狗不知道是怂了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原因，竟然直接给黑灵让了路，黑灵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黑灵第一次主动的、真正的当了回“小偷”，这样的事情它虽然先前也有跟“独眼”干过，但那些实际上并不算，因为对于黑灵来说，那些只能算是闲暇时的娱乐，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做的。虽然得以顺利的逃脱，但是事后黑灵还是有些后怕，其实，以我们人的眼光去看，当时的情景于黑灵来说是极其凶险的，在深夜中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数的人类可不会有什么同情心，稍不小心黑灵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黑灵继续回到自家院中去等待，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主人们依旧没有出现，到了第四天，黑灵绝望了！它已经六神无主，眼前的世界仿佛空荡荡、灰蒙蒙的一片，它不知道何去何从，它骨子里的基因不允许它擅自离开这个家，但是留在这里，又没有供它维持生存的食物，几天以来，它都是靠着东偷一点，西凑一点来勉强度日，终日怀揣着不安并且食不果腹，它的身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但是它能怎么办呢，除了等待，还是只能继续等待。
到了第五日，它尝试着去推开各个房间的门，然而门口锁得严严实实，根本行不通，更不可能有人在里面。但黑灵的尝试还是有了巨大的收获，用人类的话说，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厨房的门没有上锁，它是虚掩着的，黑灵很轻易的就推开了门口，在厨房里，黑灵接二连三的发现惊喜，它先是在一个大缸中发现了大量的花生菇（将花生拿去炸油后留下的肉渣），很快又在一个塑料桶里找到半桶搅拌好的米糠，随后，它发现装水的水缸里，还有大半缸水在里面。这些或许是黑灵这些天来最有价值的收获了，至少意味着黑灵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必在再担心会饿得两眼发昏。然而米糠的味道并不怎么样，不但有馊臭味，而且难以下咽，如果不是里面掺杂着米汤和米粒，根本吞不下去。黑灵转而去吃花生菇，这玩意闻起来挺香，但是吃不了几口就感觉油腻腻的，只好先去喝水，最后黑灵还是选择了米糠。
又过了两日，黑灵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它开始适应了这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对于主人那份殷切的期待也开始冷了下来。晚上，它想起了村口的聚会，或许它的“独眼”兄弟也在那里。
这晚的夜色不是那么的清朗，刮着风，村口那里只有寥寥几只狗的身影，黑灵的“独眼”兄弟确实也在那里。它跑过去，向它的“独眼”兄弟示好，亲昵的添它，但它的兄弟没有给它太多的回应。它变得忧郁了许多，神情有些冷漠。的确，这只不幸的狗，自从它变成“瘸子”以后，就彻底告别了以往欢快的时光，它从一个身手矫健、智慧超群的鬼灵精变成了一只任谁都可以欺负的狗，同伴们嘲笑它，个个都排斥它，而它无能为力，只能像废物一样的活着。如果黑灵拥有人类的情感，那么此刻它应该会鼓励它的兄弟，至少得给它一点安慰，然而它必竟不是人，也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情感，它能够体会得到那份忧伤，却无法表达出来，此时此刻，它比谁都丧，无精打采，只能静静的卧它的“独眼”兄弟身边，共同享受着无穷无尽的哀伤。
那只讨厌的大白狗又来了，它想要故伎重施，复制上一回重伤“独眼”的勾当，不同的是，这一次它的目标是黑灵。然而当大白狗一出现的时候，黑灵老远就看见了它，只是由于它还没有靠近，所以黑灵也不必急于逃走。况且，大白狗上次偷袭“独眼”得手，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独眼”有一边眼睛无法看见东西，想要在黑灵身上捞便宜，它可是错打了算盘。还没有等它出手，黑灵老早就跳开了。这一次，黑灵没有打算逃走，它将距离拉开，然后就站在那里冷冷的盯着大白狗，那大白狗也不追，转而去欺负“独眼”，将它按在地上，直到它发出求饶的声音才放开。
此时的大白狗还没有意识到，一颗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并且正在快速的生根发芽。如果没有一系列的遭遇，黑灵或许到现在依然是一只温顺、胆小的狗，随着伤害一波接一波的加深，它的脾气开始暴躁起来。黑灵的愤怒不是通常的那种生气，这种愤怒带着冰冷的邪恶，为什么说它带着邪恶，还是冰冷的呢？因为它带着杀气，这就如同一个老实本份的人，他因为老实而受尽了欺辱，当他的忍耐到了极限的时候，他就会不计任何后果，连命都可以不要。眼下的黑灵，正朝着这种状态发展。
天气渐冷，好在还有一个栖身之处。但是很快，黑灵连栖身之处也没有了。村里有一个小孩不知道被谁家的狗咬了，那小孩的父母查来查去，最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说这事是黑灵干的。这条假消息传来传去，最后完全变了味，黑灵被描述成一头恶魔般的疯狗：一身通黑，眼框暴裂，眼球暴突且布满了血丝，见着小孩就咬，活生生一副野兽的模样。自从上次吃下毒药没有死，黑灵的模样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许是毒素的关系，它的眼睛变成暗红色，眼睛上的棱角也更加的分明，浑身散发着捩气，从正面一瞧，杀气腾腾的。但是，话说回来，黑灵确实没有干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尽管它非常的凄苦，但最基本的理性和善良还是在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一个“神”进行主动攻击。
不过村民们可不这么想，在人类社会中，流言的威力是巨大的，特别是当流言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时，人们还时常热衷于给流言添油加醋，以此来增加趣味性。
一天早上，黑灵外出归来，发现主人家的院子门口竟然给关上了，起初它还高兴的以为是主人回来了。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几个男人从附近跑出来，举着棍子，劈头盖脸的就朝它打来。黑灵赶紧逃命，等到了晚上，黑灵再次怀揣着希望回来，发现院门口还是紧锁着，它在院门口上睡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人们依旧来驱赶它，将它一路追出村口。
黑灵不得不踏上流浪之旅，否则就只有饿死荒野。它沿着村口的公路向走前，垂头丧气，没有目的地，只是本能的一直走，累了，就地找一处能够藏身的地方休息。临近天黑的时候，它来到一个小镇。黑灵暗暗吃惊，这里的世界与黑灵之前见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这里的房屋比起农村里的更高大，更密集，地上的路全部是用青砖铺砌而成，看起来开阔而整洁，周围到处都有灯光，不像村子里那样一入夜便四处漆黑一片，唯一不好的是，这里看起来无处藏身，四周连一棵植物也没有。
这应该算是黑灵第一次“出远门”，但此时它没有半点兴致去观赏周围它未曾见过的风景，它精神萎靡、又累又饿。当下正是人们吃晚饭的时间，四周到处飘散着食物的香味，这吸引了不少黑灵的注意力。但那些散发出香味的食物并不属于黑灵，闻起来就在眼前，找起来却如同井底捞月。它来到小镇的中心，这里是平常时人们赶集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各种农产品交易都在这里进行。在卖猪肉的案台附近，黑灵找到了一些细碎的骨头和几根条状的猪皮。这大概是黑灵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此刻，它太饿了，而且它已经足足有十多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伙食，它最后一次吃肉，还是那一次主人投喂的有毒的肉。实在是太美味了，黑灵三两下就把那些骨头和猪皮给咽进了肚子里面，它意犹未尽，继续在附近搜寻着，然而却只找到一些扔在地上烂掉了的蔬菜和瓜果，也算不错了，起码不用饿肚子。临走的时候，黑灵又在一个垃圾堆上发现了一些豆腐渣子，这东西对此刻的黑灵来说也是美味，还能够填饱肚皮。
黑灵流浪的第一天是幸运的，它不仅顺利找到了食物，而且还找到了一处不错的栖身之所——一间废弃的破屋。那破屋子里堆满了干草，是睡觉和休息的理想之地，这比起在野外过夜，要强千百倍。唯一不足的是，干草堆里老鼠太多了，唧唧唧的叫个不停，而黑灵又无法逮住它们。
当天夜里，气温急转直下，冷风呼啸着，吹打着它碰到的一切，发出各种碰撞的声音。到了后半夜，风停了，却下起雨来，气温已经降到了0度左右，这在温暖的南方，几乎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了。好在黑灵在气温转冷之前，找到了这个舒适而又暖和的“临时窝”，不然如果黑灵是在外面过夜的话，即便它能挺得过去，那估计也是够狼狈，黑灵已经打算要在这里暂时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