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中的船》第04章 青春飞扬
第四章:青春飞扬
1
离开贾琳,巴河径直去了三汇中学。那里有一群他魂牵梦绕的人。
他后来一直觉得,那是他人生的一段奇缘。是飞扬青春绕不开的乐章。
认识杨森林,是不是他命运中冥冥注定的因缘?他后来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三汇中学到乐江,有一条神奇的机耕道,过山角寨,双石坝儿,一头通向金鸡、乐江,一头通向沙田沟、毛蛋沱。巴河在这条路上有很多神奇的偶遇。比如,一次遇到了两个西师到三汇中学的实习的女生,他们刚好也喜欢文学。于是巴河迅速跟她们攀谈起来,谈中学生文学,谈龙新华和她的《柳眉儿落了》。那两女生咬定《柳眉儿落了》作者叫“尤新华”而不是“龙新华”,而他却咬定作者一定是“龙新华”而非“尤新华”。双方争得面红耳赤,那两女生悻悻而去。这让他后悔不迭,把一场文友情缘争断了。巴河后来得出经验,以后遇到投缘的女生,千万不要跟她们讲理,顺着她们就行了,不然很多美好的事物说没有就没有了。
巴河人生最神奇的际遇就是在这条路上遇到了杨森林。那时,巴河身处没什么文化的父老乡亲包围之中,觉得无趣无聊之极。你跟他们讲什么,他们都听不懂;你跟他们讲什么,他们都表示反对。于是他总想逃离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永远不想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而赶场,无疑是那年头唯一能暂时摆脱那环境最有效的方式——至少可以无拘无束呼吸到最新鲜的空气,接触到新鲜事物。但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谁也不可能成为他巴河的知己。他经常仰天长叹:“相逢满天下,相知无一人!”
直到遇上杨森林和他的同学们。那天,巴河走在大路上,迎面过来一群青年学子,他们很热烈地讨论着黑格尔、费里巴哈、尼采、叔本华。他不顾一切地迎上去,想要认识他们!结果,他如愿以偿。这几个青年学子接纳了他。他们各自做了自我介绍:杨森林、李敏、管大东。他说他是汇北绿野文学社的社长。他们说他们是三汇中学泉心文学社的骨干。他们邀请他有时间去三汇中学做客。他老实不客气地答应了。
这是中午时分。他站在三汇中学高二(1)班的教室外,叫一个同学帮他叫杨森林。他有些惴惴不安:他不知道他跟杨森林这次见面意味着什么。他很紧张,又很期待。他希望他与一个高二男人的友谊不是过眼云烟。他希望能结交一帮志向高远的青少年,一起去拼搏外面的世界。但他又希望,自己不要看走了眼,这个过程不要太短暂,不要“譬如朝露,去时无多”。他需要一种支撑的力量——否则太孤单!
2
杨森林出来了。颀长的个子,敏锐而温和的眼神。巴河跟他对了一下眼神:对,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
巴河迎上去:“森林,我叫巴河,那天在汇北天桥见过的!”
杨森林说:“晓得,一直盼望我们能再次见面!”
巴河很惊喜:“真的?”
杨森林说:“当然是真的,难道还要扯假水?”
于是,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杨森林问:“你吃饭没有?”
巴河摇了摇头。
杨森林拽住他的手:“我们吃饭去!”
于是,他们来到三汇中学后门那个小馆子,要了两碗稀饭,四个包子,边吃边聊起来。杨森林说:“你上次给我你的习作和《绿草地》社刊我看了,虽然是手抄和油印的,但质量很高,真的很了不起!”
巴河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但眼里燃烧着兴奋的光。很久没有人这样夸过他了,尤其是这样专业的夸奖。他毫不客气地享受杨森林的夸奖,就像当上皇帝一样。
杨森林问巴河:“你跟谁学的写作?”巴河激动地说:“写作是一种天赋,不需要向别人学习!自从能运用文字,我懂得写作了!”
杨森林:“你最初的文学启蒙是从哪里开始的?《作文》?《红领巾》?《儿童文学》?还是《少年文艺》?”
巴河:“我最初的启蒙来自于父亲的评书,像《说唐》、《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上小学时开始看画本。读初中时开始读《水浒》,读《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年度优秀小说选本。看多了,依样画葫芦,自然就能写了。初中时写的两个手抄本,在汇北中心校流传很广!”
杨森林:“我很佩服你,在那样的环境还能坚持写作!”杨森林眼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那种光令巴河非常熨帖。
巴河:“我承认,人是环境的产物,但人也可以改变环境。命运是不公平的,但人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公平的!”杨森林眼里再次闪过一个异样的光点。
巴河告诉他,自己出生在一个极度贫穷的家庭。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得了肺结核,后来父亲又出了车祸。他和弟妹七八岁开始自己做饭、洗衣服,十一二岁开始种庄稼养活一家人,十六七岁开始去挑力。但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始终没有向命运屈服,始终坚持读书和写作。他用自己挑力的钱买书、买稿子、买煤油,买信封,投稿!这种艰苦不值一提,但他挣不脱世俗的网!别人看他整天写写画画,很看不惯,说他不安分,不务正业。不按时睡觉,浪费煤油是罪过,到了18岁还不结婚生子是罪过!这种离经叛道也触怒残疾的父亲,扯烂了他的稿子,把他的心血付之一炬!
他绝望了,逃了出来。
他眼含着泪花:“我实在不明白,我不就喜欢点儿写作嘛,不偷不抢不嫖不赌,我招谁惹谁了?”
杨森林没有说话,默默地心痛着他。
巴河突然一抹眼睛,恨恨地说:“哎,我给你说这些干嘛?其实我挺乐观的!”
这时,上课铃响了。他们约定,晚上继续深聊。
3
如落西山,校园笼罩在暮色中。杨森林拿了两个搪瓷缸,说晚上要请巴河吃面条。两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个打了半斤面条,装了满满两大搪瓷缸,沿着校园边走边吃。沿路,很多同学笑着跟杨森林打招呼——看得出来,他是校园名人,人缘非常好。有同学也笑着问森林:“你身边那位同学是谁?”杨森林诙谐地说:“我的兄弟兼战友,大才子巴河!”这回答令巴河受宠若惊,再次感到跟杨森林相识确实三生有幸。
杨森林说:“你晚上跟我们一起上晚自习,我介绍几位我的优秀同学跟你认识!”巴河忐忑不安地问:“这可以吗?老师能允许吗?”杨森林胸有成竹地说:“这你不管,老师那里我帮你摆平!”
巴河对杨森林极其崇拜起来,觉得这个人不是人,简直就是神——在他那里,似乎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反过来,又似乎是另一个他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只不过,自己坚强的是内心,杨森林是依靠他的天性与智慧!
当晚,在三汇中学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巴河认识了几个对他这一辈子非常重要的人。这几个人的才华和精神气质,深刻地影响他的一生!
这几个人就是张伍、胡泽、李晓雪、符正芳、游祥玲、杨再秀。人们都说,一个人成功必须有一个优秀的圈子。这个圈子是一个特殊的气场,它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产生奇异的作用。巴河这个初中毕业生,就是在这夜这个圈子的气场中成长、拼搏并最终成名的!
那夜,经过杨森林与他的同学们的精心策划,这场晚自习变成了一场特殊的欢迎派对。
杨森林领着巴河一走进教室,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杨森林带着巴河站在讲台前:“同学们,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是汇北绿野文学社的社长兼主编黄河。他经历了贫困、打击、不公,但他始终坚持着他的梦想,立志成为一名作家!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向我们讲述曲折、传奇的经历!”
同学们一起鼓掌。
巴河的眼睛湿润了,两滴晶莹的泪花挂在睫毛上。
巴河说:“很高兴,森林同学介绍我认识大家。其实,现在真的不是做报告的时候,我所经历的痛苦也不值一提。人生苦短,与其在烦恼中徒增皱纹,不如欢快中笑对人生!我现在感受到巨大的幸福和快乐,那是同学们带给我的青春热情与宝贵友谊。我想说,理想是一种奢侈,但必须在觉醒的时候。我们追求了,未必会成功;不追求,却永远不会成功。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太阳,但明天的太阳,我们必须今天用双手去托举!”
教室里再次响起如潮的掌声。
杨森林这时说:“非常荣幸地告诉大家,我们班主任雍朝育老师也坐在前排,现在请雍老师为我们讲话!”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老教师从前排站起来,过来与巴河握了握手:“三汇中学欢迎你,巴河同学!”他让巴河去前排就坐,然后优雅地朝同学们挥挥手:“刚才巴河同学跟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同学们,经历是一笔财富。人生这本书很厚,但每页都要我们自己去写。我把这句话送给巴河和同学们共勉!”
几个男女同学围坐到巴河面前,眼里流露出欣赏与敬佩。他们主动出示自己的习作,要与巴河交流。巴河欣然接受了所有热情的双手。
这是一场友谊的盛宴,也是一场青春的盛宴。杨森林过来一一介绍:“这个扎着两条小辫的丫头是李晓雪,我们都叫她雪儿,写一手好字与好诗;这个留着男孩头的丫头是符正芳,散文诗写得超棒;这个戴着眼镜的是胡泽,泉心文学社《新星心》的主编——我们都叫他‘胡扯’”;这个大个子是我的好兄弟张伍。”
李晓雪说:“刚才听了你的演讲,佩服极了,以后我们呀多交流!”巴河红了红脸,很开心地点头。这女孩虽说不上特别漂亮,但她的脸上才气四溢,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能够跟他交流,当然是巴河求之不得的。雪儿把她的诗歌给他看,那诗写在一个典雅的笔记本上,灵气四溢,童真里带着不可言传的妙趣。巴河非常惊喜,原来诗歌还可以这样写啊!
胡泽握着他的手:“你没来之前,我感觉到非常孤独,见到你就像见到知音一样。我觉得我一直被平庸人包围着,非常苦闷,找不到出口。所以我拼命阅读,不想说话。见到你,我突然想改变了,找到了知音!你以后要常来!”巴河兴奋得脸发红发烧,想不到自己在这群年轻人心目中竟然有这样的价值!
张伍握着他的手:“巴河兄弟,你一来高二一班就明显不同了。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森林和我!”
巴河被一种暖暖的情谊包围着,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他感觉到他生命中一个新的阶段就要到来——是从结识这批年轻人开始!他的激情翻滚着,他的热血喷薄着,他的理想燃烧着。这是青春的力量,更是友谊的力量!
那晚,他们把巴河团团包围在中间,有说不完的仰慕和赞美,让他的荣耀感得到空前的满足。他至今仍然认为,同学们对他的赞美,是开在以后苦难历程的鲜花,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洗礼。当然,这是杨森林不经意种下的。
巴河后来经常翻出那晚的日记——日记上是对几个同学的印象:
杨森林:洒脱自如,有双时时闪烁着智慧的眼睛。白净的皮肤,高高的个儿,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他自称“本人永不知疲倦,一天睡三四个小时亦不成问题。”他心怀坦荡,办事有分寸。忧而不沉迷,喜而能自制。
胡泽:听别人说,他自命清高,可亲而不可近。然我见到的胡泽内向深沉,给人一种极其老练的感觉。但我觉得只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他内心脆弱,非常渴望别人认同。自觉此人具有中国知识分子最古老的气息,清高孤傲。他天生热心,鄙薄凡俗之人,但自己又摆脱不了凡俗。这使他非常苦恼。他生性爱沉静,自卑复自信。他很少袒露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但遇知音又一吐而后快。
张伍:似曾相识,只因太亲切。坚韧朴实,有大山一样的宽厚。我和他开了个玩笑,说他像个山农,他很尴尬,但一点儿都不跟我计较,依然对我很热情。
李晓雪:虽有谈笑,但谈笑风生里有淡淡的忧伤;外表平静,内心波涛汹涌;看似温顺,极有个性。见落花伤感,闻草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