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激流中的船》第03章 荒郊遇鬼
第三章：荒郊遇鬼
1
有了贾琳的帮助，巴河暂时摆脱了生计的困窘，开始了他的生活积累期。一个懵懂的青年，进入文学创作的最初阶段是茫然的，不知道写什么，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那种感性和无助感，跟蛛网一样缥缈与脆弱。好在，巴河似乎天生不信邪，一定要干出一点儿名堂，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巴河跟随贾琳行医的第一站，去了贾琳的故乡贵福区千佛乡七龙村。
千佛乡和七龙村是两个是让巴河想象力爆棚的地名。对于神秘文化，巴河天生具有浓厚的兴趣。他问贾琳，是否千佛乡真的有千佛，七龙村是否真的有七龙？
嘉琳告诉他，千佛乡确实有个千佛岩，也有七龙的传说。这下，巴河更来劲了。
汽车经过涌兴，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到达贵福，然后再走将近一小时的山路，他们终于到了千佛乡。贾琳把巴河领到了千佛岩，结果让他大失所望。这里的佛像早已在文革中被破坏了，只有近人胡乱刻画的几个四不像的佛像，鬼画桃符一般，粗笨、潦草，一点儿神秘感都没有。巴河一下子觉得索然寡味。倒是雨水对石头的渗透而留下的壁画一样的朦胧意境，让他感觉神奇无比。
贾琳把巴河安顿在自己简陋的家里。这个家虽然也很贫穷，但贾琳父母都很善良，他们对巴河也很好。这让巴河感觉到很温暖。
贾琳一出诊就带上巴河，这又开启了他未知而神秘的新旅程，还是让他很兴奋。
2
他们出诊的第一程，是岩峰的一个山村，病人家属来接的他们。到那里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四面是山，这个小村就在山窝里。太阳已经落下去，山渐渐变得黑梭梭的了。
病人是个心脏病患者，只是常规治疗，无非稳住病情就行。
病人的女儿小曦刚从福建长乐回来探母。巴河打量着她，黑黑的皮肤，但鹅蛋脸非常生动；眼窝深深的，但眼里熠熠生出光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巴河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深深的引力，但究竟是哪儿好，他也说不清楚。
晚饭后，巴河提议把桌子搬到院坝里来，大家坐着聊会天。月亮已经升起来，洒着清清冷冷的光。院子里爬满葡萄藤和常青藤，有一种秋的肃杀。
这气氛似乎不适合热烈地聊天，但却阻止不了这群年轻人燃烧的热情。聊了许多闲话，他们忽然要求每个人讲一个刺激的鬼故事。巴河先讲：有个人出奇地胆大，经常走夜路，并吹嘘自己从来不怕鬼。有一天晚上，他路过一座新坟，心里发虚，就给自己壮胆，大声说：“哪有妈个活人怕死鬼！”不想坟里传出声音：“哪有妈个死鬼怕活人！”那人吓得瑟瑟发抖，腿都迈不动了。
小曦和贾琳一听都嚷起来：“假的，假的，一听就是假的！”
巴河说：“好！你们相信鬼吗？给你们讲个真的！”
接着，他讲到：“很多年前，我们村里有个女人叫魏兰杰，跟他老人婆吵架，气不过上吊死了。她落气那一刻，灵魂绕着周边三五里村庄的野地里狂奔，一路哀嚎。村里人人关门闭户，女人和小孩大气不敢出。男人们拖着钢钎一路驱赶，只见一股怨气旋风一样远去，凄厉地哭喊着。当夜，家家户户的门嘡嘡嘡打开又关上，吓得大家屁眼穿广线！我是在六月天的中午听到这个故事的，但吓得我毫毛都竖起来了！”
冷月当空，山风呼啸，大家忽然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气。但他们并不想马上回屋，只是点亮了风灯又继续。
小曦这时讲起一件往事：自己哥哥遇鬼而亡的故事。她说：
那年正月初四，家里请木工前来打造农具。晚饭过后，哥哥小青送木匠师傅回家，中途要经过一片古山（坟林）。回来时，只剩哥哥一个人了。想到那片坟林传说很歹，还有一座新坟，小青心里就咯噔一声，瘆得慌。突然，不知一个什么东西飞进了他嘴里，钻进了他喉咙。他想吐出来，不能，于是拼命往家里跑。
回到家里，小青扑通跌倒在院子里，大叫：“鬼啊，我撞见鬼了！”
我们都惊慌失措跑到院子里，问他怎么了？
他向我们讲述了他刚才的遭遇，而且现在喉咙依然很卡。爷爷说：“拿一碗冷水来，让他喝下去！”
哥哥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那碗水喝完，然而那东西还是没有下去，却越发觉得喉咙卡得慌。
惶乱中，我父亲说：“去把榨菜拈一碗，不嚼，把它鲠下去！”
哥哥于是照做。那东西果然鲠下去了。
哥哥安静下来。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恍惚听到茅厕那边传来呼救声。我急忙奔跑出去，见哥哥痛苦地尊在茅厕口，屙出的血把茅厕都染红了。我们把哥哥送到岩峰医院，当晚就死去了。
巴河和贾琳听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觉得初秋的夜晚这样寒冷。
他于是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鬼故事。他六姑从大队看完电影回来，走着走着就落单了。到了四母梁脚下，她忽然看见一个熟人（好像是邻家的大孩子活松）从她面前走过，向崖下靠去。她很奇怪地问：“活松哥，活松哥，你去那儿干嘛？”那人也不理他，一直走到崖下。六姑想，活松可能是去小便不好意思回她吧？就转头走几步。再回头看时，那儿就没人了！他六姑吓掉了魂，“哇”地哭出声来。
他六姑后来回忆，她之所以被吓倒，是因为那瞬间她突然记起，自己似乎根本没看到那人的脸，他像飘一样，根本就没有脚步声！
那一夜，他们彻夜未眠。巴河深深感觉到古老山村的神秘和恐怖。后来，他把这个传说写成故事，就叫《荒山遇鬼》，投给上海的《故事会》。
当然，这样的故事永远也不会在《故事会》上刊登出来。
3
贾琳刚出身社会，是一个热情善良的乡村医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什么病都敢治，一心想用自己从宋梦那里学到的医学技能解除乡友的病痛。
他的古道热肠与精力充沛，很快赢得了贵福、涌兴、岩峰等地乡人的爱戴。一位老奶奶感冒后脾胃虚寒，吃什么吐什么，到几家当地乡镇医院都治不好。贾琳接手这个病人之后，仔细把脉，用中医手法三服药就治愈了她的病。这使他声名大振，志得意满。
那天，他们在岩峰乡村的一个院子里遇到了一个被医院拒收的危重病人，家属恳请贾琳救人一命。贾琳二话不说，把药箱交给巴河，挽着袖子就上。
贾琳仔细给那病人做了一遍检查，决心死马当活马医。巴河见那病人已奄奄一息，虽是一个妙龄少妇，但眼窝深陷，已经有些摄人。他暗暗为贾琳捏一把汗。但贾琳一针下去，那病人却悠悠醒了过来，用微弱的声音表示她饿了，想吃点儿稀饭。病人亲友一阵欢呼，对贾琳和巴河千恩万谢。
他们跟病人家属约定，第二天上午再上门去复诊。
回家的路上，贾琳满心欢喜，很有成就感，但巴河却甚是疑惑，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否真有这么神奇？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了床，直奔那个年轻的女病人家。离那个院子两三百米远时，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一挂鞭炮——那是死人时的送魂炮。
他们一下呆在那里，谁也不说一句话来。他们突然明白了，昨天那病人醒过来要吃稀饭，根本不是好转，而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病人的家属群里忽然有人发现了他们，呼喝一声围了上来。病人的老公一手封住贾琳的衣领：“你不是包把我老婆治好吗？她怎么死了？你说呀！”
贾琳脸涨得通红，笨嘴笨舌地说：“他的病那么严重，我也没办法！”
病人老公“嘭“”的一拳打在贾琳鼻子上，鲜血顿时顺着嘴流了下来。
巴河冲过去，强行把死者的老公的手扳开，然而更多人的拳脚落在了巴河身上。有人在巴河后脑勺敲了一闷棍，他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不知谁把贾琳的药箱一把拽过去甩在地上，针药四散，很多瓶子都甩烂了，红绿黄蓝的药片撒了一地。
这是有几位老人赶上来，制止年轻人继续动武：“你们做什么？还不赶快停手，等会儿要出人命了！”
年轻人这才停了手，但狠毒地咒骂着贾琳和巴河。一位老大爷站出来说公道话：“你们这是怎么了？医生医术再高明，治得了病，治不了死！你那明明是个活死人了，怎么怪得了医生吗？”
巴河在半昏迷状态中听到了这句话，异常震惊：他本来以为乡下人没文化，都是稀里糊涂的，想不到老者竟然可以讲出这么深刻的哲理！
老人走到贾琳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记住了，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不然容易遭祸！”
老人对那群愤怒的年轻人说：“大家都散了吧，不要无理取闹，更不要迁怒于人！”
年轻人做鸟兽散，只有死者的男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老人过去摸着他的头安慰：“孩子，人已经去了，别那么伤心，以后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人等着你照顾！”
死者男人慢慢收住了哭声，也跟着老人离去。
贾琳和巴河呆了半晌，收拾好药箱，跌跌撞撞离去。
经历这场变故，巴河顿感人生无常，忽然思念起自己的父亲来。他已经离家出走很久，也不知道父亲怎样，会不会很伤心？
但他暂时还不想回去探望父亲，甚至也没有勇气去探望父亲。只是，他决定离开贾琳——他觉得他跟贾琳体验生活的心境已经全部被破坏了，再也无法待下去。
贾琳苦劝不住，只得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