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激流中的船》第02章 诊所奇遇
第二章：诊所奇遇
1
二姨婆家虽然温馨，但不是他长住的港湾。当然，更重要的，他现在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港湾。他需要的是闯荡。就像小鸟一样，稚嫩的翅膀受伤了，当然需要呵护，但更重要的是去天空飞翔。
因此，第二天晨早，他就离开了二姨婆家。
身体的热度越来越高，依然头重足轻，依然周身关节疼痛。身体开始不受意识的控制，走路有点儿偏偏倒倒了。
他忽然发现路边有一个诊所，取了个很小资的名字，叫宋梦诊所。
他决定进去打一针。一个小小的感冒，打一针就好了。他想。而且，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写一写这个诊所和他的主人。
18岁，他对什么都充满新奇。什么都让他产生采访和写作的冲动。
他精心设计了话题，确信能引起诊所主人的关注。
巴河：“你这个诊所的名字很独特！”
宋梦得意地笑笑：“不奇怪，只是用我自己的名字命名！”
巴河“你的名字也很独特，想来很有抱负！”
宋梦盯了他几秒钟：“你是干什么的，这么会说话！”
巴河：“你先不管我是干什么的，我会看相！”
宋梦这次足足看了他二十秒钟。很瘦，很黑，一看就营养不良；提个乡村干部才用的提包，老土；脚穿一双脏兮兮的凉鞋，很穷。
宋梦歪着脑袋：“不会吧？这么年轻，你会看相？不会是个骗子吧？”
他很凝重地沉吟了下：“我又不要你钱，能骗你什么？我们不妨试试，准不准都无所谓！”
宋梦开始好奇起来：“那就先试试？如果准了，我今天不收你看病的钱。如果不准，你药钱照付！”
他胸有成竹：“一言为定！”
巴河审视了宋梦三分钟。戴副珐琅镜，穿很时髦的甩尖子皮鞋。很年轻，很斯文。
宋梦开始局促不安。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巴河蓦地蹦出几句话：“你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从小聪明敏感，生性不安分，是也不是？”
宋梦大吃一惊：“你怎么晓得？”
巴河得意地笑笑：“是也不是？”
宋梦如实回答：“是。你真神了！”
他说：“先不着急，更神的还在后头！你本来有一个铁饭碗，但你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自己开诊所！”
宋梦口张成了O字，瞠目结舌：“你暗地里打听了我？”
巴河：“哪个儿打听过你！我发誓，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宋梦再把巴河认真打量了一番：瘦瘦的，黑黑的，戴副大黑框眼镜，脸庞因为发烧而有点儿发红。刚才自己坐在诊所里目光梭巡路上所有的行人，看到他头往上仰，脚步跨得很大，手摆得很开，非常像外国的仪仗兵，很可笑。他当时还在想，这人有点儿神经质！不想自己竟然遇到了高人！
宋梦的第一反应：“你这么年轻，从哪里学到这种功夫！”
巴河：“我天生具备这种能力！”
宋梦半信半疑：“那你算算我最近运势如何？”
巴河脱口而出：“本来不错，但你最近命犯小人！”
宋梦惊为天人：“这你也知道啊？能否帮我！”
巴河：“心诚则灵。我虽能说出大概，但不知道具体缘由，需要你从头道来！”
宋梦于是讲了原委。说几天前自己做了一个梦，跟一个镇领导的女儿谈朋友，那女孩跟他如胶似漆，竟然亲了他一嘴。后来，他把这个梦讲给邻居听，不料邻居竟然把这件事抖露出去。领导夫人很生气，说他没教养，当众打了他两耳光，还掀翻了他诊所的桌椅板凳。他这几天正为这件事郁闷，想去法庭告这位领导夫人仗势欺人，损坏他名誉，可惜找不到人写状纸。
巴河笑道：“状纸我倒是可以为你写，只是这状你一定告不赢！倒不是说对方关系硬不硬的问题，是因为你有错在先！哪怕你梦里把别人女儿睡了也没关系，反正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美滋滋就行了，何苦到处去张扬，损害别人名声！万一闹出人命，那就不是两耳光的事了，你还得吃官司，蹲班房！”
宋梦赶紧拖把椅子坐到巴河面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让我如梦初醒，块垒尽消，真的谢谢你！你今天的医药费算我的了！今天中午也不要走了，就在我这里吃个便饭！”
巴河一抱拳：“先谢过宋医生了！”
宋梦：“小事一桩，以后还望经常赐教！”
巴河再抱拳：“免不了叨扰！”
2
宋梦的诊所是自己用电饭锅做饭，加个巴河也就是加双筷子，确实是小事一桩。但对于巴河来说，则是解决了他一件吃饭的大事。
宋梦有个学徒，名叫贾琳，贵福千佛乡人，他对巴河极为恭敬。他刚才目睹了巴河与宋梦对话的全过程，也把巴河惊为天人，有意结交他。他不仅侍候巴河洗手洗脸，还给他端茶递水。末了送巴河出门时，他又跟宋梦请假，一直从西坪把他送到罐垭口。
临别，贾琳拉着巴河的手问他：“巴河大哥，你住哪儿，日后我好来拜访你！”
巴河说：“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没有固定住处！”
贾琳真诚地说：“大哥既然没有固定住处，写号还要另外花钱，不如晚上跟我一起睡！”
巴河问：“你师傅允许？”
贾琳：“我师傅一下班就回家了，诊所只有我一个人看门！”
巴河暗自高兴，当即一口答应下来。心说：“正愁找不到住处呢，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当真天无绝人之路啊！”
就这样，巴河找到了他的第一个落脚点。白天四处采访，晚上与贾琳称称兄道弟，天南地北瞎侃。贾琳忙时，他就独自看书或写作，倒也好不快活。
有时，贾琳去出诊，也带上巴河一起作伴。有一次，贾琳问巴河：“有个肝癌晚期病人，只能靠打杜冷丁维持生命，你想不想一路去看看？”
巴河斯时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当即一口应承。于是，每每天黑下来时，他跟贾琳一前一后，在罐垭口民中背后弯弯曲曲的巷道中穿梭，来到一个孤苦老人的家。
妇人已经很老了，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孤苦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贾琳告诉巴河，肝癌晚期是非常痛苦的，杜冷丁的止痛效果也只能缓解很短一段时间。
巴河打量着妇人，头发干枯，形容枯瘦，面色发黑，手像鸡爪一样。他暗暗惊心：难怪贾琳单独一个人来害怕，分明是一个活死人了！
巴河问妇人：“你老公呢？”
妇人：“离婚了。”
巴河：“那你还孩子呢？”
妇人：“都在外地上班，回不来！”
巴河瞬间感受到人生的残酷，竟至于无语了。
回去的路上，巴河很激动地对贾琳说：“我很想留下来照顾这位老人，直到他走完余生！”
贾琳沉默了很久才说：“巴河，不是我不支持你，你做不好这件事！你不是甘于琐碎事务的人，否则你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巴河像被雷击中了一样。他觉得贾琳说得很对，自己不是那种抗压能力很强的人。一天两天还可以，要是三月五月呢，三年五年呢，自己还有那种耐心和耐力吗？
巴河突然觉得很难过，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贾琳抱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你不用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再说，尽孝的事是他孩子的职责，不是你的职责！”
然而，巴河还是失魂落魄。
3
从老妇人家里出来之后，巴河连续三天三夜没睡好觉，一直沉浸在一种无法自拔的挣扎中。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老妇人凄苦无助的目光。有时半夜突然惊醒过来，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发半天呆。
巴河最终没有听贾琳的劝告，一意孤行要去照顾这个频死的老太太。他把自己简单的行李决绝地搬到老太太家里，对她说明了来意。
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绝望的惊喜，握着巴河的手说：“娃娃，你这图个啥呢？我都没几天活的啦，你侍候我这个孤老太婆有啥意义？”
巴河说：“大妈，我什么也不图，我只是想对得起我的良心，不想扔下孤苦无依的你不管！”
妇人抓着巴河的手老泪纵横：“孩子，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灯枯油尽还能赢得你照顾。你就是我的亲儿哇！”
自此以后，巴河搬来与老妇人同吃同住，亲自下厨为老妇人做饭，为他洗衣浆衫，帮她洗脸擦背，在贾琳指导下为他打针，像儿子侍候母亲一样无微不至。无奈老妇人已病入膏肓，两个月后还是撒手人寰。
临终前，老妇人把巴河唤到床前说：“儿啊，你比我亲生的孝顺多了。我走了之后，这房子就归你了，还有2000元现金，留给你需要的时候花销！”巴河哽咽出声：“娘，您不要说这些。您百年之后，我通知你儿女回来送您归山，房子和钱我一样也不要！”
老妇人干涩的眼里流出老泪来，紧紧拉着巴河的手。
老妇人去世之后，儿女们并没有回来。巴河领回老人的骨灰盒，为她儿女留下一封信，把2000元钱装在信封里，锁上门离开了她的家。
这一切，贾琳看在眼里，更加敬重巴河的为人。
不久，贾琳学徒期满，开始独立出去巡医。贾琳提议巴河作为他的助手，一来开阔视野，增广素材，二来解决生计。
巴河大喜，再三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