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计划》第6章 崩溃边缘
2021年10月14日,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是祭祖、登高的节日,随着时代发展,这个节日更加突出“敬老爱老”的主题。杜兴哲在这天到祖父家看望他的祖父母。与杜兴哲的父母相比,杜兴哲祖父母的思想要开明许多,杜兴哲更愿意和他的祖父母交谈。
杜兴哲的祖父虽然年过七旬,但身体较为硬朗,每天都有出门散步的习惯,少则一个半小时,多则三小时。杜兴哲到祖父家时,祖父还没有回家。在和祖母拉完家常之后,杜兴哲自己动手炒饭。就在他刚把炒饭拿上饭桌时,杜兴哲祖母的手机响起了微信视频铃声。
“奶奶,谁啊?”
“你叔。”
“哦。”
杜兴哲祖母接通了视频,杜兴哲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祖母和叔父的谈话。杜兴哲一家人当中,学历最高的当属杜兴哲的叔父——硕士研究生学历,其次是杜兴哲——大学本科学历,再往下是杜兴哲的婶母——专科学历,其余成员几乎都是初中或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在家的人。但杜兴哲从来就不把学历和学位视为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相反,这个标准在他的眼里简直再次要不过,他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品格和言行。
杜兴哲的叔父和婶母在省外安家落户,有各自的工作。两人有一个儿子,名叫杜宇,现在在上学。虽然远离家乡,但三人经常在微信里问候家人,一家人也没有忘记这两位家庭成员。
“妈,咱这都挺好的,就别担心啦。”
“咱这也都挺好的。”
“好啦,妈,我先挂了啊。”
杜兴哲叔父挂断了电话,杜兴哲继续吃饭。
“你也不愿意跟你叔说话。”
祖母这么说,杜兴哲也并不完全否定。杜兴哲的叔父偶尔在微信联系杜兴哲,杜兴哲对叔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但在对待杜兴哲父亲酗酒和施加家庭暴力的问题上,叔侄二人的意见有分歧。祖母不知道的是,杜兴哲目前焦虑的心理状态并不适合与叔父聊天。
杜兴哲吃完了饭,洗完了碗,祖父还没回家。
“爷爷真是闲不住啊。”
“对啊,一般不在外面走俩小时都不回来。”
杜兴哲的祖母问及杜父的状况,杜兴哲如实回答“还和以前一样,喝酒还是那么多。反正最近几天他们俩没吵架,这也算值得庆幸,也说明我爸还没坏到我想象的那种程度。呵呵。”祖母听出杜兴哲说话的腔调不对劲,显然是因为他还对杜父酗酒和家暴的事情耿耿于怀。
“闹啥心呢?他俩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过了年轻时候的那个劲,吵架自然就少。”但杜兴哲并不这么认为。长期以来,他对父亲戒酒和改掉恶习的事情越来越失望,他甚至毫不掩饰地对祖母说:“别看现在他们不吵架也不打架了,但只要我爸这酒一天不断,爸妈就随时都有可能吵架。现在咱们看到家里的和睦,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
祖母不否认杜兴哲的看法,“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呢?你爷爷年轻时候喝酒不比你爸少,那时候我跟他吵过不少回。但现在你爷爷喝酒不那么多了,几十年不也过来了吗?”
杜兴哲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但他有不同意见:“能不能戒酒得分人。爷爷能戒酒,说明他能控制住自己。我劝我爸二十多年,可他就是不戒酒。现在我都不愿意和他再多费嘴皮子了。”
“这人性格也就那样,劝不住了。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是啊,为这事操心也没用。现在开始,就我爸喝酒这事,我不管了,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跟我没关系。”
“你也管不了他。”
杜兴哲把自己无法制约杜父喝酒和施加家庭暴力归结为杜父过于倔强的性格,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另一个原因:在杜父的观念中,杜兴哲作为晚辈,必须绝对服从杜父,而杜父根本不需要听从杜兴哲的任何话,也不需要按照杜兴哲的话做事。
“时间过得太快,除了你,再除了爷爷……哦,再除了几个姑姑,我在家里很难再找到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了。”
祖母明白杜兴哲说这句话的意思,杜兴哲的话里不只是“代沟”的问题,还有家里人对杜父酗酒家暴的知情程度和不同看法。
长期以来,杜兴哲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有自己的梦想。但当他说出他想做的事时,只会得到家人的盲目否定,尤其是杜父和杜母。在这两人的观念中,作为儿子,杜兴哲应该事事百分之百地绝对服从父母,绝对不能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空间,也绝对不允许有任何表达意见的权利。杜兴哲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有一丁点违背杜父或杜母的意愿,必然遭受杜父和杜母的激烈而盲目的反对。
杜兴哲的叔父和婶母虽然有高学历,但杜兴哲始终不能忘记叔父在2016年艺考统考之后做的错误决定——阻止杜兴哲参加中央戏剧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校考。家人在杜兴哲的教育问题上绝对听从叔父的意见,叔父的错误决策导致了杜父和杜母的错误做法,把杜兴哲参加中央戏剧学院校考的梦想扼杀在了萌芽状态。2016年高考,尽管在叔父协助劝说下,杜兴哲成功说服家人让他报考远方的大学,但在原生家庭问题上,叔父一定程度上偏袒杜父,这让杜兴哲把叔父视为杜父的同情者,他越来越不愿意对叔父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杜父酗酒、家暴,杜母和杜兴哲一样是受害的一方。但是,杜母的思想和杜父一样不开明。杜父反对什么,杜母就跟着反对什么,这很难让杜兴哲对同为受害者的杜母感到同情。相比之下,杜兴哲的祖父母思想开明,只要是正当行业和正当工作,祖父母都会支持杜兴哲,舅父母也会根据实际情况替杜兴哲出主意。此外,杜兴哲的两位姨姑母和一位舅表姑母,她们也不会盲目反对杜兴哲的想法,只会根据实际情况出点子,并提醒一些注意事项。
如果站在杜兴哲的角度把他的家人划分阵营,杜父、杜母无疑是敌人。叔父虽然曾经站在杜兴哲一边,但他同情杜父,显然是摇摆不定的同盟。站在杜兴哲一边的人,目前只有祖父母和舅父母。至于姨姑母和舅表姑母,还有姨祖母们,她们只能视为杜兴哲的同情者,甚至只能算中立,毕竟上述人和杜兴哲的联系不多,有的人甚至不知道杜兴哲的苦境。其余的家庭成员则完全不知道杜父酗酒家暴的事情,属于完全中立。
但是,只要杜兴哲在家里有同情者就够了。他相信邪不压正,也相信人多力量大。终有一天,杜父将因为他酗酒家暴的行为受到制裁——哪怕让杜父在家里没有同情者,这也算是制裁了。
几分钟后,杜兴哲的祖父回到家中,看杜兴哲在家,于是问杜兴哲家里的情况。杜兴哲如实回答祖父,甚至把自己对父亲的抱怨也如实对祖父说了出来:“有时候我爸喝醉酒在家里躺着,奶奶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得装作我爸出去了。你们说这办的叫什么事?”
实际上,不用杜兴哲说,祖父母也能想到会有这事发生。祖父母比杜兴哲还清楚杜父喜欢喝酒的事实,而且知道杜父不能有效控制自己喝酒的量,像杜兴哲刚才说的那件事必然会发生。祖父听了杜兴哲的抱怨反倒问杜兴哲:“你还能把你爸捆起来啊?”也许正如祖母所说的那样:杜父的脾气也就那样,改不掉了。现在祖父母年事已高,已无法约束杜父喝酒和家暴的行为。在杜兴哲结束抱怨后,他和祖父母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扑克。确定最终胜者之后,祖父母让杜兴哲把一些菜带回家。杜兴哲拿着菜,于15时20分到家。
15时30分,杜母接到杜兴哲舅父的电话,她要接杜兴哲舅父的儿子到家,杜兴哲没说什么,毕竟表弟也称得上是家里的一个成员。16时40分,杜母和杜兴哲的表弟到家。17时,杜父到家。
18时,杜兴哲的舅父把孩子接回了家,杜父和杜兴哲舅父没说什么话,这让杜兴哲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杜父还在喝酒,杜兴哲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长期以来,杜母那边的亲属和杜父发生过不少矛盾,虽然姨父、姨母、舅父、舅母等人和杜父发生矛盾的频率没有那么高,但这些同样给杜兴哲带来了心理阴影。想到杜父和杜母因为杜母接舅父家孩子放学一事吵起来,杜兴哲的心非常累。他刷完牙之后没脱袜子,而是像什么都没想一样浏览网页,同时安静地听着屋子里声音的变化。他把自己的外套、运动服上衣和鞋放在了他最容易看到的地方,并详细检查钱包,在确认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在钱包里之后才放下。他把自己的手机充上电,把移动电源、卫生纸等一些必要物品和一只口琴放在自己的背包里。
18时20分,就在杜兴哲准备整理屋子时,他听到杜父在骂人。原本以为杜父只是像平时一样喝醉酒后发几句牢骚就休息了,但后面越听越不对。等到杜父和杜母吵起来,杜兴哲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他赶忙走进杜父和杜母的屋子询问情况。
“怎么回事?为什么吵?”
杜母不愿意说话,杜兴哲问杜父吵架的原因,杜父因为喝醉,说话不清晰,但杜兴哲可以听出来杜父是因为杜母接舅父家的孩子而发火。
“就为这个?你不是不知道舅舅和舅妈工作多忙吧?他忙的时候,我妈去接一下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再忙……为啥找她?找别人……不行吗?”
杜兴哲听出了杜父的意思,他继续说:“之前我妈没和你说明白吗?舅舅找的人也很忙。”
“不管……怎么样……就不能……找她……”
杜兴哲听到了这句话,他总算是明白了杜父的嘴脸。酒这种东西固然会麻醉一个人,但被麻醉之后往往会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杜父表面上是个热心的人,实际上非常冷血,看到自家人出了问题居然撒手不管,甚至阻止家里的其他成员。这不禁让杜兴哲想起外祖母病重时,杜父因为杜母陪护外祖母一事和杜母吵架,最后甚至大打出手。外祖母是杜母的母亲,杜父的岳母,这种关系下,杜父居然阻止杜母陪护外祖母,可见杜父的眼里根本没有亲情。
想到这一层,杜兴哲对杜父和这个家都已经彻底失望。他不再多说,走进了自己的屋子。此时手机早已充满了电,他拔下充电器,把充电器放在了背包里,穿上运动鞋、上衣和外套,在外套拉链没拉的情况下背起背包,带上了所有的必要物品。此时,杜父和杜母还在吵架,但杜兴哲已经不想管这些事。他的心理状态非常糟糕,已经面临崩溃,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了。
杜兴哲快步走出屋子,打开防盗门,正好被杜父和杜母听见了声音。两人都问杜兴哲想做什么,杜兴哲大喊:“既然我劝不住你们,那我走总行了吧?眼不见心不烦!”话音刚落,杜兴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把自己关到了外面,留下不明所以的父母。
杜兴哲走出小区大门,一阵凉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拉上了外套的拉链,重新整理着装并背上背包,深吸了一口深秋时节室外的空气。此时是19时,夜幕已经降临,路灯和霓虹灯点亮了城市,街对面楼房的每一间房屋都在亮着灯,每一家人似乎都过得很快乐。杜兴哲看了这些,更为自己23年的生命中经历的事情感到伤心。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身后的商店。商店老板认识他,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自然要询问情况。杜兴哲只说自己没事,然后从货架上拿了两大瓶和六小瓶矿泉水、三根香肠、三块面包、两袋饼干。老板看到杜兴哲一次拿了这么多东西,不免产生疑问。杜兴哲只说:“我爸喝醉酒了,又和我妈打架。”老板没再追问,看到杜兴哲照价付完了钱,帮杜兴哲把东西装进背包之后,目送杜兴哲走出店门。
杜兴哲从走出商店到公交车站这一路就没回过头。过了马路之后,杜兴哲给祖母和舅父各发了一条微信,内容完全一样:“爸妈又吵架了,我到外面过夜,眼不见心不烦。”在发完微信之后,他站到了4路公交车站的站牌下。
杜兴哲没有明说他要去哪,但既然带了身份证,他就可以随便找间宾馆住一晚上。这时候,杜兴哲的祖母已经休息,但祖父还在看电视,想必已经收到消息。至于舅父和舅母,就算再忙也能看到消息了。他们根本管不了杜兴哲父母的事,这些人收到了消息但不回复,也许他们不想打扰杜兴哲,还有可能是默许了杜兴哲的行为。
既然无法制止父母吵架,那就暂时离开父母的视线。也许在这种情况下,眼不见心不烦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