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诗的时光》第8章 苏维保
第八章 苏维保
苏维保从根上起也是接替他父亲的班,进入锂城建材厂的,一米八的个子,算是仪表堂堂,可惜的是,不晓得是有什么皮肤疾患或是血液里的问题,他的身上从来都是各种如青春期粉刺一般的红疙瘩,尤其背部,白的红的紫的,星星点点,满目苍夷,脸上也不能幸免,间或的茁壮的生长着小红点疙瘩,他的妻子是位平板身材身材高挑的女人,她总爱留齐耳短发,是当地民办中学里教英语的教师。因此,苏维保素常里其实是些许有优越感的。他一直爱好交谊舞,说爱好这个词不准确,其实应该是“痴迷成瘾”,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爱好,让他觉得有了长与他人的资本,他在内心里或多或少瞧不上他这帮“葫芦兄弟”的,他是起重班的副班长,但是他在起重班同志们眼中算是一个另类,正因为这样,他会时不时愿意找我,和我说说他的各种经历,这是因为首先我不太融入工厂,二来我也不会给他把秘密传出去,于是这也算是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了吧,所以,他也数次想把我打造成“舞厅之王”,入手教的就是国际标准舞的层级,以至于后来我仅有的几次舞厅经历中,都被舞伴称为挺有范儿,一看就是国标舞出身。
苏维保的交谊舞情结,可以说浓到化不开。这是因为,他不只是在交谊舞中体会了快乐,更在女舞伴身上找到了存在感。
正常的婚姻生活里,作为丈夫这样的迷恋交谊舞,那指定是会受到妻子的怨怼的,苏维保也不例外,他必须靠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这些伎俩来达到所谓的平衡。
有次,他打着回老家临淄皇城镇看老母亲的旗号,问老婆要了些钱,然后就着那辆天蓝色的“金城100”摩托车去了老妈的家里,晚饭后,在家务农的大姐非要给他带上自己养的两只活鸡,他盛情难却没得办法,只好找来一个上面印着“上海”字样的那种父辈用过的老式人造革旅行包,把两只活鸡装了进去,然后,他用一个汽水瓶子装上白开水,带上“绿箭”口香糖,就骑上他的摩托车出发了,他的打算就是借着回老妈家的因头,晚上挤出时间去舞厅“蹦擦擦”,这样既瞒过了妻子又满足了自己的瘾头,一举两得。
在我的印象里,交谊舞厅是个很奇怪的存在,当时最火的是“小天鹅”舞厅,“柳泉”舞厅,这些地方的每个角落都泾渭分明,比如西南角全都是国际标准舞爱好者,这边的灯光相对亮些,在这里待着的人,也都是优越感爆棚的节奏,自认为是舞厅的王者,而西北角就都是不入流的自娱自乐人群的根据地,这里灯光昏黄不明,东南角就是那些并不为了跳舞而来的人群了,他们来这里是基于动物本能,他(她)们相互邀舞,以陌生人的身份,达到互相搂抱着舞动的目的,通常这边的灯光最暗,灯光的亮度只仅仅提供能看出性别,然后双方就像各取所需,在角落里在电子琴的音乐里蠕动着身体。
舞厅里的人们大多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人,女人们把头用吹风机吹得像街上卖的棉花糖,夸张而滑稽,再喷上地摊上买来的和酒精差不多的廉价香水,加上一身散发着樟脑丸和霉变味道的长裙,再配上一双已经过时的鞋子,同时口里一定得嚼口香糖,因为可以传递出某种的“混不吝,不在乎”态度,当然这样做也可以把晚餐的韭菜大蒜味冲淡祛除。
而男人们呢,一身过时的双排扣西装是必备的,然后是口袋里也一定得装一张百元的大钞,但是花开之后会第一时间添钱再补会一张,每次购物拿出来,这样可以给女舞伴留下有钱的第一印象,口袋里也装两种香烟,裤口袋装便宜的“大前门”香烟,那是给自己抽的,而上衣口袋里的名牌香烟,是在外人眼前展示的。
苏维保是属于“国标角”的人,他一踏入舞厅就有强烈的优越感,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些发型如“棉花糖”的女人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素常,他是目不斜视大步穿过舞厅中央,直奔属于他的那个角落,作为这个角落的一份子,他是可以游走于各个角落邀请舞伴的,并几乎从不会被拒绝,而这个国标角的女人却不太可能被其他角落的男舞者邀请到手,因为她们自认为舞技超群,不愿意被其他的舞厅混子踩坏了皮鞋,带坏了舞姿。
这就是舞厅里人们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这晚,苏维保手提装了两只活鸡的老式旅行包进入了舞厅,他的舞伴——市级某部门的女科长常芳已经在等他了,这位女科长常芳舞姿虽然并不出色,但是她气质佳,一身的名牌,她用的是丈夫从国外带来的正宗法国香水,穿得是香港明星同款的洋装和鞋子,最重要的是,年逾四十的她,身材仍然如同年轻女子一般的凹凸有致,腰身站姿笔直,充满诱惑力,正是这些因素,都让她的舞技不精这个缺点被大众忽略了,苏维保就曾经说,正是有常芳的存在,这个舞池里的国标角才显得有意义了,因为常芳是那种自带光芒的女性。
苏维保跟我说起过他和常芳的相识过程:当然这也没有意外,常芳是被他的舞姿折服的,在他有力的带动下旋转着中缴械投降的,几乎是瞬间就放下她的傲慢优越感,心甘情愿的成为了这名检修工人的舞伴的,她送给苏维保的日本原装“爱华”小收音机,让我听起来比我的那台国产录音机的音质都好,那音质简直让我迷醉,顿时就生了各种羡慕嫉妒,一时间恨不得自己也能结识这样徐娘未老的有权有钱有相貌的女子才好呢。
苏维保把装着活鸡的旅行包塞在座椅下,牵着常芳的柔荑玉手,滑行到了舞池中央,穿云抚蝶,傍花拂柳,舞动了两个多小时,腰上的BP机响了起来,这BP机其实也是常芳送给他的,是当时最牛的“摩托劳拉”汉显BP机,价值大约两千多元,在那个月工资不到500元的时代里,这种BP及,无疑是身份的象征。BP机显示的内容是“速回,水管漏水!”,他晓得,这是他老婆发来的,但是他并不认为“水管漏水”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情况,同时他也认为,漏水就漏水吧,漏点水,等我回家,手到擒来,多大点事儿呢?并且,他也认为这可能是老婆让他早点回家的一个理由而已,所以,他选择继续和常芳缱绻在你侬我侬的舞动中。
终于,舞厅放终场舞曲了,苏维保才和常芳依依不舍的分开,约定下周相聚的时间后,他们各自回家,在路上苏维保已经想好了应对妻子盘问的说辞,结果到了家里,他预设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因为水管子真的漏水了!是那种程度可以说是严重的“漏水”,邻居帮忙停了水,但是家里已经泡了水,卫生间厨房的情况更糟,妻子和女儿用旧衣服勉强堵住了水流,正一点一点的用水桶舀水,他回到家,赶紧也参与其中,忙活到半夜,更换了管道备件,清理干净了积水,终于把一切安顿好,他才突然想起旅行包和鸡的事,拉开拉链,两只活鸡已经活活憋死了,旅行包里满是鸡毛鸡粪,这令他的心情开始突然变坏,而恰恰这个时候,妻子的盘问开始了:
“说说吧,今晚去哪儿了?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儿,拷你BP机都不回电话?”
“我能去哪儿?去皇城看了俺娘,还去了大姐家吃晚饭,哦,对了,大姐让我给你带回来两只鸡……”
“哦,那两只活鸡呢?”妻子不耐烦的打断了苏维保的话。
苏维保突然感觉一阵凉意直透脊背,睡意全无,因为他只是说了“鸡”而从没说“活鸡”这个词,如何这个和自己过了十年的解释呢?苏维保脑子开始了飞速旋转:露馅了?不能呀?那么哪里出了问题呢?接下来,该该怎么办?
苏维保决定用“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这样的敷衍拖延技巧,来处理这棘手的问题,结果毫无意外的宣告失败,他一计不成又生出了第二计——恶人先告状,直接低声呵斥,以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你有完没完?嗯?!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甭来这一套,你有完,我没完!”他妻子索性坐了起来。
很明显,苏维宝的这一招适得其反了,他激怒了自己的妻子,他索性又不说话了。
“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说话了?老实交代!你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你从十八点二十就离开了你大姐家,有人看到了!一直到二十二点,你才回家,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和其他女人跳舞去了?!我怎么越说越气呀!说!不说,今天没完!!”
他的妻子继续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有本事做就得有胆子说!说!不说今晚你甭睡觉!”
此刻的苏维保既有被捉现行的羞怒,也有对告密者的愤怒,更有对那两只死鸡的心疼,百感交集,气急败坏的他抡起了手掌,把刚刚还义愤填膺义正言辞的妻子打倒在地,在妻子的哭声里,在女儿的惊叫声里,这个不大的家属小区里,邻居们被惊动了,大半夜里,车间主任和书记,都赶来了,因为大家都是同事,都住在同一个宿舍区里,有的仅仅就是一墙之隔的距离。
结果是,苏维保送耳膜穿孔的妻子去了锂城化工职工医院,第二天他就被车间停职反省了。
但是,这件事却并没有如同大家想的那样恶化下去,反而很快烟消云散了,因为一来,苏维宝的妻子是受过教育的民办教师,她冲动之后还是懂得为体面遮羞的,二来,生活得继续,婚又不能离,工作也得干。僵持一定是最愚蠢的一种方式了,所以双方偃旗息鼓,和好如初。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苏维保克制了一阵时间之后,重新回归了舞厅的国标角,只是他此时感觉到了另一种危险——常芳,因为这女子开始越界,逼得太紧了!
女子是经不起琢磨和推敲的宝贝,男人一般开始迷恋于她们的外在姿色,但是一般都会厌烦于她们渐渐暴露出的虚荣本性和强烈的占有欲,如狼似虎的年纪里,常芳越来越明显的不再掩饰对舒维保的爱慕,并且动辄因为苏维宝和其他女人约舞而气急败坏甩脸子。苏维宝毕竟还是酷爱舞池里的自由感觉的,在顺理成章的和常芳有过“温存”之后,他觉得无论一个女人姿色多么妖娆,一旦你了解了这女子的一切,你就会觉得女人几乎毫无二致,所有的美好都是产生在相互吸引的阶段,而不是牵手温存以后,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没劲,形同嚼蜡,而一个男人一旦和一个女人经历了“温存”,就仿佛得到了她天大的恩赐,她变身成了“债主”,你永世都还不完的欠款,常芳就是这样,每每因为吃醋不顾身份,不分时间地点的翻脸,吵闹,唠叨,抱怨,苏维宝开始觉得不胜其烦,想要逃离。
苏维保渐渐萌生了退意。此“退意”非彼“退意”,他不是想退出交谊舞生活,而是想甩掉这如膏药一般粘人的“舞伴”了。
他和我说过这些烦恼,但是苦于无“张良计”,因为如果惹着常芳,那女子闹将起来打将过来,自己被停职检查都是轻省的,闹不好,声名涂地,可是如果不掰,又只能“可着一个媳妇看”,白白为了一棵树浪费了整片森林,何况他对这棵树已经丧失了欲望,他每天都在冥思苦想,抓耳挠腮。
偶有一日,他兴高采烈如顽童,拉我到无人处说“我解决了麻烦了,哈哈哈,我都佩服我自己了,哈哈哈!”
我也很好奇,问他是怎么解决的呢?
苏维保傲娇的说“嘿嘿,我说说,你听听?哈哈,是这样的,我提前先冷落了她一个礼拜,然后前几天就约她,但是每次我都忍着不去,故意放她鸽子,昨晚我又约她,定好的19点半在‘小天鹅’舞厅见面,而我早有舞友跟我说了,其实那几天我放她鸽子的时候,她从开始的拒绝他人邀请,到后来,慢慢和其他男人跳舞了,我故意关了BP机,就是故意冷却这件事,然后,昨晚,我故意迟到,她以为我又像前几次一样的不来了,于是接受了另外男人的邀舞,我就突然出现在她和那个男子眼前,并且以受伤害者受欺骗的姿态,愤怒的把汉显BP机和爱华收音机都扔给了她,头也不回的走掉,我甚至当时眼里还有点眼泪呐,怎么样?哈哈哈,佩服我吧?从此,你苏大哥——我自由了,哈哈哈!”
我不禁为他竖起了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呀,兄台果真老辣!”
苏维保也傲娇的说“兄弟,你学着点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