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诗的时光》第6章 意外和注定
孙蛋子的原名孙文革,他有着黑人一般的体格,坑坑洼洼的一张马脸,性格里有着“坐地户”原住民固有的蛮横,公鸭嗓,说话高声大气,大声喧哗随地吐痰的习惯,生性好赌,让他用极短时间就融入到了工厂的氛围中了,他可以像其他工友一般,蹲坐在塑钢“安全帽”上和同事们玩“跑得快”“八一”等牌局,从一毛钱打到几元钱一把。这个嗜好,让他在工友里混得风生水起。也有对他的行为看不惯的工友同事们,也对他秉性里的蛮横不讲理颇有微词,他素来不管对错,挺着脖楞梗子,顽固偏执的吵个不休,说急了眼就动手,看不惯他的老师傅们对其的评价是“咬着骨头硬犟的货!”渐渐的,他的原名已经被忽略了,人们习惯叫他“孙蛋子”。
孙蛋子喜欢开车,无论是班组自备的电瓶叉车还是车间汽车班的130货车,甚至连20吨位的汽车吊车,他也想动动,对于工作中发现的大型金属件,他都会伙同其他人员,瞒天过海“搞”出去卖给废品收购者,换取赌资。此人除了嗜赌之外就是嗜酒如命,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也帮助他快速融入了工人群体,每天吃吃喝喝,他可以说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
孙蛋子一直没有追上他相中的“伊莉傻”,我们虽然一同进厂,也在同一个车间,但是“伊莉傻”的所在的配电班岗位在几里地之外的烧成车间附近,加之又是三班倒,能见上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俗话说“亲戚朋友,不走不亲”,同理,因为失去了共同工作的环境,孙蛋子也就慢慢消失在搓板妹“伊莉傻”的视线之内了,后来有人给“伊丽傻”介绍了新招来的大学生技术员孙鹏,来自农村的孙鹏,最大的特点是比我们脸上的青春痘泛滥地更加严重,更加彻底。孙鹏长着一张窝瓜脸,鲁西南口音,说话瓮声瓮气,用现在话说就是“凤凰男”,他凭着学习成绩,考入了锂城,被分配到锂城建材厂烧成车间当技术员,他的办公室离着“伊莉傻”所在的配电班很近,经由中间人撮合,他们俩一拍即合,各取所需,搓板妹“伊莉傻”也是满脸的志得圆满。
在工厂里是有这样的一个不成文的价值观的:长白班的男青工应该娶倒三班的女工,而科室的长白班文员男子,应该娶的是长白班的女子,如果打破了这个规矩,倒三班的男子娶了科室文员长白班女子,那就是一种“违规”,因为这在工厂人们眼中,实在是不和“三观”。所以,三班倒的女子能嫁给科室长白班,不啻中了大奖。况且“伊莉傻”作为本厂子弟,能嫁给一个有可能提干的大学生出身的技术员,这可是买到了绩优股。于是“二货”孙蛋子也算是甘心情愿的死了心,毕竟从外部条件来说,除了体格,他没有任何优势。不接受现实,又待如何?
在锂城建材厂的驻地外边是绵延几公里的灰泥山,夕阳夕照,灰泥山层层叠叠的暗灰色,如同喀斯特地貌,让人恍如穿越了戈壁,然而,这灰泥实则是工业废料,锂城1958年建厂,几十年产生的灰泥,无处消化,只能堆积于此了。赶上风季,灰泥细沙会盘旋在这个厂区的上空,久久不散,伴着烧成车间大烟囱释放出来的灰黄色窑灰,让周边的村落居民,苦不堪言。每年,锂城都会赔给相邻村庄大量的污染费。同样,每年都会有附近乡村的婆姨大妈们聚集在锂城化工建材厂办公大楼门前静坐,要求增加补偿。
在锂城建材厂北大门的西南侧的村子里,有一“村花”,这姑娘姓王,鹅蛋脸,长腿细腰,爱穿紧身的红色衣服,她的出现,每每总会让我们青工们看得心旌摇动,恨不能能带回家“金屋储之”,她的爸爸是锂城职工,所以她后来也进了锂城这个国有特大型企业,她在五公里之外的锂城化工基建公司上班,在这群为她发情的青工里就包括孙蛋子,他借由工友的关系,接近了这个村的村领导,通过数次的小恩小惠,他请来了老师傅和村领导,带着他去上门提亲,然后,这位被大家质疑道德有瑕疵的孙蛋子,真的如愿以偿,得到了应许,独占了花魁,抱得美人归了。
人们总是想获得却又想高贵的获得,由于读了圣贤书,懂了礼义廉耻,人们太知道被拒绝被嫌弃的含义了,怕丢面子,所以人们总会不自觉的囿于这样的思维定势,而裹足不前,这其实也错过了很多机会。事实上呢,在很多事情上,人只要有勇气,敢于放低身段,放下面子,不要脸,不怕疼,不怕伤,甚至不怕死,本着人至贱则无敌的观念,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获得的。简而言之一句话:遇事要胆大 心细 不要脸。
那个时期,家家安装土暖气,就是每户安装水暖暖气片,通过烧煤取暖,锂城这么大的企业,各种管件,管子,铁板,应有尽有,机修车间的剪板机,卷板机,电焊机,车床,台钳,各种工具和各个工种的专业人士一应俱全,所以,经常的会有人花钱请托机修工人上门帮忙制作安装家用水暖,机修车间领导眼看着堵不如疏,与其让工人们偷着干,不如建立收费机制,把私活开放,当成一个车间层面的创收项目,需要安装的用户,只要往车间交钱就行了,车间给组织各工种上门安装铺设暖气,孙蛋子尤爱参与此事,原因就是去到住家,既赚取了人情,又不用像个地老鼠一般的灰头土脸满身臭汗钻进钻出在设备检修现场,关键是素常安装暖气完毕,主人家会宴请来帮忙的师傅们,好酒好菜,高接远送。这是孙蛋子最看重的事情了。
这日,孙蛋子主动参与到了一户田姓人家安装水暖的工作中,一到田家,孙蛋子扯开钢卷尺就量,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他们一行六个人,经过分工合作,大约在黄昏时分,他们顺利完成了暖气安装工作,田家邀请了建材厂机修车间的主要领导,当然还有包括孙蛋子在内的安装工人们,在厂区最好的“白云饭店”开了两桌宴席以示酬谢,孙蛋子由于需要赶着回家接孩子,他吃得快,不多时他已经酒足饭饱了,他起身离席回家,本来事已至此,也就皆大欢喜,算是圆满结局了,可惜的是,有很多时候,人就像赶上了“鬼扯衣”,躲都躲不开。孙蛋子安顿好孩子,又再次骑摩托车返回了饭店,重返酒桌,同桌的人当然是不能拒绝的,当他喝得摇摇晃晃,离开酒席,重新骑上“金城125”的时候,此时的他已经可以说已经酩酊大醉了,没出一公里,他就迎面撞上了一辆红色的“面的”(面包车),地点就在“稷下邮电局”前面的公路上,现场十分惨烈,孙蛋子的“金城125”摩托车直接成了扭曲的后现代蒸汽朋克金属雕塑,而孙蛋子自己被撞飞出去十几米落地后,人事不省,脑干受创。当晚,我们接到消息赶到职工医院外科病房,看到的是孙蛋子那颗肿胀如冬瓜模样的头颅,上面遍布着细小如渔网般的小创口,渗着血,包着纱布,乌青黑紫的双眼紧闭着,手脚打着石膏绷带,身上接着导尿管。
检修车间特别抽出了六个人倒班护理他,第一天是我和单跃进一起值夜班,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护理的,别看“单蛋子”单跃进的性格混不吝,但是在照顾人方面,他却细心周到,他定时给“孙蛋子”清理尿袋,掖被角,并且低声示意我“你去找个地方躺躺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我说“好,那我下半夜来替你”,于是我找到一个相邻病区的病房的空床躺了下去,枕头非常的低,听着其他三张床病人均匀的呼吸,不用多时,我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多久,“哐啷”一声巨响,把我惊醒了,我睡眼惺忪,试图在黑暗里找寻那声巨响的源头,黑暗中遍寻无果后,最终我放弃了寻找,一看夜光电子表,已经凌晨三点,也是该替换单跃进的时候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的门,当我反身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病房里都在窃窃私语。我来到孙蛋子的病房门口,过于疲劳的单跃进已经在一个推病人的白色铁架子推车上睡着了,我摇醒他,问他身上的血迹哪儿来的?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终我们揭开他睡觉的手推车的褥子,一大片还未干透的石油般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单跃进嘟囔了一句“这搞得哪一出呀?!”我催他去我刚才去过的病房空床休息,算是交接了班。
一夜无话,天亮时分,单跃进捂着嘴笑着找到我,
“你猜怎么着??”
熬了半宿,我一脸困倦,敷衍着说:“别闹了,能怎么着,你泡上夜班护士姐姐了?怎么?想给我介绍一个?”
单跃进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靠,你就光想好事吧,昨晚你睡觉的那个病房的人都在骂你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愠怒的说:“胡说八道吧你?我又没惹他们,干嘛骂我呢?”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昨晚莫名其妙的那声巨响,我赶紧催促他说出缘由:“你傻了?笑什么笑,赶紧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单跃进强忍着笑说:“你昨晚上半夜在人家病房里睡觉打呼噜了,太响了,把那个病房里的其他三个病人吵得睡不着了,他们仨一合计,半夜扔了一个脸盆!哈哈哈”
“我说三点多一声巨响把我吵醒了呢!”我做恍然大悟状。
“哈哈哈,你猜后来又怎么了?”
“滚你的蛋,猜什么猜?!”
单跃进不以为忤,依旧笑着说“靠,又不是我骂的你,你着什么急呀,哈哈哈,其实呀,是我的呼噜声比你的更响!!他们彻底崩溃了,扔了两次脸盆,搪瓷盆都摔花了,我都没醒!哈哈哈。一大早,他们哭丧着脸求我以后不要到他们这病房来睡觉了,说自己都是病人,不容易,让我体谅体谅,都他么快哭了,哈哈哈……”
我也给逗乐了,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们俩,早上来慰问孙蛋子的厂领导皱着眉头说“你们这样护理病人的?
孙蛋子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从深度昏迷,愣是硬挺了过来,对此,医生们都赞叹不已,但是孙蛋子毕竟是脑干受伤,他意识模糊,行动滞缓,尤其是说话,几乎一分钟说不了几个字,这也算是大福分了,没有“挂掉”或者成为无意识的“植物人”,他的老婆没有乘人之危离开他,而是坚守在他身边。肇事车主是附近的村民,买了这个“面的”跑出租,没有相关手续,就是常说的那种“黑车”,这次车祸事故里,孙蛋子酒后驶入了对向车道逆行,负全责,但是因为“面的”是无手续的黑车,交警部门就把事故大部分责任落到了这违章在先的黑车车主身上,而那辆“面的”也被交警扣留了,作为受害者的孙蛋子一方找车主索赔时,被逼无奈的车主,直接从三层楼上一跃而下,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重重摔在地上,但是没死成,摔断了手臂和小腿,从此他却一穷二白越发横了,“就这么样了!要钱没有,你看着办!”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具体处理此事的有关部门也没辙,只好协调锂城建材厂来自己消化这件事,工作期间外出安装水暖,本身就不合规,认定工伤更是说不过去,于是,锂城建材厂工会连同各车间,开展了募捐,不明缘由的职工,响应号召,积极捐款,并到处宣扬自己的善行善举,另一部分知道事情原委的人,觉得这事儿是在给当事双方擦屁股,感觉自己被绑架了,一脸的不情不愿,愤愤然。
孙蛋子在长时间物理治疗恢复后,终于一年后重回检修车间,鉴于他的身体状况,他被车间安排负责管理养鱼池,此时的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语速慢如蜗牛,反应也是慢半拍,经常答非所问,不久后他就渐渐的故态萌生,又重回了牌桌,慢慢的他也由喝一点啤酒开始,重新拾了喝酒的嗜好,只是他的状态永远回不到那个张嘴骂人,挥拳逞英雄的时光了,在一定程度上,以前的那个“孙蛋子”已经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