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不如诗的时光》第4章 人们的喜乐
在工厂的大墙里，每天遇到的都是同样的人，大同小异的场景，时间仿佛是泥足深陷般，缓慢而困难的跋涉着。
起重工也是需要岗位基本技术的，我们从开始的苦练编结钢丝绳套和十八种麻绳扣系法，到学习掌握物理力学在实践中的经验，慢慢的我们终于开始由师傅带领着“出现场”了，我们素常的工作方式是这样的，每天早晨换好工作服之后，大家泡上茶水听班长安排具体工作，这样的班前会一般是在安全员卞道兵雷打不动的一句“干活都注意着些，别的没事儿”之中结束，我们开始请示师傅准备好工具，等着师傅喝饱了“高沫”（花茶的一种，就是炒制茶叶产生的茶叶沫子，因为价廉，深受工人阶层欢迎），电话联系一下将要合作的其他工种，然后到仓库工具保管员老崔那里填写所需要的工具，备上工具出现场。起重的工作性质是无论哪个工种都要配合，不只是常规的钳工，电工和铆工，有时候甚至是木工，泥瓦工。
工厂里流行着一句顺口溜“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这说的也就是在维修工的范围内的三六九等，车工不出现场，可以相对的干净一些，但是活路太赶，必须不停的干，所以称为“紧车工”，而维修工的主力军——钳工，就相对的自由了很多，他们甚至可以“恃才傲物”，有技术所以经常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接受上级的管理，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加班就加班，因为他们干活不着急，自主决定，所以他们的称号是“慢钳工”，而维修工的VIP贵族是电工，他们的工作更是比钳工有过之无不及，每天都是穿着那个年头流行的西装萝卜裤，歪戴着安全帽，背着工具包，吊儿郎当的穿行在科室或者生产一线，他们的从业者们也是一副漫不经心混不吝的状态，最主要的是他们这几个工种都配备女工，所以他们的休息室是干净的，绝不会雷同于起重工休息室的脏乱差，钳工和电工一度风行起了“围棋热”“桥牌热”“种花养鸟热”等等，反正各种的生活爱好纷纷在他们的休息室里开花结果，不一而足。
起重班没有其他工种的所特有的闲暇，一来活就是急的，因为厂里调度，车间调度，各个配合工种都在紧催起重工，只有起重工吊开设备，挪移了外壳，他们才能进行检修，所以，起重工时没有多少闲暇时间的，休息室也是各种脏乱差，大家的娱乐方式就是——玩“扑克”，其中以六个人玩的“钩级”和四个人玩的“百分”为主，也有人玩象棋，所以一般中午休息时间，休息室就成了棋牌室。有时候玩牌押注，一旦双方因为玩牌产生龃龉，还会大打出手。起重班的同事们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在自制的铁质盥洗水池里撒尿，用老工人话就是，这水池子高度正好，不割“小鸡”，不用白不用。这个自制水槽，位于休息室门外的工具棚下，四面有围挡，于是这水槽子里总是充满着动物园狮虎山的生猛气味，待至夏天，那骚气味可以冲人一溜小跟头，关键是这里是机修车间东区唯一的一整排自来水管，女工们从更衣室取了带来的午饭餐具饭盒等，总是得在此洗涮，所以每每撞见必掩面狂叫“哎呀！谁这么不要脸呀……”，而同事们此刻就猥琐得笑个不停，也算是无聊的工作生活里的一种互动型的娱乐方式吧，过了很久我才晓得，其实女工们也并不是真的因此愤怒，起码在那个年代的工厂里，这只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戏而已了。当然这是对于已婚的女工们而言的，那些未嫁的女工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总还是得表现出一种被侵犯的状态的：纷纷疾言厉色，正义凌然，铁骨铮铮。
现在想来，起重工的工作性质就是一个词“服务”，各个工种一个电话邀约，起重工就得上门配合服务，并且还得伺候好。起重工作为特殊工种，在现实里，确实是技术工种里的低等工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素常里，钳工电工们都笑称起重工是“葫芦娃”，这是因为起重工的主要工具是一种带链条的工具——起重手拉葫芦。称呼起重工为“葫芦娃”的这些人们，这里面也充满他们自身的工种优越感和对其他低技术工种的歧视，歧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存在着，我们这些子弟，也在用自身的优越感歧视着接父亲班的农村子弟们为“老杆子”，而我们又被同为维修工的其他工种歧视为只会出力的傻把式“葫芦娃”，这就是现实，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存在，即合理的。这道理我用了几十年才搞明白。
起重工到了检修设备现场，素常会因为其他工种在拆卸设备而有时间休息，一般都会在操作工的操作室或休息室里席地而坐，在“三班倒”的操作工面前饱吹饿唱一把，尽情的挥洒一下我们作为二等工人的优越感，然后把拆卸好的物件吊起来，挪出检修施工的必要空间，再回到操作工的休息室，熬时间，眼看着要下班了，才往回走，其实就是“磨洋工”，因为早回车间的话，备不住还有其他的抢修工作要干，所以我们干脆在现场席地而睡，一不做二不休，混时间。即使现场设备轰鸣，尘土飞扬，也是不改初衷。
“来，我带你出现场，去不去？！”
说这话的是人称“单（shan读“善”）蛋子”的单跃进，就如同每个有关于过往的经历里，都有一个古灵精怪总是闯祸的哥们，这单跃进就是这么一个人设，他爷爷是解放前老革命，手里有一把缴获自战场的“三八大盖”，当年上级为了表彰他，当做战利品奖励给了他，这是他的荣耀，据说，有一次，单老爷子因为领导安排不合理的事，扛着这杆“三八大盖”长枪去了领导办公室，以说明自己的资历，领导们毕恭毕敬接纳了他的要求，从此他成了当地有名的倔脾气老头，人人让他三分，单跃进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成长的，所以他的个性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凡事敢冲，一言不合就动手，可往往就是这股子冲劲，让好事儿也会成坏事，吃的亏不少，同时他嗜酒如命，工具箱里总有几瓶白酒和花生米。
“去不去？”单跃进还在问询着我。
“走，去！”我扔下手里的事，赶紧跟上。
他开着被机修车间人们称为“劳斯莱斯”的黄颜色电动平板车，载着我一路狂奔，去了几公里外的多品种车间收取工具，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感觉到一种新鲜，闻着迎面吹来的风，看着两旁电线杆，树木，工人，甭提多拉风了，“单蛋子”单跃进也是嗨翻了天的感觉，他不停的大喊：“卧靠，换了新电瓶了，真的快呀！！！刺激呀！啊，啊啊，啊！！”，有道是“人欢无好事”，就在他不断地叫喊声中，电瓶车“咔嚓”一声撞在了一根电线杆上，电瓶运输车的前脸子顿时内陷了一块，被撞的七荤八素的我俩，惊魂未定，单跃进赶紧嘱咐我“回去千万别说呀，说出去弄不好得扣奖金，是兄弟你就别说，知道没？”我天降大任般的庄严点头应诺！为了够哥们，够义气，我当然不能出卖自己人！我们跑到其他岗位的保管室，找朋友借来了黄油漆和一些水泥，勉勉强强把那块凹陷补了起来，刷上黄漆，一路臊眉耷眼的回到了检修车间，好歹算是顺利还上了车，蒙混过了关，所幸并未被管理员察觉。
经由此事，在日常工作里，单跃进对我总是特别照顾一些的，可能就是守住了这个共同的秘密的缘故吧，因为我够义气，对谁都没讲电瓶车被撞的事，即使负责管理电瓶车的人就是我的师傅王成山，我也是对他也只字未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