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长生》第9章 取血癸嬉
癸嬉肩头的伤口不算浅,缠裹的布子都被浸透。癸嬉失了血,又拉了肚子,加上夜里惊风,虚弱得很,勉勉强强爬回屋子晕睡过去。也不知睡了几天,醒来的时候口燥唇干,嘴里龟裂一般地疼。
“白从——”癸嬉有气无力。
白从翻个身,不耐烦地说:“天还没亮,睡吧。”
“我想喝水——”癸嬉微弱地求助。
白从摸过外衫蒙在头上,继续睡去。
癸嬉等不来水,迷迷糊糊地又晕睡过去。
天光放亮,白从睁眼悄无声息地观察癸嬉——还在熟睡。一丝欢笑跳上白从的脸颊,想:“趁着癸嬉没醒,我悄悄出去,今日便可以轻松轻松,一整日都不必理会她了。”白从蹑手蹑脚地穿衣服,心里默默念着,“癸嬉啊,你多病几日,让我也自由自由。”
癸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嘴唇干燥得几乎碎裂。
“白从——”
“白从——”
癸嬉叫了几声“白从”也听不到应答,只好自己勉强撑着起了身,迷迷瞪瞪地摸到院子里,平日盛水的陶盆里不见一滴水。癸嬉舔舔嘴唇,翻起的嘴皮干硬干硬的,划得舌尖疼。正午的阳光扎进癸嬉的眼睛,癸嬉眩晕着晃了晃,扶着陶盆才没有摔倒。
癸嬉想起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巫女,她那里也许能讨到水喝,便跌跌撞撞地到了通天宫。
通天宫的一个小巫女正在院子里翻动晾晒的花草,看见癸嬉摇摇晃晃地走来,便迎上去。
癸嬉隐隐觉得有人靠近,便“水——水——”地求助。
那小巫女见癸嬉眼神模糊,便抱着癸嬉进了通天宫,又舀了水给癸嬉。
癸嬉喝了水,又恹恹地睡过去。
小巫女赶忙去呈报祈姃,祈姃便让小巫女把癸嬉送到自己的屋子。
小巫女把熟睡的癸嬉送过去,祈姃看一眼癸嬉,伤口上的布子还是自己包扎的那一块,血迹渗出来,已经陈九成黑红的颜色。可见这几天白从都没有理会过癸嬉的伤势。祈姃解开布子,伤口的血和布子结痂在一起,祈姃润着水往下撕,才长成的痂被撕开,鲜血又渗出来。
癸嬉痛醒,半睁开眼看见祈姃在整理自己的伤口,便龇牙咧嘴地忍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却不做声。
祈姃换一块新布子,才要包扎,却想到:“再这样包扎,还是没人为癸嬉换药,这伤口怕是永远也好不了。纵然是个被厌弃的孩子,我却总觉得她此时还命不该绝,我还是应该救治一下的。既然颛顼帝说癸嬉是邪祟,不如就按邪祟的方法试试。”祈姃拉着癸嬉到河边,捉了一只青蛙,抽出腰间的小刀,娴熟地划破青蛙肚子,手上一挤便把青蛙的血滴进癸嬉的伤口。
癸嬉的伤口瞬间愈合,只是皮肉上留下一道疤痕。
祈姃惊愕:“癸嬉的伤口果然遇到其他族类的血即刻愈合!癸嬉真的是邪祟吗?可是她与卓姬明明是双生,为什么她会流着邪祟的血呢?难道卓姬也是如此?”转念一想,又忽然担心起来,“颛顼帝若是知道我实验了癸嬉的血,还推测卓姬,我怕是就活不成了。”于是对癸嬉说:“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记住吗?”
癸嬉点点头,祈姃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了,祈姃的话自己一定听。
祈姃带着癸嬉回到通天宫,找了块布子把疤痕重新包扎好,对癸嬉说:“不要让任何人拆掉这块布子,只说我给你换的药。记住了吗?”
“嗯。”癸嬉点头。
祈姃派人把癸嬉送回云奚宫,自己回身收拾从癸嬉伤口拆下的血布子,却找不到了。祈姃急忙询问,一个小巫女说:“刚刚你带着癸嬉出去的时候,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智者来过,说颛顼帝要用那块布子,已经拿走了。”
“拿走多久了?”祈姃问。
“你和癸嬉进门时候,他才刚刚离开。”
祈姃急忙去追,才出通天宫就看到了一个智者的背影,白发黑衣,正是那三眼的智者刨晚。祈姃忽然放慢了脚步,想:“既然是颛顼帝要的,我就不该拦下。我有什么理由追出来呢?”祈姃回答不了,便远远地跟着。
刨晚走了不远,便有一个士兵来接应。士兵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有盖子的陶罐。智者说:“可捉到了?”
“捉到了,好多白蚁呢!”士兵一边说,一边掀开陶罐的盖子给刨晚看。
刨晚向罐子里面看一眼,连连点头,说:“好,很好。你在这里等我,稍后咱们去下一个堤坝。”说完,便独自走开了。
听到“堤坝”,祈姃忽然想起,卓姬受伤的那天,颛顼帝在玄宫大殿和智者们商议讨伐共工的事,当时这个白发黑衣的三眼智者也在。
“邪祟的血,白蚁,能做什么呢?是了。白蚁借着邪祟的血,能把堤坝毁于一旦。”祈姃心下吃惊,掉头回通天宫,心里碎碎地念叨:“癸嬉不该我看护,共工的事也不在我的管辖范围,我还是不知比较好。”一边念叨一边决定放下这件事。
“祈姃巫女,”是玄宫大殿的侍从,“颛顼帝召见。请跟我来。”
“好。”祈姃只好再次掉头,跟着侍从到玄宫大殿。
几位智者正在这里,白从带着癸嬉也在这里。
长电喜滋滋地说:“共工触怒神鬼的恶行这些日子已经在黎民中传播开了,一些部落的黎民如今已经开始反对筑堤储水和移山动土的做法,有些甚至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对共工更是痛恨入骨;叔达的部落民把正在建筑的堤坝推倒废弃了;涂山部落为了平息神鬼之怒,还增加了祭祀的牲礼,并且怨恨共工增加了他们祭祀的负担。如今,我们只需一个征讨的契机,就可以带领华夏大地上所有的颛顼民攻打共工了!”长电一只手捋着胸前的白胡子,防止它们因为太过得意而颤颤的抖。
颛顼帝微笑着点点头。
建廖匆忙点着满头黄发的脑袋,笑笑地说:“不仅是黎民的心愿所向,我们在军事方面也远远超越了共工!这些日子我们的士兵训练刻苦,战斗力不断提升,;共工氏却依旧忙着筑堤移山,士兵疏于操练,必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的武器和粮草也都已经准备充足。浩大的军队只等着讨伐共工的命令了!”
“好——!”颛顼帝的笑容中有几分得意,把目光转向三只眼的刨晚。
刨晚眨眨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反应有些迟缓。
但这也责怪不到刨晚。
娲皇创世的时候,打定了主意让人族在她所创造的世间绵延不绝,却又不清楚什么样式的人族才能刚好适应自己所创的世间,便造了许多样式的人族,又给不同种类的人族赋予不同的特长,让他们相扶相携地生存。唯恐人族受到侵害,夭折灭绝,枉费一片心思。娲皇把智慧给了两眼两手两脚的人族,把“天眼”给了三眼人,把随时进食的能力给了英人……还有蛾人、蚯人、霭人、鲛人……等等,又把这些人族散落在世间各处:空中的、山巅的、地面的、地下的、水里的……不知道世间哪一处才是人族长存的宝地。娲皇静静地观察他们各自的生存发展情况。
这些人族也真是不争气,活着活着就灭绝了。
就说那蛾人吧。娲皇给了他们硕大的翅膀,为了方便他们起飞,便把蛾人放在了山巅。久住山巅的山魈见蛾人的食性和自己没什么差别,吃了许多自己的东西去,让自己的捕食变得辛苦起来。那山魈便集在一处商议对策。
随后,便有山魈连哄带骗地把蛾人引到枝叶繁茂的树下,随后一群山魈一哄而上撕扯蛾人。那蛾人倚仗着翅膀巨大奋力飞起,却卡在茂密的枝叶中间,被胡乱地包围了,飞不上去。山魈们便纷纷跃树而上,再次把蛾人打落到地上。
蛾人就这样尚且来不及繁衍,便被山魈一个一个地撕扯碎吃了。山魈们尤其喜欢蛾人的翅膀,亦骨亦肉的口感回味无穷。但凡捕捉到蛾人,便有一群山魈抢翅膀吃。一来二去的,蛾人就算灭绝了,饶是剩下那么零散的几只,也不再能影响山魈捕食,也构不成繁衍的能力,不过在这世间边边缘缘地活着。
娲皇看着,很是心痛。但是也清楚,蛾人不能适应自己所创造的世间,不是能够传继人族、丰满世间的种类,便不再捏造蛾人。而且山魈也是娲皇所造,娲皇自然要对山魈和蛾人持公平之心,不能随意惩罚。何况,娲皇希望的是,所造之物,都能在世间共存,自己便不插手生灵之间的争端,任由他们自己去寻找共存的平衡区间。
再说那蚯人。圆滚滚、光溜溜、肉墩墩的身子在土地里钻来钻去,眼神却是不好,经常被土下的石头磕碰得鼻青脸肿,流鼻血、肿眼泡更是常态。但那蚯人却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有时被地面上的大型动物,一脚踩成肉泥,只剩了人脸和圆滚滚的一截尾巴,也能重新长成两个蚯人,各自活着。
按说,蚯人拥有这么强大的生存能力,占领华夏大地指日可待吧?可偏偏土灵爱极了蚯人的那一层皮。剥下来一片揪着边缘,从高高的树上往下跳,那蚯人皮便兜住鼓鼓的一包风,忽忽悠悠地飘在空中,好久不落——土灵第一次知道了飞翔的乐趣。只可惜,飘不上几次,那块蚯人皮就变得干燥易碎,用不得了。
入水也是可以的。放一小块蚯人皮到嘴里,嚼一嚼就吹出个泡泡,把气吸回来,那蚯人皮的气囊就瘪下去,再吹气,又鼓起来。凭着这一口气,土灵钻进水里追鱼虾追得不亦乐乎。
土灵上天入地玩得上瘾,趁着蚯人睡觉的时候,悄悄扯净了蚯人的鼻毛,把土壤灌进鼻孔,等蚯人憋死就火急火燎地取皮。
一时间蚯人渐渐消失。
土灵也叹息蚯人皮越来越难得了。
可是一旦发现了蚯人还是要及时行乐的,谁知道哪天就天干物燥,灵气散淡,自己也就一命呜呼了呢?自己尚且随时处在生死难料之间,不趁活着的时候玩个够,死了把蚯人留给谁玩呢?
那英人更是奇葩。每时每刻都在进食,也许吃了什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经常睡着睡着,就把枕边人吃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成了孤身一人。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天亮的时候,只剩下两具半个人。
那英人们便都独自睡觉,却又便宜了夜间捕食的野兽。如今,英人也所剩不多了。
偏偏是娲皇最没寄予希望的两眼两手两脚的人族,生活在地面上的那支,越活越壮大,热热闹闹地繁衍下来,还在灵气的滋养下,千岁百岁地长生起来。
他们竟然制造出衣服,弥补无毛御寒的缺陷;竟然建造房子,躲避风雨的侵袭,比那山洞不知舒适多少倍;甚至,竟然建立了复杂的人际分工,抱团在一处。对其他生灵也是随用随取,并不赶尽杀绝,真的实现了娲皇所希望的“共存”。
娲皇欣慰,总算创造出一类适合世间的人族。
这两手两脚的人族虽然只是智慧多些,相比其他类别人族,便没有其他特长;然而,就是多出的这一点智慧,让两手两脚的人族不断尝试开发自己的潜能,也顺便极尽所能地“分享”其他人族的能力。
比如说吧,三眼人族天生能够看到过去未来,本该可以躲避一切灾祸。却偏偏被两只眼的人族哄着玩蒙眼捉人的游戏,三只眼睛全都遮住。一撮曼陀罗花的细粉吹到鼻孔中,三眼人就昏睡过去。
又接着灌了一碗巫药,便被两眼人族取走了预知的能力。
然而,这预知的能力与两眼的人族并不匹配,两眼人族的身体不能完全承接,取出的能力又塞不回去。那两眼的人族便把这能力散落在两眼人族之间,能够承接些许的,便借着灵气的助力成为巫人。
而三眼人族的天眼失去原生作用后,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便成了摆设,经常不受控制地乱眨,露出傻呆呆的眼神。三眼人之间见了,也觉得傻里傻气的,便有一些三眼人找了黏黏的树脂把第三只眼粘上,不许它睁开流露傻气。时日久了,第三只眼渐渐融进额头,不见了踪影。
抢夺预知能力的事不是颛顼帝做的,但颛顼帝总为前人深感后悔。他总盼着还有三眼人的天眼里能够残存一些预知能力,便把刨晚留在身边,希望有一天他能发挥作用,为自己预知未来,以便从容应对不测。
可刨晚毕竟是三眼人,比两眼人的天生智慧少那么一点,反应便总是比其他智者慢一些。不过经年累月地与两眼智者们混迹,刨晚如今也比许多两眼的普通人智慧许多。
此时面对颛顼帝期许的眼神,刨晚眨眨额头上的第三只眼说:“燕习部落修建了一年之久的堤坝,三天前忽然倒塌,倒塌处有一窝白蚁,我已亲自去看了,告诉他们这窝白蚁是神鬼的愤怒。眼下,燕习民已经人心惶惶。咸牛部落前些天在堤坝下挖出了一块异形的石头,我派人去查看,告诉他们,那异形石非常像神鬼发怒的面容;咸牛部落的巫女看过异形石,也同意我的判断。至于其他部落,这些天也会相继收到神鬼的示意。我还告诉他们,”刨晚指着流露愚光的第三只眼说,“我看到跟着共工的黎民不久后都被神鬼惩罚了,样貌惨烈。”
虽然两眼人族知道三眼人的预知能力已经被盗走,却还是对这只摆设一样的眼睛心有敬畏,自然对刨晚的话信任许多。
颛顼帝满意地点头:“很好,时机快到了。”
“只是……”刨晚又说,“越靠近共工部落的黎民,越是相信农耕;还请大帝为我巫祝,尽快让那些顽固的黎民相信我们。”
“这个情况在我预料之中,我已经有了解决的良策。癸嬉——”颛顼帝向癸嬉招手。
白从推着病恹恹的癸嬉到大殿中央,“在——”白从替癸嬉应答。
“祈姃——”颛顼帝叫祈姃,“取一些癸嬉的血。”
“——是”祈姃愣了一下,回答道。不敢有丝毫犹豫,从腰间拿出小刀,在癸嬉的手臂上割了一刀,鲜血流出。
刨晚递给祈姃一个小小的带盖的陶罐。
祈姃心里一抖,打开陶罐偷偷向里面看了一眼,空的。“不知道他身上还带着几个这样的小陶罐。”祈姃脸上不动声色。
“痛!痛!”癸嬉使劲把手臂往回抽,却被祈姃死死捉住。
癸嬉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手拍打祈姃,肩头上刚才包扎好的布子跟着手臂一起挥动,像招摇的旗子般耀眼。祈姃不理会癸嬉,也不理会旗子,似乎并没有听见癸嬉哭闹,神色平静地继续接血。
白从按住癸嬉胡乱拍打的手臂,癸嬉挣扎不过,“哇——”的一声哭出来。
颛顼帝讨厌癸嬉的哭声,厌烦地低吼:“不许哭!”
癸嬉张着嘴看一眼颛顼帝,又转过眼睛看看祈姃,他们都仿佛神像一般冷漠。癸嬉终于明白,没有人会为自己终止这场伤害,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参与者。癸嬉满眼惊恐渐渐凝固,不敢出声,抽抽搭搭地流眼泪。
祈姃待血铺满了小陶罐的底部便把小陶罐交还给刨晚。
颛顼帝说:“这几滴血的用法,和那块包扎的布子一样。”
“是!”刨晚点头应声。
“好了,你们退下吧。继续推进讨伐共工的事。祈姃留下。”
“是!”智者们和癸嬉都退下了。
颛顼帝对祈姃说:“过些日子我就要上天召开三界会议了,你去准备一下。”
“是!”祈姃领命,回通天宫布置三界会议的事宜。
才进通天宫,就见一个小巫女正在给癸嬉包扎伤口,祈姃对小巫女说:“包好一点。”
“是。”
包扎好了伤口,癸嬉跑到祈姃面前问:“祈姃,你不用青蛙血给我治伤了吗?”
祈姃看着癸嬉眼中的惊恐和哀求,说:“不了。”
“可是,我很疼。”癸嬉的语气中有些哀求。
祈姃冷漠地看一眼癸嬉,心中暗想:“颛顼帝能今日取你的血,便能明日也取。若是明日他看见你的两道伤口一日之间就成了疤,必然知道是我擅自给你治疗。他对你如此厌恶,我怎么敢保护你呢?只不过颛顼帝没有下令取你性命,我只看着你不要提前死掉就好了。你有你的命运,我不能干涉。”于是祈姃换了冷冷的声音对癸嬉说:“这是你的宿命,你会习惯的。”
癸嬉脸色惨白,浑身瘫软无力,眼神幽怨地看着祈姃,不再说话,心里对祈姃刚刚建立起来的依赖和信任开始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