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长生》第5章 女娇之魄
卓姬降生时,一声啼哭一幕雨;癸嬉降生时,一声啼哭赶走雷神。颛顼帝认为两个孩子要分开成长,不能让癸嬉的否极气息玷污了卓姬的祥瑞,便分派了一个叫做包索的侍女照料卓姬,住在嘉若宫;一个叫白从的侍女照料癸嬉,住在云奚宫。
玄宫之内的人都知道,癸嬉不得颛顼帝喜爱,白从也知道,所以即便白从对癸嬉的照顾向来应付了事,也没有人去指责她。癸嬉从能走路开始,就常常被白从甩开,独自乱走。
这天,白从去河边洗衣服,带着癸嬉觉得诸多麻烦,便用一条绳子把癸嬉系在云奚宫门口的矮树墩上,独自出门去了。
癸嬉蹲在地上玩泥巴,玩得厌烦了就爬上树墩去掏绳子玩,绳子顺着树墩上下滑动,癸嬉觉得那是绳子在树皮上爬行,便用手去搓绳子,让它爬得更远些更快些。绳子沿着癸嬉搓的方向移动,一下一下地竟滑脱了树墩。
癸嬉见绳子脱离了树墩,一时间树墩上没了玩物,只好从树墩上下来,到处乱走。走着走着就进了通天宫。通天宫的巫人们正在日常祈福,满院子的人跪在地上拜神。癸嬉学着样子一起跪拜。
祈福完毕,巫女们各自散去,祈姃站着没动,心里盘算着这一天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发现有个小孩子混在巫女队伍中。癸嬉跌跌撞撞地走到祈姃身边,仰头看着祈姃不说话。
祈姃低头看见癸嬉,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我叫癸嬉。从……从那里来。”癸嬉伸手指着云奚宫的方向。
祈姃才想起,自从颛顼帝为癸嬉安排了侍女,自己便没有再见过癸嬉了,不曾想癸嬉竟然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祈姃看到癸嬉的腰上拴着绳子,后面还拖着长长的一截,远处的一端系了一个大大的套索,便大概猜到白从是如何“照料”癸嬉的。
癸嬉伸出满是干泥巴的手掌,对祈姃说:“给你,和我玩。”
“这是什么?”祈姃问。
“是——土灵。”
祈姃看看干巴巴的泥土,从随身的布袋里摸一点朱砂在手指上,又对着癸嬉的手挥挥手指:“土灵,出来。”
棕黄色的土灵长着扁圆的脑袋,像个土坷垃,狸猫一样的身形,隐隐约约地从癸嬉的手掌中显现出来,伸个懒腰,“嘻嘻”笑两声,跳上癸嬉的肩膀抓头发。
癸嬉“呵呵呵呵”地笑起来,伸手去抓土灵。那土灵轻轻一跳,落入地面不见了。
癸嬉缠上祈姃:“再一个,再一个。”
祈姃摊摊手:“没有了。已经召唤过了。”
“召唤过了?”癸嬉有些失望,转而又认真地问,“我也是你召唤来的吗?”
“你是鱼妃生出来的。”
“鱼妃是谁?她在哪?”
“鱼妃是你的母亲,她死了。”
“什么是‘死了’?”
“就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她。她成了另外的样子。”
“什么样子?”
“不知道。也许是树,也许是鸟,也许是鱼儿、蝴蝶、不知名的小虫,什么都有可能。”
“那……你也是鱼妃生的吗?”癸嬉不知道再追问什么,又不愿放弃祈姃。祈姃是第一个陪癸嬉说这许多话的人。
“我?”祈姃怔住,这正是祈姃一直以来的疑问。从来没有人说过祈姃的母亲是谁,所有的人对这个问题都避而不谈。祈姃对一切的事情都有着天生的熟悉感,却唯独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一点感知力。很多年了,祈姃从不过分纠结,可是近来这个疑问却频频勾动祈姃的疑虑,甚至让祈姃坐立不安,如今被癸嬉这样问,这个疑问竟然按捺不住地纠缠起来。祈姃理一理心绪,打定主意,对癸嬉说:“我送你回去。”
癸嬉走得很慢,祈姃心里着急,便把癸嬉抱起来。
癸嬉惊讶地看着祈姃,从来没有人抱过她,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别人的体温,不禁在祈姃的怀抱中嘻嘻地笑。
到了云奚宫,白从正在晾晒洗好的衣服衣服,祈姃对白从说:“好好看着,她是你的命。”
“是。”白从恭敬地回答,眼里却都是漫不经心。
祈姃放下癸嬉,目光从白从脸上扫过,看到白从是一张微带狡黠的脸,便知道这人一定常常偷懒,但是一个侍女也不值得祈姃费心去想。祈姃心头便放下白从的脸,匆匆赶往乐师房。癸嬉望着祈姃远去的背影发呆。
到了乐师房,祈姃找到大乐师,说:“今晚借一名小乐师,助力巫术。”
音乐是与神鬼交流的语言,能准确操控音乐的乐师不多,有灵性的小乐师就更少了。但祈姃要做的事是颛顼帝的禁忌之一,祈姃不敢找有头脸的大乐师,只能找个在颛顼帝面前说不上话的小乐师。大乐师便叫了申暮跟着祈姃去。
申暮从小就在乐师房,向来不多言语。大乐师叫申暮随祈姃去助力巫术,祈姃心里是比较放心的。
夜晚,祈姃对申暮说:“今晚是众神仙历劫之日,到时候会电闪雷鸣。我需在那时出窍。你在电闪雷鸣结束的时候,务必开始吹奏回魂曲,直到我醒来。”
“好。请放心。”申暮认真回答。
回魂曲是出窍极其重要的一环。命魂离开肉身,肆意飘荡,若是召不回来,肉身就会一直无法醒来,像具尸体一样没有意识也一动不动;直到命魂回到肉身,巫人才能醒来。若是飘荡的命魂找到天魂地魂,一并去转生了,这巫人便再不能醒来,除非有别的命魂进入肉身,但那巫人就成另外的人或者人身而载着其他族类的魂了。
申暮在祈姃的房间里等候时辰,祈姃则去准备朱砂、茯苓等一些巫术用品。单单这个准备的过程,就让祈姃感到心神安宁了许多,“果然是这个疑问在躁动。希望能借着今晚众神渡劫的机会回到我出生的时间地点,弄明白我的母亲到底是谁。”祈姃默默祈愿。
众神渡劫的时候,乾坤、宇宙短暂错乱,对于巫人而言,这是一个探望任一时空的绝佳时机。只是,渡劫时候出窍的命魂,若不能及时赶回,便会被困在另外的时空,巫人的肉身便永远不死不活,最终风干,因此很少有巫人去利用这个时机。
夜终于深了,漫天的乌云厚重又紧密,似乎把天地分隔开。
祈姃盘腿坐着,面前燃着一茎香芦草,望一眼厚重的乌云,蘸一指朱砂划过头顶,赤红纤细的命魂缓缓升起,围着祈姃的肉身盘旋。
忽然云层之上一闪、又一闪,接着是滚滚的雷声轰鸣而来。长长的电光从天外直劈到地下,一道接一道。
祈姃的命魂躁动起来,疯狂地扭动着召唤雷电。忽然一道电光劈开云层,祈姃的命魂钻进电光,沿着电光的来处回溯自己出生的地方。
祈姃的命魂飞跃山川、河流,与应劫的神仙擦身而过,终于在一片汪洋的上空停下,觉得这里有着莫名的熟悉。这汪洋与众不同,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四面八方的水都奔涌进漩涡。“归墟!”祈姃惊讶,笃定这里就是传说中世界的尽头——归墟。
此时此刻,归墟的上空正在电闪雷鸣。
忽然从那电闪雷鸣中里钻出一道黑色的烟,盘旋在漩涡上空,化成一个娇媚的女子,慌慌张张似乎在逃亡。
“黑烟化成人形,必是某个人的魄!她是谁?这娇媚的样子足以惊动天地了,她……”祈姃一边暗自观察一边暗自猜测。
忽然又从闪电之中钻出一个白衣的男子,提一柄杀气蒸腾的长剑,仙气飘飘却面容狰狞。那男子高喊:“女娇,你若错乱了时代,便永远困在这段时间里,不生不死,无尽循环!还不散灭了结?!”
女娇逃得花容失色,并不理会白衣男子,一扭身向遥远的岸边逃窜。
岸边虽远,这归墟近旁却是凭借意念丈量距离的。女娇如此焦急地逃亡,岸边转瞬即到。
白衣男子紧紧追击,举剑便刺。
女娇逃进岸边的树林,正巧有个人族女子孕满临盆。那人族女子是巫女打扮,衣服上诸多破裂没有修补,也是一副逃亡模样,正斜倚着一棵树急促地呼吸,双手抱着肚子,一脸痛楚。
“我母——”祈姃的命魂一看到那人族女子便认出来,虽然未曾见面,却在意念之内冥冥之中,认得母亲的样子。
“啊——”巫女努力压低痛苦的呻吟声。
“哇——”随着一声啼哭,祈姃出生了。
女娇惊喜,孩子越小,魂魄越松散,这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不等祈姃母亲剪断脐带,便还原成黑烟的样子钻进了小祈姃的肉身。
“啊?”祈姃的命魂惊讶,“她是——女娇之魄?”
果然,黑烟将自己打个结,系在小祈姃的命魂上。魂魄只要依傍着肉身,神鬼都无法轻易伤害它。白衣男子不能伤害小祈姃,在小祈姃的头顶疯狂盘旋:“女娇,你出来!休想依附肉身逃走!”
那黑烟自以为系住命魂,白衣男子拿自己没有办法。便将半个魄拉长了探出肉身来,吊着嗓门责骂:“你这神仙也太记仇!河水干了,你就再去寻一条河依存!偏偏追着我不放,是何道理?河道是大禹改的,河水是金乌晒干的!你不能撼动大禹,不敢谴责金乌,只为难我一个小女子,活该丢了河水!哈哈哈哈……”
河神气急败坏:“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若跟我回去大禹时代,我便放你散灭;你若逃在这里,岂不是生生世世都要坏我河道,干涸我的河水!”
“你想骗我出去,再散灭了我?!你休想!生生世世你都要成为没有河水的河神。这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女娇的声音妖魅惑蛊,让人恨恨地怜爱。
“你!”河神咬牙切齿,一剑劈过去,黑烟断为两半。
“呀!”系在小祈姃命魂上的半段魄迅速缩了回去,肉身之外的半段慌忙逃窜。
祈姃的命魂低头看一眼自己,果然系着半段黑色的魄。来不及细细思量,祈姃的命魂便匆匆跟上那半段逃跑的女娇之魄,白衣的河神也追上去。
那半段魄竟然又胡乱翻越时空逃窜,这样的逃窜是最容易甩掉神鬼的追击的,神鬼敬畏娲皇创造的世界,不敢随意跳跃时空,但这女娇之魄逃亡之际,便无所敬畏。
“怎么会是这里?”祈姃的命魂看到半段女娇之魄逃进玄宫的乐师房。
此时在乐师房里面有好几个孩童正在练习。那半段魄一头扎进一个孩子的肉身,河神又慢了一步。半段魄在男孩身后隐约化成女娇的脸,对着河神做个挑衅的鬼脸,隐去了。河神暴怒,却又无可奈何。
“申暮?”祈姃的命魂看到那个孩子,认出是年幼的申暮,大约是四五岁的样子。
河神头顶忽然电闪雷鸣,祈姃的命魂也听到了回魂曲的召唤。
河神一个转身,回到归墟的漩涡上方,扎进闪电之中,回自己的时代去了。
祈姃的命魂随着回魂曲,被吸进归墟上空的电闪雷鸣中,转眼便回到了通天宫的上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肉身。祈姃的命魂向自己的肉身扑过去,却又被一股力量猛地向申暮撕扯。命魂低头看,原来是女娇之魄在和自己角力,两段魄想合二为一。可申暮是男身,如今正是青壮的年纪,魂魄紧密得很,外来魂魄根本不能进入。
女娇之魄扯着祈姃的命魂在申暮头顶焦急地盘旋,始终找不到申暮魂魄间的缝隙,只好被祈姃的命魂拉回了祈姃的肉身。祈姃是天生巫女,魂魄原本就松散,进进出出的,比凡人容易。
申暮看到祈姃的双眼睁开,仍然不敢停下回魂曲。
祈姃长长出了一口气,向申暮点点头,申暮才停了回魂曲。
祈姃出神地回想刚刚出窍的所见所闻,终于明白自己对所有的事情的熟悉感都来自“不生不死,无限循环”的半段女娇之魄。那么,申暮呢?申暮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样预知的能力?祈姃下意识地端详申暮,“是了。申暮魂魄紧密,女娇之魄在申暮肉身之内无法作祟。” 祈姃越端详申暮越觉得亲切,忽然意识到这是女娇之魄又在操控自己,便赶紧收了目光,恨恨地想:“这渡劫之日过去,女娇之魄便不能如此猖狂了……只是,这‘无限循环’是如何循环的呢?”